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过后,萧墨珩长长叹了一口气,面色凄楚地扶了扶东方湛,低声道:“我答应你!”
东方湛重重地点了点头,凄然道:“湛定不辱使命!”泪痕未干的他强装笑意,只是嘴角那抹苦涩却是逃不过萧墨珩的法眼。
那抹带着决绝的神情让萧墨珩霎时脸色暗沉,心口涌上一股浓烈的痛楚,他颤了颤眉,忍着痛,问道:“先生,待你平定川蜀后,还会不会回来……”说完,声音低沉得极尽悲凉。
东方湛心头一颤,两行眼泪再次袭出,他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那样的打算,他不但要走,他还要带江梅走,只是他知晓,这么做对萧墨珩何其残忍,可是…他没有选择。
为了不让萧墨珩有任何怀疑,为了不让他伤心,第一次,东方湛违背良心地撒谎了,他定定地望着萧墨珩,坚定道:“会的,相信我,我一定回来!”~
“当真?”萧墨珩面色一喜,紧紧握住了他的双臂。
东方湛看着他那欣喜的模样,正如九年前第一次见到他那般,清澄如水。
“当真!”
“好,我等着你回来!”萧墨珩终于展颜一笑,东方湛从未失信于他,这一次也不会。
是日,萧墨珩下诏,封卫将军东方湛为平西大都督,尚志为前锋将军,陶亦然为宁朔将军,三日后发兵荆州,同日,他传诏汉中中郎将飞廉。命他整军出兵川蜀。
是夜,九竹终于得到了江梅的下落,他也通过倚云阁特殊的信息传递方式,与江梅取得了联络。
次日傍晚,倚云阁收到宁州急报,宁州靖南侯府的沐侯爷病危,这个消息同时也传至了沐府与宫中。
当沐箫和连夜进宫请归宁州前,谢荟与东方湛已经在太极东堂的偏阁内议事。
“陛下,世子定然得回宁州一趟,只是世子声名晓誉四海。难保某些不法之徒乘机生事。所以臣恳请陛下下旨将沐世子的儿子留在京中!”谢荟眼眉一抬,躬着身,不慌不忙道,
萧墨珩冷哼一声。似乎并不在意。他瞧了一眼淡淡地立在一旁的东方湛。道:“先生是何意?”
虽说东方湛对沐箫和也颇为维护,但身为一个谋士,他知道应该做对主子最有利的事。
“谢相说的是。带兵刺史在外,家眷留在京中乃是正理,沐侯爷当年因云凌波一事负气离京,只留一个季翔在建康,本是逾矩之事,先帝仁慈,并未跟他计较,虽说沐氏世代忠良,可眼下大桓将出兵川蜀,不得不防着宁州了!”东方湛严肃道。
不过出于谢荟和东方湛所料的是,萧墨珩摇了摇头,“不,让他把人都带回宁州!”
“什么?”谢荟睁大了眼睛,不过旋即他意识到自己失言,又立即恭谨道:“陛下,万万不可!世子本是九皇子一党,因江姑娘的缘故饶了他阖府上下,如今陛下放虎归山,又不予掣肘,这不是….不是逼他造反吗?”。谢荟可是急上心头,语气急促。
就连东方湛也不知道萧墨珩是怎么想的,虽然他相信沐箫和的为人,但是这么做显然于朝廷不利。于是他也劝道:“陛下,臣说句放肆的话,陛下留江姑娘在身边,世子定然怀恨在心,倘若他日世子一挥长剑为红颜,陛下该如何是好呢?臣请陛下三思!”说罢再次躬身拜下。
萧墨珩苦笑一声,他们说的每一个理由,他都懂,但他知道,他若娶江梅,沐箫和一定不会回京了,“如果他真的兴兵来犯,就让他来吧!”萧墨珩淡淡道,眼眸闪过一丝冷漠,留下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恐怕也阻止不了他。
再者,宁州沐氏的问题迟早得解决,他带甲百万,良将上千,难道还怕了沐箫和不成?如果他真的在大桓进攻川蜀时起兵,那么他便让邓睿灭了宁州,并且,也可让江梅对沐箫和死心。
不过,尽管萧墨珩做了最坏的打算,但不知为何,萧墨珩的直觉告诉自己,沐箫和不会这么做,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个江山是他萧墨珩、江梅以及沐箫和三人打下的天下,他相信沐箫和不会亲生毁了这样的功绩。
而他之所以想让沐箫和把孩子妻子都带回宁州,是想让他安安稳稳的在宁州守边。如果沐箫和忠心,他便信他,如果沐箫和心生歹意,他便灭了他。
“陛下….”谢荟苦苦劝道。
萧墨珩摆了摆手,“朕意已决,两位爱卿不要再说了!”
