众人都盯着齐眉手中的卷轴,比之齐眉的淡然,还有一点让人觉着很奇怪,素来不打扮自己的二今日穿上了软银轻罗曳地裙,本就身姿挺拔的她显得亭亭玉立,虽然颜色素淡得厉害,但却更显出尘。
“快把卷轴拿上来罢。”父亲沉声道。
齐眉呈上了锦盒,并不拖泥带水,卷轴很快地展开,只不过手还卷着尽头一圈,众人不由得探头看了。
离得最近的父亲脸色微微一变,细细思索着并未出声斥责。
祖母顿了下,见先生未出一言,便看着齐眉道,“先生出了考题,虽然是会有比较好坏,可你和齐英若是答不出直接说了便是,这样做对先生是不敬。”
“本就是学东西,不知晓不是罪过,虚心请教即可。”母亲有些着急。
大哥站出来,“二和五都是好性子<的,断不不是随意戏弄先生。”
大太太摇摇头,齐眉和齐英都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们是什么样的人,没有谁比大太太更清楚,可好不容易才得了老太太亲自应允齐眉上学堂,若是两人不能自圆其说,那就是第一日就给砸了。
其实大太太不知道的是,前世也是第一日就砸了,还砸得彻底,齐眉再无机会上学堂。
齐眉把卷轴摊至先生面前,尽头的一圈卷着,也不去展开,先生也没有那个意思,面色微微动了动,并没有开口。
“回祖母、母亲、先生。”齐眉轻轻地开口,声音婉转柔和,“齐眉和二姐的考题答案是要当面呈现的。”
大家都是一怔,不知道这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边开始罢。”苏邪先生总算出了声,抬眼看着她们两。
齐眉和齐英对视一眼。齐英站到了正中,齐眉目光往身后一瞥,子秋快步上前,呈上了一支笛子。
这时候日头正好,阳光斜斜地穿过茂密的树叶照射下来,落在两的身上,她们屏息站定,苏邪手里的折扇唰地一下打开,缓缓地摇着。
笛子递至唇边,悠扬的曲调霎时入人耳中。齐英闻曲舞起了身姿,谁都未想过,像齐英这样刻板又总是黯淡的女娃舞动起来也能有几分意思在里边。
并不是缠缠绵绵的曲子。从最先的柔和开始忽而转至紧张,一阵连着的跳音过后,齐英的舞姿也趋向缓慢,直到曲子戛然而止,齐英也俯在地上。身子弓着好似在悔恨在落泪。
在大家以为莫名结束的时候,齐眉眉目一挑,曲调再次从唇边传出,奔腾的气势被她发挥得玲离尽致,二姐猛地起身,随着旋律舞动身姿。
不停的旋身。直到曲调复又转向柔和,如开始的一般。
但又比最初始的柔情多了几分苍茫,直到最后一个音意犹未尽的止住。齐英福子,齐眉把笛子别在腰间,走到先生面前。
先生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整场都只见得两个女娃一个吹笛,一个舞蹈。
好听好看知其意却不知其心。
齐眉把卷轴的最后一圈展开。滚落出一只做工精致的画笔,把画笔恭敬的递到先生面前。“先生,该您了。”
苏邪先生眉毛一挑,似是觉得有趣,反问了句,“到我了?”
“是。”齐英也上前一步,道,“该先生题字了。”
“题字必有因,因未见,我如何题字?”苏邪胸前的扇子轻轻摇晃,青丝跟着飘起些,本该是透着仙气,他却透着邪气,邪而不让人生厌的邪气。
陶家其余的人并没有出声的,谁都看得出,齐眉和齐英这一出,先生并未觉得冒昧,反而起了兴致,和俩你一言我一句的说着。
先生却忽而把折扇收起,并没有接过画笔,声音淡淡的,“我若是不题呢?”
