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知道老头的脑袋在想什么吗?”
死神半躺在云床上,从树上摘颗苹果咬一口,还是仙界的果子甜。
“别老头老头的唤,他好歹是—”月老的话没来得及说完,马上被打断。
“停!别说,我不想听妳多嘴。”他硬生生打断月老的话,掏了掏耳朵,再咬上一大口苹果。
“留我一分神识,根本是想凌迟我。”他恨恨道。
“如果没这一分神识,今日你救不了周念霜。”月老语气淡下来。
“……我差点忘了,人界一切全是注定的。”为了救注定会伤重的周念霜,他得留一分神识来求月老,是这样的吧?
“注定是注定,但选择仍在人身上,你可以选择不爱周念霜。”月老笑道:“不过,我想你没办法克制,一旦入凡为人就有人的七情六欲,即使保有一分神识也改变不了多少……何况周念霜,是你求了很久的。”
“我可不记得我求过。”他顿了半晌,迟疑道:“那是不可能的……”
“怎不可能?宇宙大道最高法则即是—凡事皆有可能,只要心意虔诚。你对四一二号地球巫女的执着心意,宇宙大道听见了,愿意成全你。”
“周念霜……是她?”他音韵极轻。
“若不是巫女,你能对周念霜一见钟情?”月老笑睐他。
“我哪儿对她一见钟情了”他快嘴反驳,不肯承认。
“有没有你自己晓得,你偷窥人家那晚……”
“我才不是偷窥!我是去探查敌情!”他继续否认。
“探得心慌意乱,迫不及待在隔日拉了人家姑娘小手跑一整圈王宫?你入凡为人十余年,牵过哪个姑娘的小手超过半刻钟?你倒是说说。”
“……周念霜不过是我众多计策之一。”反正否认到底就是了。
“我懒得同你辩,总之,你跟周念霜的事儿,法源场的至高真神也帮了一手,你毕竟是至高真神之子,至高真神对你自然偏爱,虽然嘴上不肯说—”
“停!我说了,别提什么至高真神之子,我不认!”死神端坐起来。
“已经把巫女还给你了,怎么还这样记恨”月老瞇起眼,“你明知宇宙大道注定的星球生灭,即使强大如至高真神亦无能干预。”
“我管四一二号地球要生要灭,我只求灵雪不死。”
“灵雪是星球上最后一名白巫女,她的存在注定只能为四一二号地球祈祷奉献,大道面前,谁都无能违逆。你明知道的……”月老叹气,历来至高真神的情感,都强烈得令人叹息。
死神想起那次休沐,他去了四一二号地球转生入凡一个天界日,他投胎成凡人,毫无神识,没料到会爱上星球最后一名白巫女。
他记得星球灭寂前一日,灵雪为星球上所有生灵,将泪哭成血……他的心从未尝到那样的痛。
灵雪的两行血泪,让他冲破大道禁锢,恢复了神识,他记起自己入凡前的真貌。
他跪在至高真神面前,求至高真神慈悲,别让灵雪与星球一同灭寂。
然而,白巫女注定与星球同灭,那是大道对生灵的仁慈,有白巫女献命,所有亡灵才能祥和归于空无。
空无,是万物最终的归处。
可是他没办法……那时候的他,完全没办法接受一个不再有灵雪的宇宙!
至高真神面对他的恳求,只是沉默。
星球灭寂后,他拒绝了他的“宿命”,甘愿永恒的在宇宙间当个勾魂者,不再“轮值”。
他原是宇宙大道命定的下一位至高真神,有时他觉得大道荒谬,连至高真神都注定了生灭……
本该继承至高真神之位的他,在继承前的一亿个天界日里,需司轮职当各小神。
失去灵雪时,他正轮当死神……
“至高真神的时日不多,你的诚意大道已有回应。如今,该是你做选择了。接下至高真神之位,是大道给予你的命定。当然,你也依旧能够拒绝。然一个天界日后,大道将会要求你归还灵雪,你可以继续当你的死神。
“至高真神之子还有三个,你若不愿接至高真神之位,大道无法勉强,只是可惜了点,毕竟你是宇宙间灵量最强的神子。”月老看着他说,直到前一刻她才完全窥见天机,明白死神与周念霜的“注定”。
“只要我愿意接位,霜霜就能留下?”
“她已是你的皇后了。生或死,只要你愿意,她都是。”月老难得温柔。
“至高真神还有多少时间?”
