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您瞧这外头这么多人的,老奴看着都头疼。”易妈妈唠唠叨叨的,但步伐却快得很,一路牵着阮成渊走到发放花灯的地方。
发放花灯的妇人抬眼一看,是阮家那个傻子长子,随意的选了个花灯拿起,那傻子长子却自个拿了个花灯,举得和自己的视线持平,黑曜石一般的眼眸盯着看,裂嘴一笑的时候连那妇人都忽而觉得可惜起来。
多俊秀的一个男子,却偏生脑子不灵光。
但还是不能坏了规矩,“阮大少爷可不能这样,人人都不是自个选的花灯。”
妇人的语气倒是客气,易妈妈劝着要把阮成渊手里的花灯拿下来。
阮成渊不肯,拽着花灯不松手。妇人脾气也上来了,她可是今年选出来发花灯的人,多少达官贵人家的和少爷手里的花灯可都是她发的,她拿什么就是什么。
“就让他拿着这个吧,规矩是人定的,可人是活的。”不远处的居玄奕走了过来,有礼的冲妇人一笑,易妈妈忙福礼。
居玄奕走进了些,和妇人低声说了两句,妇人点点头,看着阮成渊,说起了今儿晚上说过许多次了的祝词,“阮大少爷拿着的是月季花灯,留神着看是哪位良缘提着月季花灯。”
易妈妈再次福身谢过居玄奕,这个居家大少爷和别家少爷不同,从不曾对阮成渊有过嫌弃或者不解的意思,倒是阮成渊难得接受的友人。
“居大少爷,我家大少爷一个人这样也不方便,我一个老奴婢人微言轻,今儿人又这样多,怕大少爷随着性子来,闯了什么祸的话老奴回去搬救兵都来不及。不知居大少爷可愿意带着我家大少爷同行?”
居玄奕犹疑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
齐眉三人相伴往河边走去,堤岸边是人来人往,却丝毫不拥挤,她们走的这条道是达官贵人的道,女子们都提着美轮美奂的花灯,三五成群的走在一起,状似不在意的前行,一对眸子却都悄悄地左顾右盼,期望着缘分能来到自己身上。
男子们轻摇纸扇。大步流星的往前,没有女子们那样的情怀,看到相同的花灯时才会驻足。
相同的花灯不好找。何况女子们矜持,男子们豪爽,刻意而为之就不是那个‘缘’字了。
不能找,就只求能相遇。
齐眉三人走得累了,陶蕊提议坐到堤岸旁的亭子里去。刚坐稳了便揉着脚开始叫苦,“走了这么久都没寻到一样花灯的人,也不知今年是不是寻不到这个缘了。”
说着把月季花灯放到石桌上,显得有些气馁。
子秋把随身带着的女敕茶叶放到茶盏里,亭内有供应煮开了的水,倒上后。女敕茶叶一下子在茶盏中旋开,不一会儿一阵茶特有的淡雅香气散开。
陶家的三个儿一个温婉,一个清冷。一个妖冶,举手投足透着大户人家的风范,即使只能隔着距离看,却也早吸引了不少目光,最耀眼的还是陶蕊。免不了有市井小民窥视,哪里见过这样好看的人。不过这条道是达官贵人的地盘,他们纵是豹子胆也变成了小芝麻,丝毫不敢上前。
更不敢细看,只瞥一眼她们三人的花灯并不和自己相同,失落的同时也只能垂头丧气的离开。其实纵使相同,也没谁有那个胆子胡乱上去邀约,严重的说不准第二日就看不到天上的太阳了。
齐眉笑着把月季花灯重新递到陶蕊手里,“你要知道,缘不是寻来的,也不是等来的。而是两个人的份到了,就会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若是这花灯会的花灯真是那样有用,哪里还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等着一年一度的花灯会来订亲就好。”
“话是这么说……”陶蕊重重地叹口气,“可,可想试试,若是真能寻了缘,怎么也比嫁给那个傻子要好!”
