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妹妹的红楼梦 103探春智化刁奴险心

作者 : 法式杂鱼汤

及至天明,要去送殡,琥珀等想找的时候才发现鸳鸯悬了梁,吓得大嚷,全家尽知。贾政生怕有人疑心到他夺走鸳鸯之物上头会坏了他那早就坏的彻底偏偏自己还不自知的名声,假意嗟叹着道:“好孩子,不枉老太太疼他一场!”即命贾芸:“出去吩咐人即可买棺盛殓,待会儿便跟着老太太的殡送出,也停在老太太棺后,全了他的心志。”贾芸答应出去,这里命人将鸳鸯放下,停放里间屋内。

做完这些,贾政犹觉心慌,便要了香来,上了三炷,作了个揖,说:“她是殉葬的人,不可作丫头论,你们小一辈的都该行个礼儿。”别人都不理论,唯宝玉听了喜不自胜,心想:“鸳鸯这样一个人,偏又这样死法!”又想:“实在天地间的灵气,独钟在这些女子身上了。他算得了死所。我们究竟是一件浊物,还是老太太的儿孙,谁能赶得上他?”亏他还有点儿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所作所为不是个东西。想毕,走来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贾政合了意,也不多呆,指了件事便躲出去了。

最是探春敏锐,来瞧鸳鸯的时候看到了屋内境况,心下了然,又气愤又羞愧,忍无可忍之下倒是抛开了顾虑,狠狠整治了一番欺天瞒地的狠毒狗彘奴,一一查明了,打了许多,还逼李纨出面买了几家人才止住了邪风,总算在最后把贾母的葬礼糊弄个体面。复又传了鸳鸯的嫂子进来,叫他看着入殓,做主在老太太项内赏了他嫂子一百两银子,还将鸳鸯所余的几件可怜东西赏下。她嫂子得了钱喜出望外,对那些褒奖鸳鸯的话一点没听,磕了头,喜欢喜欢的到处去说:“真真的我们姑娘是个有志气的有造化的!又得了好名声,又得了好发送。”这话传到探春耳朵里,当场气了个倒仰,一叠声的叫着把她两口子撵出去。

贾政见探春能干,不禁起了让她趁机总理内宅的念头,以图日后他们可以蹭住下来。探春不敢辞父亲要求,只能咬牙接下了。可她也没傻到当这种出头鸟的份儿上,禀了贾政,让他务必指派下李纨,一面趁晚间凤姐儿回家去透了信儿。凤姐儿原本就很看好探春,而现如今家里也真是没有人能做主,便撺掇着邢命探春合同李纨裁处,只说过了一月,等她们送完了太妃之陵以后再还回来。邢想着她们都出了门,家里也确实不能没人打理,有撞上门来的白工不用白不用。只是她怕探春会借机替二房弄钱,一定要迎春总领,看住了探春和李纨才同意。迎春本无大才干,只是邢力逼着,不敢推辞。加之她身边一个林妃给的嬷嬷提醒她说:“姑娘也该练练手段了,将来出了门子难道也是这样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管吗?”。迎春满脸通红,喏喏应了。

于是,三人议定,由探春主抓大局,李纨从旁协助,迎春旁观监察兼学习,这是凤姐儿分配的,是最合理的布局,邢也没什么话好说,只是刻薄了迎春两句便讪讪的同意了。

因三人住处不同,自打贾赦当家作主以后,迎春就在贾府内有了自己的一处大院子,但是嬷嬷坚决不同意把这里作为下人们来来往往回事的处所。而李纨和探春属于临时住户,挤在王独霸天下时期给三春分配的小抱厦里,那地方小的将将能转开身,显然也不能作为办事处。故探春提议,每日早晨,皆到园门口南边的三间小花厅上去会齐办事,吃过早饭,于午错方回。这三间厅原系预备省亲之时众执事太监起坐之处,结果省亲泡汤了,大观园也交公了,这里自然没了用处,而林妃入住大观园之后便命封闭连接贾府的所有通道,到最后,这里便成了每日婆子们上夜的值班房。这厅上有一处匾,题着“辅仁谕德”四字,家下俗语皆只叫“议事厅儿”。如今他三人每日卯正至此,午正方散,凡一应执事的等来往回话的,络绎不绝。

众人先听见贾政主张让李纨探春办理,各各心中不屑又暗喜,且不说在她们的印象中,李纨素日是个厚道多恩无罚的人,便是探春口角锋芒些,也不过是个未出闺阁的年轻,何况又已经不是这家里的正经主子,因此都没放在眼中。及至后来听说添了一个迎春也没甚在意,只想着迎春素日里万事不挂心,说好听的叫平和恬淡,说难听的那就跟她那混名儿似的,整一块“二木头”,就更加没当回事了。

