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小狐狸,还没有资格成为“狐狸精”的那种,名字叫阿眉。
其实我也很奇怪:就算我年纪小一点点、身体弱一点点,并且——好吧,学起法术来又笨了那么一点点,但也不至于跟同伴差那么多吧!表姐就要去人间见习了,可我连变幻出人身都还不会呢!
“阿眉,我们狐狸变成人时,一条尾巴没变好也是很正常的。”表姐模模我的头,然后尖叫,“可是像你这样,整个下半身都是狐狸?也太扯了吧!”
我红着脸把毛茸茸的腿盘起来,尾巴绕到身前遮住膝盖:“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好你个头!白痴。”表姐不客气的咂嘴,“算了,我发发好心,把到人间去的机会让给你。你开了眼界之后,脑袋瓜大概也能开点窍吧?”
“真的……可以吗?”。我兴奋得喘不过气来。
“都说了我好心了啦。”表姐挥挥手,我全身顿时变了样子,头发梳成两条可爱的小辫子,身上还穿了身白衫蓝裙的校服。表姐满意的看看我:“现在你是人间的女孩子了,我教你到人间怎么玩吧。”
根据她的意见,我应该去见识人间最流行的事情。而最流行的事,就是最多人做的事情啦。而人间这个岁数的孩子都去上学的,所以,我也应该去学校玩才对。
“给你施一点小法术,免得你这个小笨蛋辜负我一番苦心。”表姐拍着我的头,“记住,你要在那里好好呆着,如果半途而废想跑回森林的话,这个小法术可是会让你的脸上出现很恐怖的事哦!”
“表姐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跑呢?不会的啦!”我用力的说。表姐对我笑笑,笑得很亲切,然后“BIU”的一声消失了。
她已经帮我办好所有的证件和手续,我走进校门,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师就揽着我的肩把我带进教室,对同学们介绍:“这是胡小眉同学。大家欢迎新同学。”
“哗”一阵掌声,好响,我吓了一跳,缩起脖子,耳根那儿直痒,差点儿露出狐狸耳朵。老师让我去就座时,我都是低着头的,没敢看我的同桌,是他先跟我打了个招呼:“喂,你来这儿不容易吧?”
不容易……呃,是什么意思?我怯生生抬头看他,见到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孩子,一笑两颗虎牙,那笑容虽然有点凶,但在人类说来也许是代表友好吧?于是我也笑笑:“还好。你好吗?”。
他忽然握住我的手腕!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巨大的危险从他的手指传来,忍不住跳起来叫道:“你干什么?!”
整个教室看着我们。白头发老师皱眉:“呼延安,你对新同学做什么?”“报告老师,我想叫她开书包拿课本,她就跳起来了!”他也皱眉,气呼呼的回答。
“是这样吗?”。老师的目光回到我身上。我犹豫一下。他叫呼延安?说起话来很理直气壮啊!也许真的是我反应过激吧。“老师,是我自己不当心吓了一跳。”我回答。
校园的第一天就是这样开始。之后是上课、下课、作业、练习卷、上课、下课……哇,好可怕!这就是人间流行的生活吗?我再笨,也有点疑心被表姐骗了。可是又不能溜回去找表姐质问,因为她给我下了法术嘛!害得只能被困在学校里。表姐真讨厌啦!
痛不欲生的日子里,我喜欢转过头去看窗口。窗外的树木总能给我一点安慰。就是这样的动作,让我注意到了家文——他叫宋家文——虽然我还是爱在心里偷偷叫他“那个坐在窗边的同学”。
每次我回头,都能见到他坐在窗边,鼻子那么秀气、眉毛又那么清郁,老是埋头看书、或者抬头看看黑板,不太,衬着窗外碧绿树影子和透蓝天空,叫我的心卟嗵卟嗵直跳。
我忍不住问自己:阿眉,你在做什么?就是一个人间的男孩子坐在那里,怎么会叫你……比叔公给你叼了只肥母鸡还要开心?
“你在做什么啊?”身边有人问。
哦,是呼延安。
咦,他的手怎么又搭到我肩膀上来了?
我再度蹦起来:“喂,你,你干嘛?!”
“天晓得。”他吐出口气,手臂别到脑后、头就靠在上面,“面对这么笨的一只东西,我忍得还真是辛苦啊!”