气氛冷了下来。
若是苏邪先生不题词,那齐眉和齐英的考题答案便是没有完成,没有完成也就罢了,如母亲先前所说,都只是为了学,不知晓也不是罪过。可整了这么大的排场,却没有收尾,只会分外难堪。
一个题未解,先生却当场又出了一个。
祖母也平静了下来,想看五丫头究竟要怎么解决。
齐眉依旧是呈递画笔的姿势,声音清脆的道,“齐眉与二姐把对‘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的理解用笛声结合舞姿呈现给先生看了,但最终的意思还得先生自个来写。”
“人都道这两句是说男女的绵绵长情却不得见,追至碧落黄泉也遍寻不见。其实还有别的一层意思。”齐眉说着顿了下,才缓缓地道,“还可作于对人生目标的追求,即使上天下地也不会放弃追求。”
苏邪先生眼眸动了下,低头看着画笔,这时候他才注意到笔头上的精小荷花。
是苏邪最喜欢的花,荷花出淤泥而不染,被硬冠上邪字又如何,目明则心清,心清则身正。
这个陶家的五,真是有几分特别。
齐眉最后说了句,“上穷碧落下黄泉,给得了再好的意境,也只有先生才知道真正的含义。”
都传言是个身体羸弱的,除了面色苍白些,倒是也看不出哪里弱。苏邪先生唇角微微牵起一些,形成一个好看的笑容,提笔落了词。
大家都上前去看,苏邪的字看似随意得厉害,实则一笔一划都恰到好处。
上边简简单单的一个‘正’字。
齐眉微微和二姐相视一笑,也松了口气。
小辈们都跟着来到西侧的小学堂里,齐眉的座位和前世一般依旧是在最后,前世的她满怀期冀的跪坐在软垫上,墨香味儿她到现在都记得。
如今她刚跪坐好,先生走上来,冲她点了点头。
坐在前边的陶蕊回头,“五和二真是让佩服。”
“也是先生不计较,还由得我们这般。”齐眉笑着道,“的画才是真真的好看,先生独独只夸了你的,妙手丹青呢。”
陶蕊有些得意起来,摇晃着头,“本是没主意的,问了姨娘画的意思,就想出了这个。”
“原来如此。”齐眉眼眸弯了起来。
先生的戒尺在台上打了两下,下边便立即安静下来。
老太太几人看了一阵,小辈们有认真的,有不专心的,但都乖乖的跪坐在软垫上,跟着先生摇头晃脑的念书。
老太太觉得舒心,陶家的孩子从来没有资质差的,现下陶家不济,这些孩子就是希望。
忽而看到站在一旁跟着长辈们看着学堂里头的齐勇,面上稚气已经褪了大半,他正是现在陶家小辈里最要担起责任的,明日开春的武试,不知晓可不可以夺得头筹。
老太太捏了捏手里的绢帕,大太太忙关切的问是不是要回去歇息了。
罢了,站在这一阵,小辈们反而会学得不自在,老太太挥挥手,带着众人散去。
到了酉初,先生放下了书册,第一日的教学总算是结束了,陶蕊老早就坐不住,可她几次冲五使眼色,对方都不愿溜出去玩儿。
先生总算说了下学二字,齐眉并不觉得累,只是跪坐许久不曾动弹,到底身子不舒适。
被陶蕊拉着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苏邪先生都收拾好东西离去。
齐眉也跟着出了学堂,见先生上了马车,方向却是往父亲的书房那边行去。
大抵是和父亲说今日小辈们上学堂的情况罢,齐眉和二姐一齐回了园子。
大老爷的书房里,夕阳的余晖从窗口照射进来,苏邪笑道,“果真虎父无犬子。”
大老爷摆摆手,“勇哥儿毕竟年纪轻,免不了有些心浮气躁。”
指的是今日在花厅里插话的事。
苏邪却摇头,“我指的是陶五姑娘。”
“齐眉?”父亲倒是没有讶异,“她身上确实有别的孩子没有的东西。”
苏邪认同的点头,齐眉身上多出来的东西并不是聪慧,如老太太所念想的,陶府的孩子个个慧根不错,没有愚钝的。
但齐眉身上多了的是一分由内而发的傲气。
就像她今日的考题答案,独树一帜,有点儿破釜沉舟的意味,却又料得到最好或者最坏的后果,而且都有后招。
别人家的儿都是争着要学古筝,只是坐在那儿便有一股子沉静婉约的气质,让人赏心悦目。
但这陶五姑娘就不一样,器乐是寻常不常拿来做技艺的笛子。
笛子象征一种气节,齐眉身上有傲骨,所以笛子更适合她。
和大老爷说了心中所想,大老爷哈哈一笑,“你也是见解独到,谁不说我这个女儿羸弱得风一吹就倒,只有你说她有傲骨。”
苏邪不答反笑,那种气节不是外表,是由内而发。
齐眉回了园子,外边天已经有渐黑的迹象,待到第二日起身,洗漱完毕后齐眉先去了母亲那里,和母亲低声说了几句,母亲面色变得厉害。
过不多久就叫来了倪妈妈。
月园的气氛是第一次这么安静,齐眉坐在母亲身边,倪妈妈跪在正中低着头。
母亲冷声道,“你跟了我多少年?”
这话一出来,倪妈妈有点儿哆嗦,大太太从不用这样的语气和她,再看一旁坐着的五,抿了口茶,看她一眼,眸中竟是透着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