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停轿。紫宛自己举手一掀帘子,“卟嗵”跳了下来,竟就奔开去。
文爷一干人不知出了什么事,愣住了。“花深似海”派出来护送的跟班暗自叫道:“娘哎,不是这时候想逃跑吧?”都赶上去要拉她。
紫宛急得指着前面叫:“那个唱歌的人!你们快去找他,唱歌的人!”
街面两边是错落的房子,拐角暗巷彼此交织,地形很是复杂。这吼山歌的离街面隔了一段路,谁知道是在哪儿?大家都稀里糊涂的,都看紫宛面色郑重,只好咋咋呼呼的往那边找。
如烟也下了轿,迎面一股寒风吹来,不觉紧了紧领口,看紫宛这么慌急慌忙,连外套都没披,好气又好笑,扶住她。紫宛忙握住如烟:“快听这歌,跟裴笛师谱的新曲是不是一个风味?虽不一样,可也是这个感觉的,是不是?我没听说裴笛师又谱了新曲,你听说过没?这个唱歌的不知是什么人!”
这样说起来……两首曲调确实有点像。但又何至于这么慌张?如烟肚里暗道:“只听说什么戏痴、武痴。可怜这个紫宛,都快被整成‘曲痴’了。”
路边瑟缩着两个小乞丐,看这几个人衣着华贵,抖抖索索想爬乞食,文爷的人把他们喝住了,抱怨着:“不过下了场小雪,把要饭的胆子都冻大了,也不看看是什么人,就敢!”
只是想要一口饭吃,想要几个钱,想要好好儿的活下去,这样也是胆大啊!如烟暗暗咬住下唇。
歌声已经停了,去寻找的人回来,说什么人也找不到。紫宛叹着气,很失望的样子。文爷劝解:“凡事缓着来才好。”要送她回轿。
紫宛点着头,怀中掏出个值钱的小玩艺,丢到俩小乞丐面前。小乞丐按着章程磕头致谢,脸上很麻木。轿旁的跟班可惜道:“紫姑娘何必心肠这么好?这些人是合伙出来骗钱的!死懒,不做活,你看他冻得可怜吗?才活该呢!姑娘可怜这些人哪里可怜得。”
“活该?倘若有做贵的机会,谁还讨饭呢?”如烟肚里怀着这个冷冷的心思,小脸绷得极紧,将这些跟班瞪了一眼,忽听“咚”的一声,回头看,一个小乞丐倒在地上,身子渐渐僵直。
他再也不用求人可怜了。
回到院里,几个女孩子便来约紫宛同去洗浴。紫宛不甚待见她们,本来想自己关起门来洗过算数。可她们今儿个极其热情,田菁道:“托人采买了些极好的香精,用来和在香灯里也好、点在浴水里也好,听说舒筋活血、是很解乏的,我一个人用着觉得Lang费,们一块试试不好吗?”。语气柔婉至极。
紫宛这个脾气,软硬不吃,可就是耐不住磨叽,被她们说得烦了,不好意思坚拒,便同去洗浴。
那香精果然温馨宜人,不知采了多少种花草合成的,点在热水中,满室生香,泡得人筋驰骨懈、浑身懒洋洋的,皮肤也都蒸得红通通了。大家便陆续出来,敷了护肤的花泥,脸上遮着手巾,各自躺下养神。
这个时候,紫宛听见有人在哼歌,很轻很轻,好像是李斗谱过词的那一首歌的旋律。
外屋点亮了一盏灯。
远远的是谁在嚷?“星……那……陷阱!”
