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翠 十三、君子有酒(2)

作者 : 阿荧

你名分上仍然是苏铁房里的丫头。苏铁跟嘉兰去北郡王府应条子,你也跟着去。紫宛下决心发表“不贪恋荣华富贵、不再跟任何人抢李斗,从今只专心发展才艺”的这篇伟大宣言,你可惜都没有躬逢其盛、亲自见证。

当然,换成依雪,是不会觉得任何可惜的。她心里只有她先生一个。

寻常**不得进官员府府邸,尤其是郡王府,也唯有嘉兰、苏铁这样的,才能获恩准进入侍奉。嘉兰虽是花魁,苏铁**入北郡王府的次数却比嘉兰还多些,难怪依雪觉得面上有光、十分骄傲。

她们唱的时候,屏风后面有女眷在听。看来北郡王府的女眷也喜欢她们的戏。可你们来之前,妈妈并没有拜托你们趁机求一求北郡王,给“花深似海”网开一面。

嘉兰机灵,说笑时曾借机试探了一句,然后看了看北郡王的表情,便主动话岔开了。

你也看见了他的表情,是那种“真烦。关我什么事。别说了。”的表情。看来,他虽然喜欢声色,却不会为声色担一点责任的。事情既已通天,他当然不会挺着肩膀到御前为几个**求情。妈妈大概很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也就懒得花力气来通他的门路了罢。

幸好他还是叫了嘉兰和苏铁的条子,至少证明王上那边的态度到目前为止还不是很严峻,否则,凭他的小色胆,还不敢那么逆天意而动吧!

“这样说来,事情总算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想着,忽听席上北郡王大笑着劝酒道:“你家小子说了邱家媳妇了,怎么不带叫我们庆贺庆贺?那你替他喝!”

你抬眼看,几位贵不可言的大人坐在席上,而北郡王正劝的,是南郡王。

南郡王只有一个。

那末……小郡爷他,说下了亲事呵?

你也不知怎么了,心里就觉得空落落的。南郡王转过头来,好像看了你一眼?但也许只是在欣赏嘉兰的台步。

而后他转接北郡王的酒杯,嘴里咕哝着:“要不是这小子外头跑得太野,前几年都说下公主了啊。”

“郡王这是看不起我们邱家的丫头了。”旁边一人打着哈哈,“当不当罚?”

“当罚!”北郡王声若洪钟的吼叫,拿酒壶把南郡王埋住了。那邱家的人,却似乎又看了你好几眼。

那一日,你们所得的缠头,大约也就与平常相当,只是另外又有几件小玩艺的赏赐,虽然在你们的眼里,什么金银珠玉都只寻常,不过王府里出来的东西,做工精致,总算是个心意。

你回到院里,看那些们还是一片惶然,唯紫宛一个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似的,照常弹弄琵琶,而妈妈则把自己关在青衿院里不出来。

你心下盘算:倘若真的出事,也不是靠你们一两个人在此刻出力扳得回来。这片地方是妈妈打下的江山,她不急,你又急什么?不过是个圈在这铁桶里养着的小**,江山不倒,于你未必有什么好处;江山若倒,你大约也是转手到别人桶子里去讨生活,真正有啥妨碍!

所以你和紫宛成了最清闲没事的两个——连苏铁都忍不住派人找了叶缔,想打听情况,叶缔传话回来说:“年节之事,确然有损教化;圣裁英正,如何犹望转圜?然汝等并无他桩逾矩事,罚不能加于无罪之处,勿自扰之。惟叹年前诸事纷繁,吏风政纪,亦实需一肃,故街市或将略移过靡之风,以安民心,幸汝志清神端,未曾以行乐挂念,当能体悟此事是福非祸……”等语。

站着说话不嫌腰疼。“花深似海”的生意就是靠“行乐”得来的,如今他要帮着整肃“吏风政纪”,就是跟姑娘们的饭碗过不去,怎么还“是福非祸”?苏铁沉思片刻,望着窗外慢慢道:“大人是心系黎民百姓的人。”并没有一丝埋怨,然而也嘱咐依雪把叶缔的原话隐去,只告诉院里姑娘道“官衙里有消息出来说,不会有大事的”,好宽她们的心。

可是院子里都是些什么人?哪个是省油的灯?随便丢件东西都能把皇天吵下来的,更何况要熬上几天清淡生意!三天之后,有人都打算卷包袱到妈妈院子里撒泼了,大意是说妈妈再不想法子,她可要走人,到别的地方做生意去,免得耗死在这儿!