东方湛与谢荟对视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得拱手道:“遵命!”
过了一会后,沐箫和果然进宫请旨,萧墨珩安慰了他几句便让他早些回宁州探病,而萧墨珩让他携妻子会宁州时,他硬是呆愕了半晌。感动之余,他却也欣喜,他本计划此去后,便不再回京,如此一来,他也安心了。萧墨珩如此坦荡,他沐箫和也不会做小人,江梅的事虽是两人之间的隔膜,却也不会成为兵戈相向的动因。
最后,沐箫和拜谢之后,便出宫回府准备去了。而萧墨珩屏退东方湛和谢荟后,也一如既往地赶往那个温馨的小窝。
当萧墨珩敛步踏入院子里时,便看到一袭白衫的江梅目色迷离地靠在门槛边,那模样十足像一位等待丈夫回家的小妻子。
那一刻,萧墨珩整个心都融化了般,柔情似水的目光倾泻在那纤弱的白色纤影上,似乎整个世界只有她的存在。
他快步过去,打横抱起那个有些微凉的身子,心疼地抱紧她往里屋走去。他发现今夜的她似乎有些不一样,她贴紧了自己的胸膛。那凄迷又温柔的目光让他堕入了浓浓的甜蜜之中,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只想、只能用行动宣泄他的痴迷。
这一夜,他似乎倾尽了毕生的爱恋,他似乎堕入了爱情的深渊,他似乎已将那个柔柔的身子完全揉进了自己的骨血里。
这一夜,他才知道这个世间有一种绝美的情愫叫心心相惜,有一种执着的爱恋叫生生世世,有一种痛彻心扉的缠绵叫相离相忘。
大桓雍和元年二月初八,收拾好行装的沐箫和一早便带着府上众人车马相接。往南篱门驶去。而这次。沐箫和将卫欣留于京中,而让季翔随自己回宁州。季翔已十几年未见沐侯爷,心里挂念的紧,这一次他希望自己能赶过去见他最后一面。所以。这一次他们选择走陆路快马回宁州。
出南篱门后。沐箫和让兰英与印心带着孩子乘坐一辆大马车。季翔带着荀伯也乘坐马车,沐府的侍卫及随从则骑马护送。唯独他自己一人骑着一匹白马落寞地跟在队伍后头。
无陵与东成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主子,满脸无奈和心疼。他二人常年跟随沐箫和东征北伐。对于他的心思再明白不过。
裴兰英与季翔的马车已走远,而他与无陵等人依旧在后边不紧不慢地跟着。
建康南篱门往南,则是一马平川的平地与低伏的山峦,远远望去,一袭白衫的他如遗世独立般,孤独清冷,只是淡淡瞧一眼他,都感受到他周身那股伤感的气息。
然而,沐箫和却不只是伤感,而是心痛,“玥瑶….玥瑶…”沐箫和心里喃喃的唤着,他都不知道这几日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整个人已经浑浑噩噩,脑子里混乱不堪。谦和、温雅、风度翩翩已经不在,唯独….唯独不能想起那个人儿,不能听到那个名字……
“玥儿,还能见你一面吗?我的信你看到了吗?”。沐箫和痴痴地望着那匹慢悠悠的马儿,自言自语道。
“容与说,一定会救你出宫,你会来宁州吗?玥儿…我会在宁州等你…”
他的眼眸中已经无任何神彩,除了那抹深不见底的痛楚,除了那丝不堪凝望的落寞。
忽然,一声悲切的呼唤让他整个人瞬间鲜活了一般。
“箫和哥哥……”
沐箫和连忙转头,却发现一人一骑朝着他飞奔而来…
那个纤弱而又摇晃的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那一刻,他的泪水夺眶而出,她终于来了…….