我实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在人间的生活,我才辛苦咧!不只是因为功课累,还因为我是一只狐狸。道行不足的狐狸,被强行禁锢在幻化出的人身里,天天跟人一样行动,真的真的是很难受的!有时候我都快崩溃了,不得不偷偷跑到校园后头的草地里。
那块草地像一座荒芜的花园,灌木丛几乎疯长成了篱笆,我轻车熟路从那些带刺的枝条底下钻进去,一直跑到那棵老铁树身边。他周围的空气特别清新。我在那儿躺着睡个小觉,精力又可以撑上好几天。
正迷迷糊糊睡着呢,忽然好像有谁走到我身边,还“咦”了一声。在这紧要关头,我野兽的警觉终于及时把我从美梦中拉出来,赶紧弓起背发出嘶嘶声,看是哪只……呃,哪个……呃,“坐在窗边那个——不不,我是说,宋家文?”我问,“你来这里干什么啊?”话刚出口,才发现自己还是四肢着地的,赶紧坐直身子,想了想,又把盘着的脚伸直、把举在胸前的爪子——哦不,是上肢——放下来。
他的表情明显比较怪异:“我。哦,我,放学后轮到你们组打扫卫生,我听他们说你怎么不见了,所以到这里来找找看。”
对哦!我怎么把打扫卫生给忘了!惨了惨了,我一溜小跑回去,教室已经差不多打扫完了,其他人都已经走掉,只有我们组长还在,看见我,跺跺脚:“怎么现在才来?窗户留给你擦了。我先走啦!”甩手走开。
呜,都是我不好,活该承担擦窗户的活。我认命的拖一只桌子过来垫脚,可那桌子沉,拖起来有点吃力。我死拉活拽,正考虑要不要施展我微薄的妖力给自己帮点小忙,就听见门边有人问:“……要不要我帮忙?”
宋家文?“这么晚你还不回去啊?”我怪不好意思的对他笑,“算了啦,不要管我了。”又不是每个人都像我,是个没家没口的妖精。连累其他人陪我在学校里呆太久多不好啊。
“没关系。”他卷起袖子来帮我,力气真大,一下子把桌子搬到窗下,又从我手里拿过抹布,爬上去擦,还是不说什么话,嘴唇抿起来一点,睫毛黑黑的,鼻子的线条那么的……漂亮。
我的心跳得很奇怪,好像很慌,又好像特别安定。这个时候我终于决定了,宋家文对我胡小眉来说是不一样的,跟叔公叼来的肥母鸡相比是绝对不一样的!跟任何动物、妖精和人类相比,都是不一样的!
“宋家文……”我叫他,还没想好该对他说什么呢,他猛然转身。
几乎同一时间,我也感觉到门口的危险气息。
回转身,夕阳刚好落下山,抛出血红的霞光,门口那个人一瞬间笼罩在这种恐怖又不祥的光芒里。然后夕阳彻底落下去了,他成了个灰色影子。
“呼延安?”我叫。而宋家文则同时叫道:“你?”
我心里涌现很不好的感觉,但又不知这是什么。
而呼延安只是笑笑:“你们叫我忍得真是辛苦啊。”两颗虎牙雪白。
然后他回过身,悠悠然离开,双手插在裤袋子里。
宋家文从桌子上“腾”的跳下来,喊道:“等等!”就要追上去,可又迟疑一下,按住我的肩看我:“呆在这儿不要乱跑,知道吗?”。语气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我呆呆的点头:“哦。”
他手在我肩上顿了顿,像是还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口,就走掉了。我闷闷的在教室里等了好久,蹲地上画了无数个圈圈,他也没回来。我就走出教室门,托着腮趴在栏杆上透透气,脚尖一下一下踢着栏杆底,风吹起我的头发。
“你在狐狸里面,算是比较笨的一只吧?”有谁在我耳边说。
咦,原来不是风,是有谁捏起我的辫子?
咦咦,他说什么?狐、狐狸?!
“呼延安!”我不敢置信回头看着这个人,“你怎么知道?——除非,你也是妖精?!”
“现在猜到也不算聪明哦。”他笑嘻嘻道。
“这不是重点吧?”我愤怒道,“重点是——是,宋家文到哪里去了?”
“随便绕个圈子就把他甩了。”呼延安若无其事的说,忽然一指校门,“那边也是你们的人?”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乌鸦与晚风齐飞,新月共鬼火一色,此情此景中,校门口站的那位惊天地、泣鬼神之大美女,俨然是我的表姐大人?
“喂你来接我啦?快带我走啦!这里一点都不好玩!”我半个身子趴出栏杆,热烈的向她伸出双手,几乎泪如雨下。
“啧啧,你想错了。”表姐很有风度、很悠然的走过来拥抱我,“我是来这里当代课音乐老师的,可不是来带你走。”
“你来当老师?”我的脑筋明显短路。
“嗯,”她两眼放绿光,贼兴奋的搂住我脖子咬耳朵,“师父悄悄告诉我,这里有一只刺猬精。你知道只有乡下狐狸才喜欢吃没品味的鸡啦,我爱的是刺猬,尤其成精的那种,想必滋味更独特……啧啧!”
