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一愣:“你们已经选定了?林家的孩子,是绯玉?倒是个出息孩子,只不过他如今尚在孝期吧,你们去谈了?他家里现在谁主事?”
邢赔笑道:“孝期里怎么能谈这个,不过是我和老爷的一点想头罢了。绯玉人品出众,才华又好,家世清贵,人口简单,又是亲戚,迎丫头若能嫁,那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亲。只是,就有一条,迎丫头她……”
陈老了然:“确实,在身份上是差了一截。尤其他兄弟都预备定下高门嫡女,迎丫头的身份确有些不配。”
邢愕然:“都定了?不是就郑家姑娘吗?还有一个是谁?”
陈老赶紧一个手势截断她的话:“你轻声些,在这里说说也就罢了。那郑老是当今的外祖,托个大说这话也就罢了,你我是什么身份,怎么敢在人家的孝期里谈婚论嫁()?这也尚在讨论呢,只是约莫不错罢了。另外告诉你,皇后娘娘有意许嫁同族嫡妹于林学士,只是也因着孝期不好开口罢了,只是听说已经在皇上面前过了明路,到时候只怕会是赐婚的。”
邢咋舌:“林家走了什么运道?竟然一下子娶进两位娘娘的,这一下可不成了皇亲国戚么?”
陈老“嗤”的一声笑了:“这叫什么皇亲国戚?正经娘娘的家人才算外戚呢。他们就算能娶到娘娘的,也不过是外戚的外戚罢了。只是,这样的荣宠也极难得了,也就是今上没有适龄的女儿,太上皇的公主也早出了嫁,不然呐,说不定就是尚主了。”
邢的嘴巴张的能一下放进一块足有半个巴掌大的芝麻酥糕,两眼发直,满脑子想着要是迎春能和娘娘的做妯娌该有多少风光,同时又烦恼着,万一林家看不上迎春了想悔婚怎么办,心里一万个责怪贾赦没能趁林如海活着的时候敲定婚约,更恨贾母偏心,私下里截留了林家的求亲信,害他们错过了推销迎春的最佳时机。
陈老对她的月复诽全然不知,还在热心的帮着想办法,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接触,在她看来,迎春温柔恬淡、大方聪慧、胸有丘壑,虽然为人有些腼腆柔弱,但只要不做长子媳却也无碍。除了出身有些瑕疵,从别的方面来讲都是个极好的姑娘,可是,对于得皇上青眼的林氏侯门来说,出身的障碍就有些大了。
好在绯玉是次子,本人虽有功名在身,但到底还没有授官,总算还有些可以活动的余地。只是要好生想个办法,在出孝前就订下来才好,哪怕是口头的也行。要不然,还不等林家出孝,绯玉和绛玉两个人就要散馆了,之后很有可能立刻授官,甚至可能会出京,若拖到那个时候便不美了。抿抿嘴唇,陈老下了决心:“邢,你今日先回去,待我和老爷商量看看,若有法子,再请你们夫妇来家商议。不过,我把话先放在这儿,这桩婚事,说起来对迎春是极有利的,可是对林绯玉来说却毫无帮助,成事也就在五五了,你们不如再多看看其他人家?上次科举着实有不少未婚的青年才俊,我们老爷掌管翰林院,最是知道他们的情况,你们夫妇若只是爱绯玉之才,其他的庶吉士也都不差。”
邢无声的嘟囔了一句:“光有才有什么用?还得有财才行。”
陈老没听清,追问道:“你说什么?”
邢急忙打哈哈:“我是说,当初赶一点儿,趁着林姑爷在的时候订下这一桩就好了。”
陈老十分惊讶:“什么?你是说,这一桩婚事你们早同林如海商议过?那他是个什么主意?”
邢皱着一张脸:“实不相瞒,这一桩婚事原本就是林姑爷自己提出的,那年几个孩子刚刚上京的时候林姑爷就给我家老爷写了信,要给绯玉求娶我们家迎春。只是,老太太不大愿意,于是就搁置了。”
陈老一皱眉头:“她不愿意?她还想挑什么样儿的?”