“玥瑶…….”沐箫和长鸣一声,快马奔腾过去。
从未单独骑马过的江梅此刻已经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她一钗刺于马股之上,那匹黑马便势如疾电般的飞驰。而她身后,三骑紧紧跟随,容与、九竹和岳华使出全身的力气,快速地追赶而去,焦急、担忧已是三人脸上唯一的神情。
能将三个武林高手甩于身后,此刻的江梅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突破的勇气,她只本能地想要见她的箫和哥哥一面。她死死地拉着那已经将她双手勒痛的缰绳,满脸的泪水已经在风中凌乱,瘦弱的身躯如一只飘忽不定的风筝在马背上摇晃。
“玥瑶,小心!”沐箫和惊吼道,他终于意识到江梅所面临的危险,她已经完全驾驭不了那马儿了。
“箫和哥哥……”明知自己身陷险境,可她依旧没有丝毫畏惧,她脸上反倒是洋溢着欣慰的笑容,昨夜她想方设法让萧墨珩放松了警惕,为的就是能逃出来。
幸亏,幸亏,来得及时,还能再看他一眼……
当江梅的黑马见到前方奔来一匹白马时,突然嗷叫一声:“嗷…….”
霎时,黑马的前蹄腾空跃起,“啊…”江梅惊叫一声,那马儿已将她的身子甩飞。
“玥儿…….”
沐箫和瞳孔一缩,用力一蹬,马儿奔驰而过的瞬间,飞身跃去……
在江梅将落地的瞬间,抱住了她,二人抱作一团,在草地上滚了几圈,渐渐稳住了身子。
沐箫和忙得把她搂在怀里,温柔道:“玥瑶,有没有伤着?”边问口中还喘着气。
江梅怔怔地望着他,摇了摇头,“我没事…”
这时后边的三人终于跟了过来,见二人没有大碍,便放心地侯在一旁,并与无陵和东成告别。
沐箫和拂去她额间的发丝,紧紧将她拥在怀里,他的下颚抵住了她的发丝,咬紧着牙,抑制住那股想吻她的冲动,他怕控制不住自己。
一会后,他低沉沙哑的声音传来,“玥瑶,我好怕,好怕再也看不到你…”
江梅紧紧偎在他怀里,柔柔道:“我昨夜得知消息后,便想了法子逃了出来,箫和哥哥放心,我已让晓月楼的人前去宁州医治沐伯伯,他一定会等到你的!”
沐箫和一把揽住她的肩,定定地看着她:“玥瑶,跟我走….跟我回宁州!”语气坚定而又含着期望。
江梅哗的眼泪双流,“对不起,箫和哥哥,我不能跟你回去,我若跟你走,便是害了沐家!”
“不!”沐箫和怒吼道,他脸色红胀,带着血丝的眼眸满是愤怒和不甘,“他有本事来宁州,我不怕他!”
江梅使劲地摇着头,哽咽不已,“箫和哥哥,你别这样…你听我说….”她抱紧他,抽泣了好一会,才擦干眼泪,仰着头,平静道:“箫和哥哥,你别生气,我如今出了宫,便月兑离了他的掌心,我不会入宫的,你放心,你好好的回宁州去,待我与东方先生平定川蜀,我就来宁州找你!”
“真的?”沐箫和泫然落泪,这颗心已经经不住任何折腾了。
江梅重重地点头,待天下一统,她便无任何顾虑了,她会自由的享受生活。
沐箫和终于淡淡地笑了一笑,他从怀中掏出那块“云中揽月”,将它轻轻放在江梅的手心,“玥瑶,带着它,好好地照顾自己,我在宁州等你!”最后,他一手拉着江梅,一手抚去她眼角的泪珠,“如果…我在宁州等不到你,我死不瞑目…”
江梅心头一颤,凄楚地望着他,抽动地嘴唇说不出半个字,最后,她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紧紧抱着他,生怕这样的温暖不再拥有…….
许久过后,二人才肯放开对方,江梅双手紧紧揣着那块玉佩,望着他起身….上马….策马奔腾而去……
六年的青梅竹马换来的是烈火焚烧后的绝望,再度重逢,千回路转,似乎也成全不了十六年的相思,久久的期盼,固执的等待,都扭转不了命运的车轮。
风萧萧兮,马声长嘶,那抹白影飘然离去,远行的身形越来越小,渐渐模糊了她的泪眼。
忽的,一抹眩晕袭来,一个怀抱稳稳接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未完待续。)
PS:写这章感触很多也很伤心,甚至有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标题来自一首歌,“挥剑斩痴念万丈(已决意相忘)却输给回眸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