可是没过几天,众人便渐渐发觉探春精细处不让凤姐儿,只不过是言语安静、性情和顺而已。每日早起晚归,一天的起坐都在厅上,到了夜间针线暇时,临寝之先,还要坐了轿,带领园中上夜人等,各处巡察一次,其严谨细致竟是比凤姐儿当权时更甚。

这一日,三人刚至厅中坐定,茶还没吃一口,便有先前跟了贾政一家去后又跟着回来的吴新登的进来回说:“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昨儿出了事,昨晚已趁隙回过大太太、二女乃女乃,都说知道了,只叫回姑娘来。”说毕,便垂手旁侍,再不言语。彼时来回话者不少,都打听探春如何办理。若办得妥当,大家则安个畏惧之心,若少有嫌隙不当之处,不但不畏服,一出二门,还说出许多笑话来取笑。

探春果然十分为难。若此时王还在,王子腾还在,她们也仍旧明公正道的住在这府上,那不消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而且还得是踩着赵家来办才最讨好。

可是现在不同了,王死在狱中,王子腾被宝玉气死在半路,且他死的突然,于任上还有首尾没能处理,被人参了海疆的亏空,皇上批示下来,说本员已故,叫着落其弟王子胜、侄儿王仁赔补。这两人刚从原籍返京,原本还打算借着王子腾的死开上一吊,骗几千银子来花,却不想反要倒贴,顿时跳脚,几次三番跑来找王熙凤要钱。王熙凤给了两次,见越发纵得心大,便不肯再给,每日借口伺候邢进宫吊丧,一直躲着他们。

王家穷途末路,二房也出了将军府,赵家虽未月兑籍,却因着贾环的出息拔高了不少,贾政见状,便起了几分扶正赵姨娘的念头。这倒不是说他喜爱赵姨娘或是有多么看重她,他纯粹是发现赵姨娘生的一儿一女都能挂靠上林家给他借力罢了。然而赵姨娘却不知道内情,只满心高兴有望当正房太太,可以好好在那些挤兑轻侮她的人面前显显威风,因此早早便打着嗓门四处张扬。

这样一来,探春自然不能如常办理,若是在自家,便是亏着本来她也该帮亲娘胞弟做个大面子,好显得尊重。因为一旦赵姨娘扶正,赵家就成了正经亲戚,而且赵国基因为一直跟着贾环,从林家六爷那里得了不少美差,名下挂着两三家铺子,正替贾环经营着,现如今,赵家分明的跟王家倒了个个,真正成了十年风水轮流转了。可是偏偏她们现在踩的是大房的地盘,分管办事的又都是大房的人居多,她若有半点不妥,非给那群厉害婆子们满嘴里嚼碎了不可。

想一想,探春便问李纨:“大嫂子,这里以你居长,你可知旧例或是别的什么规矩?”

李纨因日后赵姨娘将成她婆婆,探春会成为嫡,贾环会变成嫡,日后分家可能会占了贾兰的份额,正巴不得想个路子讨好讨好以便谋划,听见探春的话急忙笑道:“听说袭人死了妈那阵子,太太曾赏银四十两,我想着,她一个外头买的且又没过明路的暗妾都得这些,赵姨娘正经家生子又是上了家谱的姨女乃女乃,自然该得八十两了。”

探春听完,也不说同不同意,只去问迎春:“如今是在二家里,自然该二做主才是。”

迎春捻着手绢的绣边儿,半晌才低头说了一句:“我并不懂这些,大嫂子说了便是。”

吴新登的听了,忙答应了个“是”,接了对牌就走。

探春眼尖,一下瞧见她嘴角诡笑眼中带鄙,立刻提着嗓子叫住:“你且回来。”吴新登家的只得回来。

探春道:“你先别支银子。我且问你:那几年老太太屋里的几位老姨女乃女乃,也有家里的,也有外头的,有两个分别。家里的若死了人是赏多少?外头的死了人是赏多少?你且说两个我们听听。”一问,吴新登家的便都忘了,忙赔笑回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赏多赏少,谁还敢争不成?”探春冷下脸不答,继续问道:“你再给我们说说,大老爷房里的小姨娘家里死了人,是赏多少?家生子的多少?外头买的又是多少?”吴新登家的更傻了脸,王当权的时候谁操心过大房里的事?王势败的时候她们一股脑的被撵出去,更加不可能知道了,只好赔着笑道:“既这么说,我查旧账去,此时却不记得。”探春轻“哼“了一声,又问道:“大老爷家里的你不记得也罢,我只问你,咱们二房里的周姨娘那会是怎么办理的?你是办事办老了的,在这里时是二女乃女乃跟前的能耐人,出去了也是太太的左膀右臂,难道你素日里回她们的话也都是现查去?”说着,声音越发凌厉起来。

