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翠 一、微我无酒(2)

作者 : 阿荧

帘子被孩子的手掀起,宣悦听见身后一个美丽童音问道:“……出什么事了?”

她惊讶的回过头,看见你,本该乖乖躺在床上的小家伙,随便给自己找了件袍子披着,捉着老是要松开来的领口、提着因为太长而拖向地上去的衣襟,在门缝里看她。

王太子也看见了你,一张脸像初生的花蕾一样美丽,即使已经是第二次看见,他还是不敢他的眼睛。你此刻的装束比那时候家常,也就比那时候更像个妖精。他甚至不敢看你袍子下露出的一段足luo。

你笑起来,快活的扑近廊杆:“你是那天的人呀!”你问他,“不是吗?过年的时候,我们在盈达湖边表演,是你跟小郡爷来的,是不是?一见到你,我的舌头自己动起来,声音自己发出来,于是我就会了!你把我从不会的处境里救出来呀!你是神仙吗?因为后来,你就悄悄走了,连个影子都没留下来呢!你是神仙吗?”。你向他伸出一只手。他的脸红了。嗨呀,从第一眼见到他起,你就知道他是无害的,你可以放肆的装傻、逗他,他连招架的能力都没有呢!

他的脸红成这个样子、退了一步,好像想转身逃开。你干脆把整个身子都扑在回廊矮矮的栏杆上了:“不不不,神仙,不要走!”

(小郡爷曾对你说:“如果你再次见到那个人,对他亲切、友好一点。因为他实在是个很不错的人,值得你对他好。你能答应我吗?”。小郡爷的声音低柔得像在催眠。你点了点头。你想你不能不点头。)你有点夸张的把你的笑声撒开去。当一个孩子这样笑的时候,她不面前的人真会离开她,所谓退后的姿态大概只是个游戏。你兴致勃勃把这个游戏进行到底,从栏杆上滑下来,提起袍子去追他,不一绊、摔在木头地板上,隔着织造精美的衣物,你的膝盖还是有点磕得疼了。你恼火的噘起嘴,捶一下地板:“讨厌!不要走!”那神态可以让一个刽子手都心软。

他快步赶来,斗篷帽子都掀到了身后,赶紧按住你的肩:“好了好了,我现在不走。你别慌,不要再摔着。”话说完,他才发现他的手在哪里,脸一时又红了。你可不要放过这个洁净、羞怯的猎物,早伸出双臂抱住他的胳膊:“哈,我可以模到你的手。你是真的人吗?不是神仙?”仿佛是真的惊奇。

他连耳根子都红了:“我当然是人。我……姓李。你可以叫我伯巍。‘伯仲叔季’的伯,‘山’下面一个‘魏’国的‘魏’,那个巍。”

“伯吗……”你抬眸看他,黑眼睛幽幽的,“您不应该告诉我的。”

他很窘:“为什么?”

“因为,”你把嘴唇凑到他耳边,“因为你和星爷、还有小郡爷同姓,兄弟中排行是第一位,小郡爷又不肯告诉我你是谁,我怕我会猜出你的身份——您,这么尊贵的人,怎么可能救了我、又到这里来看我呢?我会糊涂的。”

如果你想进一步触动他的心跳的话,你成功了。他几乎要跳了起来呢!

他从来没有想过你会这么轻松的戳破这层纸头,也没想过你会有这么敏捷的反应。在这一刻之前,他或许只是把你当作一个漂亮、神秘的孩子,这一刻之后,他终于把你当成一个在智慧上可以与他交流的了。

也许他觉得有一点点害怕?他从没遇见过你这样的女孩。此外,他来这里看你是承担着危险的,当你不但漂亮、而且聪明的时候,这种危险就成倍增长了。

可是你仰头看他,目光中的感恩与依赖,越来越浓:“您……您是这样的身份,还来看我吗?简直就像是神仙——不,比神仙更伟大呢!”

内心深处你想作呕。神仙?天底下若有神仙,怎么还会有这么多污秽、不平和背叛。如果你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不能大声的说出自己的指责,那么这神赐的声音也不过是无用的东西、这个世界仍然是可诅咒的存在。

伯巍可看不穿你的内心。在你的凝视下,他的脸越来越红了,不由得伸手去抓抓头:“没啦。我又没做什么事。——你真的从来不会讲话,突然一下子就会讲了?”

你认真的点头:“嗯,就像一直瞎眼,忽然看见了亮光。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您就是把光明带给我的人!”