邢一撇嘴:“老太太不愿意是因为不想嫁迎春,而是想改成二房的探春。也不看看,那探春的年纪差了多少,一门心思的周全二房,生生拖累了我们家迎春。”
陈老十分气愤:“怎么,探春是亲孙女儿,迎春便是捡的不成?年纪差不差的倒也罢了,只是哪家子也没有越过先嫁的道理。真真是荒唐,难怪能纵着次子作践长子呢!”这话就十分严重了,尤其是从陈老这样清贵的翰林老诰命口中说出,几乎就是给贾母的名誉判了死刑了,虽然说,她原本也快没有名誉这种东西了。
邢格外的同仇敌忾,一听陈老的话,立刻添油加醋把她知道的那些虚虚实实的消息全倒了出来:“您老也知道,我们老太太最疼宝玉,可是偏偏爵位在我家老爷身上,将来传来琏儿,跟二房一点关系都没有。老太太不乐意,早些年便百般的想把爵位过到二房身上,是一定要给了宝玉才称心的。好容易近些年不大想这个,却又生出了别的主意,她啊,想把林姑娘嫁给宝玉呢!”
陈老“嗤”的一声嘲讽道:“林姑娘也是她能想的?也不看看自家的宝贝蛋是个什么人物儿?一无功名,二无爵位,老子无能,兄长早逝,出息点儿的就一个,还被拖累没了前程,又没有个体面的母亲,连祖母的名声也糟了,什么人家疯了才会和他结亲呢。”
邢用力点头表示赞同:“我也是这么说,林姑娘侯门闺秀,怎么能嫁给无爵无官之人呢?看郑老对林姑娘的宠爱,将来说不定会让皇上给指个皇子呢。偏老太太就是不听劝,至今还在盘算怎么让林姑娘下嫁。”
陈老不屑的撇撇嘴:“咱们不去管她,虽她折腾去吧。左右闹烦了,或林家、或郑家,一定会有办法拿出来。依你家老太太和二房的行事,咱们还是早些筹划着把迎儿许个人家的好,不然说不定哪下子就要被拖累了去。”
邢深以为然,宫中的元春斗因为她们几次折腾降了位、失了宠,迎春还没她的高位呢,更加禁不起了。他们大房统共就剩一儿一女还拿得出手些了,贾琏自从娶了二房的内侄女儿那就是彻底的玩完了,贾琮又小,浑看不出能耐,虽攀上了林家,大约也就是个小玩伴,于是也就剩个迎春了,温柔貌美又腼腆乖巧,差不多的男人都会喜欢这种类型。早一日把她嫁个高门,就早一日攀上个贵戚,他们也能早一日捞些好处来添补这些年被二房捣腾空了的家私。那可都是他们大房的财产,生生让二太太全搬到自己腰包里去了。邢每一想起这些就恨得牙根儿痒痒,恨不得让王再犯点儿错,好叫圣上大怒,把元春立刻被降成宫女,到时候他们就再也不用顾忌一星半点儿,直接把二房踢出去都没人敢拦了。
怀着深深的怨恨,邢回到家借着陈老的批评,自己又多添了许多把贾母和二房狠狠抱怨了一通:“老爷,不是我说,可你看看,都是老太太偏着二房闹出来的,咱们家迎春好好的姻缘就这么给他们搅和的不成样子。人家陈老可是说了,这桩亲事在林家授爵前分明是十拿九稳的,可是放在当下就只剩五五之数了。”
贾赦摔杯子,贾赦踹凳子,贾赦扯帘子,贾赦骂丫鬟,贾赦暴跳如雷:“我去找他们算账去,”
邢假惺惺的道:“老爷莫要同老太太置气,当心给人参了去。”
贾赦越劝越火大:“要不是老太太,哪里有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故?都是她偏心所致,我不问她去要说法,还能找谁?”
