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他是不敢劝,瞅个空子悄悄出去找紫宛想法。紫宛进得房来,李斗却已经写完,将那纸团一揉、丢进火炉子里。紫宛看了一眼,不说什么,依然服侍他躺下。李斗自己嘲着笑道:“奇怪,写出这种东西来。韵都错了,还是烧掉算数。”紫宛应声道:“等病好了,再写多少不成?”言毕,经过火炉子出门去时,眼睛一扫,见炉边有一角纸头还没烧完的,字迹依稀是“……已缚手,对画牢。〔见注〕”触动心事,怔住脚步,再要看时,火舌卷处,已将什么都卷进去了。
紫宛于是拿琵琶,出门练曲。她不曾陪着李斗,仿佛是无情也甚,却并不肯走远,直弹到苏铁这边服完了药、叶缔都来了,她才回自己房前,看了看李斗,见他已服完药安稳睡着,轻轻道:“大约真的没我的事了。”这才抱着琵琶,去远远的练功房练去。
嘉兰向苏铁回复了纹月的事,再略说个几句话,离开了。叶缔已准备歇息,苏铁怕病气过人,只准他在外间睡下。依雪给他弄好了床铺,忽听门外“哗啦”一响,是什么摔碎的声音,急步出来看,见你跌在地上,将个小瓷碗摔得粉碎。她气冲冲的开始责骂你。你跪坐在地上,手掌静静压着碎瓷片,不言不语。
你知道她会骂你。你正是要她骂你。
不是她的骂声,又怎么能引出那个人来呢?呵,他现在应该已经出来了吧,一步一步,似曾相识?
还记得吗?还记得吗?……人的记忆有多长。能不能长过一次轮回?
那时候他是多么年少。大概因为书读得太多的关系,神情已是严肃的,但眉梢还未压上风霜,那样秀挺,于是连严肃都成了一种清郁。
也是“哗啦”的碎裂,责骂声响起,命运齿轮轧轧运转,在被淹没的时光里,一个出身高贵的男子闻声从屋里出来,见到个卑贱如泥的小丫头,跪坐地上,低头不语。
那时,她不语,只因为心底那样的胆怯与温柔,觉得世界依然是很友好的,大多数人依然是很善良的,而她虽然笨了点、生活虽然沉重了一点,眼前的道路依然是很快乐的。
而此刻,你不语,只因为太过疼痛。只因为你沉默等待的时机还未到来,这伤痕累累的喉头暂时还不必开言。
你疼痛得像一捧粉碎的雪。沉默得像一痕怨毒火焰。
——然而在别人的眼睛里,你清凝如雪,温顺可怜。
所以说皮相是多么重要的事。世上口口声声说“爱”的人啊,有几个人能剥开对方的表皮、掘出心底的污秽,再潜进这层污秽、挖出内里的洁白,怜悯它、爱它、宽恕它、守着它,一生不离不弃。
在叶缔眼中,你也只不过是仿若当年的小小女孩,楚楚可怜跪坐于地,那样的温柔美丽,让他像被一根长钉子从颅至踵钉实在地。
你适时的抬起手,瓷片不负重望在你掌上划出了不大不小的流血伤口。
他当然立刻英雄救美,为你包扎。你不敢去一个人睡觉,他也就当仁不让的,抱着你睡。
并没有邪念,他这个人,说了保护一个女孩子,那就是干干净净的保护,不会作任何触犯举动。这样正气凛然的温柔怀抱呵……任何女孩子,都会忍不住沉溺其中吧?
然而你知道,同样是这个怀抱,曾经作过怎样残忍的背叛、与谋杀……尽管他所作的事,你通过你所知的任何法庭,都无法向他追讨。
你没有得到怜悯,于是你绝不怜悯。你没什么可以宽恕,于是你绝不宽恕。
就这样利用他好了。在他床边睡着。让苏铁知道:她所爱的男人难得一次留下来陪宿,却抱了个小丫头同眠。让她对他的痴情受到一次严厉打击吧!好完成嘉兰的嘱托。
还是带了一点惴惴然的心情的,因为你以为在他的怀中,自己会多么战栗、多么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可事实上,你刚刚合上眼皮,就睡着了。
你忘了吗?此刻你的身体还是个孩子,有权利拥有孩子的良好睡眠。甚至,在你的梦中,只要你愿意,仍然有权利梦见甜蜜的糖果、和阳光下的游戏欢笑。
你蜷在叶缔怀中,弓着腰、背向着他,这个姿势仿佛是要保护你怀中的女圭女圭。
小郡爷送你的女圭女圭,大小正适合你的怀抱,柔软得正适合陪伴一个孩子的梦。
内室,苏铁阖着眼睛静卧,窗子忽然掀开了,嘉兰穿着睡衣爬进来,轻轻道:“嘘!”
她钻进苏铁的被子,将头挨在她肩上道:“小木头。你忘了吗?只有我会来陪着你的。”
苏铁还是阖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她没有赶她走。
第二天,嘉兰笑吟吟的从苏铁房中离开。你和叶缔都没有说话。
————————————————————————————————注1:李斗的断句是荧某原创,鄙帚自珍,转用请注明出处,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