齐眉点了下陶蕊的鼻子,“你当成亲是儿戏?祖母已经那样说了,一个花灯就能把亲事给消了,怎么都不可能的。”
陶蕊没了话,手暗暗地捏紧。
那一抹湛蓝的身影始终在她们附近,和在城中不同的是,他身边还多了一个男子。
谁说不可能,她就要变成可能。
把月季花灯又放回石桌上,看都不想再看一眼。
一旁有别家的儿们发现亭内坐着的是陶家三,笑着过来说起了话。
过了一阵子后,齐英实在不适应这样的场面,提着莲花灯起身走出了亭子。
儿们又闲聊了几句,都是与齐眉谈笑,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陶蕊性子活泼,几次想要,却并未有人愿意与她多言。
那些儿心高气傲,哪里愿意和个庶女闲话。
陶蕊面上的气色渐渐暗下来,紧紧地搓着绢帕。
齐眉要揽住她的手一齐去河边走走,陶蕊却一下子起身,生气一般的离去。
齐眉追了一阵子却始终追不上,只好又折回亭子,走得急了怕喘不过气,放缓脚步后才发现沿途的景致美得让人屏住呼吸。
天上已经被一层深蓝的幕布所掩住,杨柳披散地垂下纤细柔软的枝条,河上泛舟的人开始放起了花灯,堤岸旁一些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有寻到相同花灯的,也有寻不到索性自个放的,幽静的河上一盏盏花灯随着河水静静地流淌。
河与天幕一样的深蓝,飘扬在河上的花灯如璀璨的星星一样缀在河中。
回了亭子,齐眉轻轻地叹口气,妇人的话还在耳边,一个时辰了也没见着拿着一样花灯的有缘人,不如自己去诚心的放了也好。
石桌上却只见得陶蕊两次丢弃的月季花灯,她的合欢花灯不见了踪影,想起陶蕊匆忙离去的样子,只怕是拿错了花灯。
齐眉手抚上月季花灯,月白的花瓣做得惟妙惟肖。内里女敕黄的灯芯如花蕊一般,看上去柔和又恬静。
想起了前世阮成渊做给她的月季花灯,完全就像个白面馒头,灯蕊活像那馒头里的馅料。
是她在花灯会前一晚说起,从未去过花灯会,也从来没拿过好看的花灯,结果阮成渊听了进去,一晚上挑灯大战,满头大汗,在第二日晚上献宝一样的拿出来给她。期盼她能开心。
她确实是开心,看着白面馒头花灯就被逗乐了,阮成渊尴尬的动了动身子。十分落寞,他再傻还是能知道齐眉的笑是因为什么。
转身的时候齐眉拉住他的手,叫来了马车,到了河边阮成渊也是气鼓鼓的绷着脸。
齐眉要放白面馒头花灯的时候,阮成渊忽而撒气的把花灯扔到河里。
那大概是他少有的发火。
齐眉不自觉的唇角带着笑意。她本就不欢喜那个合欢花灯,更想要陶蕊拿到的月季花灯,这样阴差阳错的拿错,倒是顺了她的心意。
风一下子吹起来,月季花灯被吹到了地上,还好没有熄灭。
齐眉弯身捡起来。抬头的时候身子顿了一下。
周围的人都去放花灯了,四周尤为的安静,对面的男子手里正提着和她一模一样的月季花灯。花色丝毫不繁复青黛锦服,衬得他身子愈发的修长,一头乌发被上好的象牙玉束了起来。前世今生,他不的时候都是这样,给人一种沉稳又内敛的气质。让人徒生好感。
或者是提着花灯的缘故,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好似多了几分柔情。只看一眼,心里便被微微地拨动。
“陶五好。”易妈妈急匆匆地赶过来,之前居玄奕带着两人泛舟河上,景致美得她这个老妇人都看得心动,坐在船内的大少爷却丝毫不关心,居大不知在一旁说着什么,眉目间都是笑意,而大少爷却只默默地捧着月季花灯,和寻常不一般的安静。
船靠上堤岸,大少爷便一下子不见了踪影,易妈妈一路寻着过来,这才找到了大少爷,没有任何悬念的,又是在陶五在的地方寻到。
易妈妈看得出来,大少爷喜欢陶五。
可那日大问起的时候,大少爷却矢口否认,易妈妈怎么都琢磨不透是为何。
“我也是拿着月季花灯,你也是。”齐眉笑着走了,阮成渊的身子僵了一下,再抬眼的时候又是那纯真的孩童笑容,“好。”
两人隔着些距离,一齐走到堤岸旁,齐眉先蹲下来,阮成渊也跟着蹲下来。
“会不会放这个?”齐眉笑着问他。
“不会。”阮成渊摇摇头。
“我来帮你。”齐眉把两个花灯的灯蕊都拨了几下,放在河上,“你拉住你的花灯,然后我们一齐许愿,记得要在心里许,不要说出来。”
易妈妈没见过阮成渊这么听话的样子,或者又可以说是聪明,以前在阮府里做个什么都做不好,陶五说的话却是都能听懂。
阮成渊伸手去拿住花灯的时候不经意碰到了齐眉的柔荑,那触感让他微微抖了一下。
“会冷吗?”。齐眉奇怪的问他,初夏的夜晚也是颇有凉意的。
“不冷,和一起一点儿都不冷。”阮成渊笑着道。
闭上眼虔诚的许完愿,齐眉忽而笑着侧头,“为何你总叫我?”
“因为……”阮成渊想了想,道,“渊哥儿听人说过,若是,那便是要一生保护的人。”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凌乱的声响,生生地打断了两人,子秋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寻到了齐眉,“五不好了!八落水了!”
齐眉猛地起身,赶紧被子秋领着跑走。
身后的男子依旧站在原地,只看着两人刚刚放的花灯,渐渐地靠在了一起,似是相互扶持一般的顺着水游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