邢于是改口欢送:“正是呢,老爷说的再不会有错。”
贾赦气势汹汹的去了,很快,灰头土脸的回来了。他从来就没法在贾母处讨到任何便宜,从
小到大都是。
憋了一肚子气的贾赦只能拿邢来出气,逼着邢一天一次的往陈府跑。陈阁老夫妇都觉着,贾赦此人虽有诸多缺点,但是在女儿的事情上却着实上心,可见一个人再怎么千不好万不好,也总有一样是好的。
鉴于“好父亲”贾赦的迫切催促,陈老大人非常麻利的在下一个休沐日把林学士及其弟弟等三人邀至家中,借品茶之名行“骗婚”之实。
正直的陈老大人对于协同前“逼婚”有着天然的愧疚,迟迟不愿开口,贾赦坐在旁边眼巴巴的瞅着,满脸的讨好之色与三公主的哈巴狗无比相似。绯玉聪明绝顶,打从今儿进门便见着早就公开不再来往的贾赦出现在陈府就觉出事有蹊跷,再联系不久前昏昏沉沉中答应大哥的婚事,心下顿时有了计较。
自从明了了自己对绛玉的“不轨之心”,绯玉对于娶妻这码事就兴致缺缺了。但是他也知道,处在他这个地位上,是无论如何也要有一个妻子的,便是绛玉,哪怕他再不情愿,也得让他有个妻子。按照绯玉的心意,他十分愿意找两个出身都不太高的,这样以后不会碍事。可是自从认干亲的筵席上,绛玉被郑老当众夸的跟朵花儿似的,绯玉就只能把妄想限定于自身了。这个时候,他反而觉得当年父亲林如海给他择的贾府二姑娘乃是个大大的先见之明。二姑娘多好啊,人既老实,出身又低,家族还乱,倘若他因父命娶了二姑娘,而大哥和绛玉却都娶到公府嫡女,这是多么鲜明的对比啊!一边是风光华彩的兄弟,一边是黯然受累的他,善良的绛玉该对自己报有多大的歉意啊!这么好的俘获“芳心”的良机,他要是错过了他就不叫林绯玉。
于是,看似黯然伤神实则迫不及待的绯玉直截了当的开口问道:“陈阁老今日怕不是单请我们来喝茶吧!若真如此,贾将军也就不必在这里了。不是我说,贾将军,贵府千金是多么尊贵的人物,这般上赶着男方成何体统?尤其我们尚在孝期,难道贵府是不想等了?还是怕我会悔婚?若非如此,这般心急做什么?将来给人说出去,听刺儿的不还是我么。”
贾赦先是听到“不成体统”,顿时心急如焚,以为这事儿黄定了。后又听到“孝期”,顿喜还要转圜的余地,及至最后听见绯玉竟似已经认了这门亲事,还在言语中对迎春多有维护的时候,整个人已经乐傻了。
陈老大人一边欣喜与绯玉愿尊父命迎娶迎春,一边在心里内疚迎春出身不高、后台不硬,还容易麻烦多多,总觉得有些对不起绯玉,因此十分矛盾。
殷玉听得面无表情,这些事早在家里就商量好了,何况又是林如海之遗命,便是绯玉嫌弃想悔婚,他自己顶上也不能落了空去。
倒是绛玉,前阵子在认干亲的时候才得了豪门闺秀的青睐,略有些沾沾自喜,忽而听见二哥这般人品才华却仍要遵父命结上贾府这门烂亲,顿时散了满腔的喜悦,愁眉深锁,直替二哥委屈。与此同时,听着耳边贾赦喜气洋洋的追问小定日期,绯玉漫不经心但坚定的回答,从心底升起一股子酸酸的感觉,连眼眶都发涩,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离开了似的,又好像很想对着什么人大吼大叫、摔摔打打一番才好受。可是,家里面能让他随意摔打的只有二哥一个人,而他要娶妻了,一出孝就定亲,到那时候,这个特权,就要归给他的妻子了。他就再也不能、不能……
绛玉“嚯”的一下长身而起:“茶喝多了,我去散散热气。”说罢,头也不回掀帘而出。绯玉下意识想追上去,却被贾赦一把扯住手腕,一口一个“贤婿”听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看着绛玉堪堪被门帘掩住的修长身影,又不提防被贾赦谄媚的老脸吓了一跳,早已认下这门亲事的绯玉突然有了种弱弱的,想要反悔的冲动。倒不是因为二姑娘,而是,有这么一个看他的眼神跟看国库似的、褶子中都挂满铜钱的老丈人……他上辈子真的没有挖过贾家的祖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