“口水沾上我脖子了啦!”我很气愤的把她推开——咦,等等,这里有只刺猬精?我很立刻的回头看呼延安,可是身边空空的。这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妖气!”表姐向空中抽抽鼻子。我没来由抖一下,拉她:“行了,别跳大仙了。你说,这学校生活你是不是陷害我来的?平白无故我又没得罪你。你干嘛呀?”
“对,我还就是把你陷害来了。理由我还不想说。反正来也来了,你身上的法术我光会施、解不了,你也回不了窝里,就先在这儿呆着吧。”表姐挥挥手。
我冲上去想咬她的脖子,她一手就把我挥到草地上趴着了。呜,没天理了啦!我不想活了!
总之,表姐就在校园里呆着了,见天儿袅袅娜娜晃来晃去,找她的刺猬精。我就觉得奇怪:她道行比我高那么多,呼延安是妖精,没理由她看不出来吧?不过她这么欺负我,我也不能帮他。哼!她爱怎么找怎么找去,我要多一句嘴,就不是狐狸生的!
——不过这几天,是有点不对劲。
呼延安还是得意洋洋,连躲着表姐的心思都没有,反而是宋家文蔫头蔫脑的,老躲着我,让我好难过。
做狐狸做得这么失败,我走起路来都没精神,一不,就跌在路边了,手心擦得有点疼,趴在那儿,半天也不想起来。
“你……摔得重不重?”有人走到我旁边,呆了呆,才问。
“疼。”我头也没抬的回答,本来不想哭的,不知怎么就带了哭腔。
宋家文的声音,闭着眼睛我也认得出来。
他蹲在我旁边,轻轻儿道:“那……我帮你看看?”
我不肯抬手,把手掌藏在怀里。他也就不了,就那么蹲着。蹲着蹲着,我又想哭,忽然有人一声冷笑,我脖子上寒毛都炸起来了,宋家文飞快的把我护在身后,对着那人道:“你想干嘛?”
那个人,当然就是无敌神秘加恐怖的呼延安。
我想扳开呼延安的手:“你快走开啦,这是……呃。”到底没敢告诉他,这是妖精之间的问题,凡人最好有多远逃多么远。
“我想干嘛?”呼延安打个哈哈,“当然是来抵抗你们两个的诱惑啦。”
“你到底啥意思啊!”苍天啊大地啊,谁能听懂这位老大的话,我把头送给他!
“我是说,你们两个对我来说都很有吸引力,我现在很困扰。”呼延安沉静道。
“你你你,你是说……”我舌头打结,“你既喜欢我,又喜欢……他?”男女通吃?!
呼延安耸耸肩:“确切的说,想两个都吃。”
“你变态!”我怒火冲天的指控。
“随便你怎么说。”呼延安耸耸肩,脚跟一转,别过身走开,手还是插在裤袋子里,忽然转头道,“今晚九点正,教学楼顶,不见不散。我来作个了断吧。”笑一笑,牙齿还是雪白。
我吓得都不知该说啥好了,推宋家文一把:“你快逃,千万不要见他……”
宋家文说:“你走吧。”
我继续说下去:“这个人很危险,说了你也不懂。唉你还是请个假吧,过几天我想想看……啊,你说啥?”
宋家文说:“你走吧,让我去赴他的约就好。”眼神那么温柔。
我的眼泪又涌到眼眶里了:“你什么意思?”
宋家文揉揉我的头发:“笨蛋,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你……难道,你是喜欢男孩子的那种人?!你叫我走,因为你不会喜欢我,你想单独跟他约会?”我尖叫。这是什么世界啊!
他呆了呆,笑笑:“这次你很聪明。快走吧。”
那个时候我忽然觉得心很痛,而且暂时不能呼吸。
我脑子还没转过来,舌头已经自己动了,对他说:“宋家文不喜欢胡小眉没有关系。可是胡小眉,喜欢宋家文。”
然后我再也不敢看他的眼睛,转头就跑开,一直冲一直冲,冲回我的森林里,捂着脸倒在草窝里大哭。
是表姐把我找出来的。
“跟你说了施了法术的嘛,你怎么还是跑了?瞧瞧,瞧瞧,好好一张小脸成黑色了,这得敷多少面膜才能救得回来呀?快别哭了,不然眼睛也毁了,直接去当黑兔子精算了。”她闲闲坐在我旁边说。
“我……不管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