她还没真的壮起胆子去跟妈闹,妈主动来叫人了。一个采霓,还有请风等几个小丫头,都把脸板得死紧,道:“到青衿院来罢。”再没第二句话。

叫到你时,采霓独努了努嘴,叫你往边院去。你心里疑惑着,请风已悄悄携了你的手,领你抹墙根儿走了。采霓自招呼其他人不提。

这一干莺莺燕燕进得青衿院,妈妈吩咐将几重门都拿大木头闩上,她自个儿掇一把桦木座椅往台阶上坐了,笑容里带着三分杀气:“这阵子都慌了吧?眼看快大过年的,要过年关,这时候本来该甩开膀子干一场,却生生给人封了门路、堵在窝里。我们不光彩吗?我们卖笑,自古以来的行当,吃的是辛苦饭、赚的是血汗钱,给人家欢喜,自己担着委屈,到头来赚到什么呢?叫人堵在了年关前面!你们心里头舒不舒坦?”

这还用问?一院子差点没亮出爪子挠墙了。

妈妈“呸”的一声:“闹?你们也配闹!前阵子干嘛去了?一个个当自己天王老子,能飞了呢!正经事不做,窝里反是教也不用教的。门外头的汉子比自己的姐妹还亲!反了骨的东西。被人看不起、封了店门堵在窝里,这是讨了好去!”眼睛把几个人恶狠狠瞪。

嘉兰很不以为然的抱着手往后头一靠:“妈——现在说这些干啥?赶紧想主意是正经啊。我们开销大,辰光哪儿耽误得起?”金琥含含糊糊附和着。

妈妈把腿跷起来,耸着肩,扳着脚踝冷笑:“是该想主意。我是你们的妈妈,这盘生意统总在我肩胛子上。可是你们一个个给我听好了,那些妖蛾子、暗绊子、合纵连横、蒙着眼睛连坑带整的事,已经把全院都拖到泥潭子里了。我再出一次力拖大伙儿上岸,你们要再不知道怕、再忍不住那条蝎子尾巴作出蠢事来,别说我手里有帐,就是天火也要白降下来烧你的!到时候凭你没路走,我不管;卖你去生杨梅毒疮,我不管!我要大伙儿是一家姐妹似的抱在一块儿使力,作京城的风光,作全国的风光,人间天上斗不过我们花院姐妹风光!——我实在告诉你们,要不就是跟我走这条路,要不就是拖到泥潭里的路,再要第三条路是没有的!这院门内外,没有人许我们走的!你们自己看要往哪一头去?”

宝巾眼里含住眼泪,不由得喊出来:“妈,我还是要大家跟从前姐妹似的。你快指路吧!”众人也纷纷附和。原本有的赤诚些、有的不自在些,但终于,那些赤诚火烫的情绪也席卷了所有不自在的人。每个人脸上都放出光来了,满庭激昂,士气涨得如同发春的野猫一般,妈妈就势一拍大腿:

“好!告诉你们:我在盈达湖重新定了位置了!”

当青衿院里忽然变得寂静、而后又爆发出一阵惊喜尖叫时,你已经在请风的指引下跨进了一扇门扉。

天色不好,雪略停了停,只怕还要下,屋里屋外都是灰蒙蒙的。

在一片阴郁中,那个洁白衣袍的身影,格外温暖而亲切。你望着他,像望着一个,可又分明隔着天壤,教人不知做什么才好,只能站住了。小郡爷他望着你,似乎也不知说什么,又或者觉得什么都不必说了,只将箫孔凑向唇边,静静吹出气息。

箫音清丽寂寞。虽然吹奏它的人已订了婚约,但音符是这么任性的东西,再掩饰着,总要从心中出来,于是这管玉箫是没有大喜旋律的。喜什么?满庭华芳,我心独伤。

你也举起你的箫。以什么音相和?举世皆醉,我不能啜其醨。寂寞里的骄傲,认真骄傲着,痛作心怀里的刀。

他玉音徘徊。不应有恨,芳华难忍。你银线穿珠,天不老,弦难说,而面前那壮阔的……那波澜壮阔的,到底是什么?

音流相互激应,负了罪的奔腾,咽尽沙石唱向东,挟势长驱,从低谷到高潮仿佛也只需一刹。可就在要纵身一跃时,小郡爷忽然停止了吹奏。

——只留你在高处,静静将口中的长音吹尽。片刻,他方才将玉箫横在膝上,微笑问你道:“最近好吗?”。

好?当然好。最近不过跟着紫宛鬼混,又没人来为难你们。这当中,吴三爷做生意做得焦头烂额,还是抽空来探望了你一次,你也就轻车熟路应付完了。算什么大事?当然是好的。

你就以微笑来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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