是巷子里的人声传到这里来了吗?这个人到底在嚷什么?紫宛睁开眼睛。其他姑娘们仍在手巾蟣uo啬啃蓓??孟袷裁炊济惶?健W贤鹨簿筒痪???牵?约号?患?圩樱?磷磐闲?芰顺鋈ァⅫbr />
的天空暗淡如一张旧纸,空气凝肃,花园中树叶子都呆在那里,寒意重了,冷得有点压迫感,呼吸都变得低微。
从门口出去,穿过园子,贴着比较靠外的那堵墙细听,哪里有街声?紫宛呆了片刻,冷了,打个哆嗦,默默往回走。
但她刚刚出去的那道门,忽然打不开了。
有谁已经将它锁上。
紫宛心往下一沉,拼命打门,上头的窗口忽然“哗”浇下一盆水来,从头浇到脚,是冷的。很冷。
然后才有脚步声,女孩子们“嘻嘻”笑道:“谁啊?谁在外面?”金琥和宝巾抢着开门,越抢越打不开,终于把紫宛放进来时,她已经嘴唇乌紫、全身哆嗦,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众人赶紧扶她泡热水,她一进浴盆,就“阿嚏”一声,打了好大的一个喷嚏。
紫宛的身体其实挺结实的,这么折腾,并没有生病。
但如烟悄悄的劝她:装病罢!避过这个风头,看看情形,再做打算。
这话正中紫宛下怀,她就躺到了床上,压着嗓子装出点嘶哑音色,道是病了。众人都情深义重的来探访她,说了许多贴心暖肺的话。紫宛一概颤颤巍巍答:“都是我不懂事,惹出这场病来。有劳妹妹慰问。我身上觉得很不舒服,怕是要多躺两天,妈妈面前请帮忙美言几句。”——说得多可怜见的。
可是,那些人一走,紫宛就向如烟冷笑道:“都是群装神弄鬼的家伙……尤其是田菁。这些事后头一定是她主谋,你不信?哼,谁的面具有她漂亮?谁的心计有她深!再说,我虽然风头健一点,资历毕竟浅着,别管外头说得多好听,我自己心里知道,还压不过嘉兰这些老人去。她们混到这一等地位,也都是修炼成精的,能不明白这个?犯不着往死里谋算我。这一次年节,嘉兰苏铁准是顶顶出风头的,瑞香她们地位稳固,不上不下,也就那样了,靠踩我,她们也爬不过那两位的上头去,何必多事?只有田菁,跟我同期出来的,先害了我,她才好上位,跟那些人争竞呢!你看她多有野心、多有手腕?跟宋家二老爷勾搭那么好了,还不招幌子。聪明不外露,手腕都用在阴里头了!”
如烟心里还有点疑惑:事情未必就至于此吧?否则,田菁的心计岂不比她还厉害?那她以后怎么还有信心走下去?再说,宝巾可能因李斗与紫宛结怨,嘉兰可能因那次口角对紫宛怀恨,瑞香还可能以为紫宛带关镇波去撞她的奸、从而恼羞成怒——哇,这样一想起来,紫宛这家伙在树敌方面还真有天份。人人都可能对她下黑手啊!
紫宛却认定了:“就是她。她像条蛇!趁人不注意,就咬上一口。而且她在纹月面前那样卖力表演,收伏了这么个死心塌地的好丫头,如虎添翼,办起事来多顺溜!我没往这方面留心,棋输一着,是活该,日后一定要赢过她的!”
如烟默默记下了,出去找到田菁,装是无意的,让她看到自己玩一个游戏。
她拿着一个小女圭女圭,实在是很平常的女圭女圭。但如烟用其他更普通的花扎出小花轿,将它抬起来,再用丝巾装作舞伎在它身前起舞,它就高贵得像一个公主。
田菁的眼神亮了,几乎想上前表示感谢,终于只是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走了。
如烟的脸上滑过一丝冷笑。要玩,大家一起来玩嘛!谁比谁学得慢半拍?
这个时候,有一个不速之客到了紫宛的病房中。
是妈妈。她将紫宛审视了片刻,慢慢将唇角扬了起来:“听见唱歌吗?心有所思,听到别人哼几个音符,就不由自主的把旋律顺了下去。那是你自己的心魔,人家只不过有这个本事引起你的魔。连引你注意的几句断续说话,也是一样。你以为你聪明吗?掉进人家的局里罢了。这是无迹之局,查无可查的。你觉得你在我手里把本事都学会了?告诉你,对于别人心思的揣摩,你还早着呢!”
紫宛将头猛的一抬,凝视她:“妈妈?”
“我说过,你不要想逃走。因为有一天,你会求我把所有的本事都教给你的。”妈妈懒洋洋抱着双手:“你连的心思都对付不了,又怎么奢望留住男人的心?”
风从窗外吹。
田菁已经抬步走向青衿院,想请求妈妈教她排练群舞。
丝丝缕缕的交缠呵,这小小一个院子,连同院子外的世界里,谁知道有多少个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