吴新登家的登时涨得满面通红,汗流浃背,喏喏不敢应承。探春双目圆睁,虎虎生威,只盯得满厅里人人自危才缓缓开了恩道:“还不快找了来与我们瞧!”吴新登家的如蒙大赦,软着腿踉踉跄跄的尽快跑了出去。

下剩人等见了探春的威严,再不敢耍滑,回起别的事来一个比一个老实恳切。每回一件事,不等探春多问便早早献殷勤,说出许多主意、又查出许多旧例来,任探春拣择施行。

又一时,吴新登家的取了旧账来,探春翻开,先请迎春去看,次又给李纨,李纨不敢独看,边看边给探春念,说是按规矩,家里的只给二十两。探春听了便道:“既这么着,就给二十两。”李纨迎春听了都惊讶非常,却听得探春一个转折又道:“这是按照家里的旧规矩来办的。不过眼下既已分了家,二房里的事还要看大嫂子做主,大嫂子方才说应该给八十两,那便从二房账上再划八十两出来,连同公帐上的二十两一并送。”李纨听了,哭笑不得,这分明是她添了恩做好人,又给赵家撑了门面,却拿她去顶缸。只是她没法抱怨,不但不能抱怨,还得乐呵呵的、恭恭敬敬的哄赵姨娘高兴了才算完事。

赵姨娘得了一百两果然十分高兴,因为前天老太太生前的第一得意人鸳鸯死了也是一百两,现如今她兄弟倒是跟鸳鸯并了肩,她如何不乐。她倒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扶了正,赵国基该比鸳鸯尊贵多少?不过以她的脑子,八成也想不到这些,探春正是掐着这个脉,既修补了和赵姨娘生疏的感情,又帮着自己给赵家抬了脸,以备日后尊贵,同时还卖了好给贾环身后的彤玉,让他看着自己对胞弟还是很好的,如此一箭三雕,好处全是她的,若外头有微词,顶名的却是李纨,堪称百利而无一害。

她这一番施展很快便给嘴碎的下人传了出去。这些人原为形容她霸道要强抓尖儿,却反而让外头人知道了贾家三姑娘精明能干,有心机,能决断,可作为。正巧有一位头年间陪同儿子进京殿试的寡妇听见了这话,仗着儿子好命考上了两榜进士授了官,便起了寻个有能力有气魄的帮扶性格内向略显懦弱的儿子的念头。她打量着探春虽出身荣国府高门,然而父亲被贬嫡母罪死胞兄浑噩,地位比他们家农耕出身更低一些。但是从另一面来看,她亲娘被扶了正,胞弟考进国子监读书,本人又跟宠贯京师的当红郡主很有交情,堪称最是个利弊相合的好人选。这妇人也颇有心计,她拿定主意后却不去找贾政赵氏提亲,反绕了个弯子去讨好儿子的上司方翰林。那方翰林的二儿正是宝钗,她托宝钗在林妃跟前做试探,打的是让探春从郡主这边沾高光的主意。林妃听见笑了半日,只说敏探春要有了个更敏锐的婆婆了。笑够了,打发鬼嬷嬷跟宝钗去见了妇人。

后来探春出了孝,果然进了这一家。那时候已是几年,她丈夫早已从七品青头翰林院升到了从五品盐课提举司提举,借着探春托了当时已就任户部上郎中的绯玉的关系,转回南疆原籍去上任。探春一过门就跟着丈夫远走他乡,那地方往来京师需要水陆兼程,六七百里打不住,经年才得回家一趟。如此一来,探春虽没有千里东风一梦遥,却也是诸中嫁的最远的一个了。不过南疆山高水长,民风不似京中那般压迫女子,探春在那里,能找到自己一番天地施展也未可知,心心念念惦记着走出家门立一番事业的探春也许在丈夫的支持下真的有了发挥也说不定呢。只是她回来的次数太少,每一次停留的时间也太短,们即使相会也没时间细细分说这些,只能从她一年比一年出挑的品貌上来推断她应是过得相当不错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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