他笑起来:“好了好了,再说下去,我都要飘起来了。又不是唱戏,我哪有那么神奇的力量?想必是巧合。”旁边宣悦也笑起来:“殿下是否进屋去?这外头怪冷的。”

后头一个离他最近的年青随从鼓起勇气开口:“爷,时间拖久了,恐怕……”

你捉紧伯巍的袖子,死也不放。他恋恋不舍的看看你:“先进屋去吧。”怕你冷,伸手抱你在怀里。宣悦忙到前边为你们开门、打起帘子。

他的双臂很有力。你在他怀中,像只小动物,乌黑的大眼睛眨啊眨的,忽然出声止住了他的脚步:“伯爷,不要进去了!”

他停住,对这个称呼觉得有点不自在,但一时不知怎么纠正,只是问:“怎么了?”

“因为,您时间不够,必须要离开啊。”你的眼睛这么黑这么黑,“如果让您抱我进了房间,您走时我会更舍不得呢!所以请您现在就走吧。这样,我只当做了个短短的好梦,今后继续期待您来就好了!”

(很多年前,有个女孩也曾抬起眼睛道:“那末大人,请您现在就离开吧。不然,我会舍不得。”对方长长叹出一口气:“不要这样说,连波……你这样一说,我更不忍心离开你。”)——所以你知道了?这种话多么的好玩。如果你真的,那么足够被感动得死去活来。可要是你什么也不信,它就只剩下肉麻和虚伪而已。

幸好伯巍不曾这么看破红尘。他放下你,慌乱的抓抓头发:“我是找机会来看你的。因为我很奇怪你怎么忽然会,而且我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可是以后的话,其实我也不知道方不方便……”

“一定可以的。”你安然微笑,“您给我写词、又给了我声音,我怎么会没有机会再见您一面呢?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您。”

你的安静体现着信任,这份信任给伯巍极大的快乐和压力。他又抓了抓头发,下狠心把斗篷帽子往头上一合,转过身,在随从们的保护下出门去。你忽叫道:“那个——”

他立刻回头:“什么?”

你牙齿咬着下唇,笑了一下:“下次见面,我是叫您伯大人呢,还是什么?”

他偏了偏脑袋,想了又想,没有回答。侍卫焦急的催促。斗篷再次遮了脸。走了。马蹄声没入黑夜里。

你的笑容抛在身后像月光里透明的花朵,这是值得一个男孩子反复想念的东西。晚风穿过他的手臂时,怀抱竟然有空落落的感觉,是因为你曾经呆在里面的关系吗?

一个怀抱,总要好好拥抱过一次,才会懂得寂寞的滋味。

他觉得自己从小郡爷的婚礼上偷偷溜出来看你,冒的这个险很值得;他吸取上次跟小郡爷出游时被人密报给爹娘知道的教训,绞尽脑汁调开了会泄密的随从,花的力气也很值得;他如果以后再为你做点什么事,大概也会很值得。“这个女孩子觉得我是神仙呢。”他把嘴埋进披风里,悄悄对自己说,不由得笑了起来。

你抱着被子,也在迷迷登登对着宣悦笑:“哇,他居然是王太子呢!我猜得对吧?我表现怎么样?没惹他生气罢。小郡爷也会满意是吗?”。

“是。你很乖、很可爱。”宣悦温柔的拍拍你,把自己的铺盖理好,再看你,已经睡着了。

可能扮演一个傻丫头对你来说胜任愉快,你的睡颜格外怡然。谁也不知道你这一次梦见了什么,不知道你又决定了跨出怎样一步。

新春里头,各地、各级的官员照规矩多要上表凑趣,说些吉祥话儿,能有些祥瑞的征兆上报那是最好,比如说枯井里又满了水啊、稻茬上早早冒出了双头的新芽啊、喜鹊身上出了五彩毛啊什么的,一概预示着政通人和、新春大吉。

这一天,就有这么份奏表呈到了翰林院的桌子上。初级审核人员检查后,判定它是呈报京城祥瑞的,并无弹劾、刺时事等言论,文字尚可,祥瑞事项倒很有些特别,是说除夕日,一个小哑巴恢复声音的事,又生动、又吉祥,大概会使王愉快,于是将它签为吉祥好本子,送到了“八大学士”之邱衍手中。

——话说我们故事中这个藩国虽小,总是朝廷,勾心斗角的事情不少。王为了防止上级官员压制下级官员、哄骗中央的事情发生,规定各级官员无论品阶大小、职务为何,都有权直接上报。这个口子一开,各处蜂拥至御前的奏章刹不住脚,积累的数量难免多了一点。王哪里耗得了这个精神全部看过?又不放心点一个宰相替他全权负责——只怕家奴总管权责一大、冲夺了家主的地位——因此上,想出这个“选材抬轿”的主意来,丢任务给翰林院,诸学士们先将奏章审过一遍,将那些问题重大的、与国有益的、或无关痛痒的,皆分为几等几类,写个附注条子,交给钦定的“八大学士”再审一遍,草拟出办法,再交到御案上,王便省下许多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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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白《酒醉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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