“不多,只余一万个天界日。”
“……我接。”在爱面前,他唯有臣服。要他归还霜霜?三个字,办不到。
“宇宙大道就等你这句话。你可以回去了,好好把握你最后一个凡间天界日,真神赐福予你。”
月老恭敬弯身,接着举手轻挥,将他的神魂送回凡人身躯。
周念霜醒过来,第一个反应是模模左胸伤口……全好了?她扯开染着血的裹伤布,底下是全然平整无伤的光洁肌肤。
徐泽渊伏在她身上,脸颊有两行未干的眼泪。那眼泪,让她的心微微发酸。
一会儿,她想起魂归前“死神”交代的话,她手轻轻伸到他鼻子底下探,没有气息,尽避被交代要好好看管他的躯体,如今探不到他的气息,她仍有些怕……她颤着手触碰他的颈项,一点动静也没,他整个人……像是死了。
不,他没有死!周念霜告诉自己。
她费力挪动他沉重的身躯,好不容易将他安置上床榻,她已满头大汗。瞧了瞧自个儿沾着血的中衣,她下了榻,换妥干净衣裳,脑子仔细转过一回,想好该怎么说之后,这才打开寝殿门。
门外守着的是江植清,对方看见出来的是她,震惊片刻才行礼问安,“皇后娘娘千岁。”
“平身。”
“娘娘身子……”见她气色极好,像没事的人,江植清一时竟不知该怎么问。
“本宫已经没事,多亏有皇上。”周念霜平静说道,“植清,赶紧去请阿书……徐公子一趟,本宫有要事同徐公子商量,一并将辅君大人也请过来。”
“皇上已口谕公子为醇王爷。”江植清说。
“……这样很好。快将醇王爷与辅君大人请来毓芳殿。”
“是。”
不过一刻钟,徐豫书先来了。
见她大好,他惊愕片刻,走近前贸然拉来她的手腕按脉息。
“霜儿……没事了?”徐豫书不敢相信。
“进寝殿里说。”周念霜领在前头,进了寝殿,仔细将门关上,尽避于礼不合,但眼前她实在顾不了礼数。
“阿书,你听我说,泽渊……皇上为了救我而耗尽内力,他交代我,他得闭息休躺一整月才能恢复内力,这个月外人见他会以为他是死了。皇上说休养过程是假死状态,不能受到打扰,也唤不醒他……可后天是皇上正式登基的日子……”
“辅君大人到!”外头有声音通传。
徐豫书朝她点头,道了句,“我明白了。”转身开了寝殿门。
张辅君走入殿,第一件事是朝皇后行礼,“皇后娘娘千岁。”接着又朝徐豫书行礼,“见过醇王爷。”
周念霜面露忧色,目光朝徐豫书望去,徐豫书朝她安抚的笑,于是周念霜将事情又说一回。
听毕,张辅君惊愣,赶忙走往寝榻探了探徐泽渊的气息,好半晌探不到,他面色大忧,转而望向周念霜与徐豫书,心里转过千百种可能。
宫变?夺位?新后与醇王爷若是连手……
可那两人……与他相同,眼色同样忧虑、急切,彷佛也正忧虑他是否能信任。
没了气息的皇上,倘使如皇后所言,必须以假死状态休养内力,如今能安稳天下的,也只有皇后与醇王爷了。
皇后分明重伤,眼下却像没事人一样,应真是皇上费力救治回来,耗尽内力不无可能。
张辅君思前想后好些时候,甫跪伏身子道:“皇上如今的情况,绝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天下好不容易平静,这时候若引来乱事,恐怕不妙。
“本宫意思也是如此。请辅君大人过来,实是大人在朝堂上有威信,皇上一向倚重大人,若由辅君大人传皇上旨意,朝臣们定当相信。本宫希望辅君大人传皇旨,暂由大人与醇王爷共同监国,登基日依旧,但不行登基大礼。这一个月,朝政要劳烦大人与王爷了。”
“谨遵皇后懿旨。”张辅君低首道,心里对新后终于有些敬佩。想来即使新后与醇王爷“关系匪浅”,新后并未偏徇私情,甚至多少防着醇王爷。
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若有心足以只手变天。新后若半点不防醇王爷,大可将朝政全托给王爷,然而皇后却让他与醇王爷共同监国。
皇后的心,终是向着皇上的。
“诏书就有劳辅君大人了,请大人明日早朝传旨。”周念霜道。
“是。”张辅君应声。
“大人快请起。这一个月,让江植清、江植仁守寝殿门外,除了辅君大人、醇王爷与本宫外,其他闲杂人不许擅入寝殿,违命者一律重惩,毓芳殿四周加派禁卫军轮守,切勿让人有机可乘。”
“下官明白。”
“劳烦辅君大人先去忙了。”周念霜说道。
张辅君离开后,寝殿里显得十分宁静。
好半晌,徐豫书才颇有感慨地说:“霜儿果然是皇后了。”
“阿书……不,王爷……”
“私底下,还请娘娘唤我阿书。”徐豫书笑着。
“阿书,我对不起你。”周念霜叹气。
“若早些时候听娘娘这样说,阿书心里兴许也有几分同感,但如今,娘娘并未对不起阿书。
现在这样很好,知道王兄对娘娘有真心,而娘娘也尽心为王兄打算,阿书放心了。天下需要一对合心合意的帝后,阿书相信,辕朝定能在王兄手中恢复盛世荣景。待王兄醒来,阿书便再无挂心之事。”
“你……要离开?”周念霜听出他未明说的意思。
“霜儿确实了解我。是,我向往能过上闲云野鹤、自由自在的日子,但愿能走遍山川大江,玩赏各地不同民情风光。”
“皇上……不会允的。”周念霜叹气,依徐泽渊的性子,哪可能轻易放唯一的弟弟自由自在走人?
“待王兄醒来,还请皇后多为臣弟美言几句。”
“美言恐怕无用,若要有用,大概得诬蔑你对我旧情难忘。”
徐豫书听了哈哈大笑,好一会儿才说:“霜儿也确实了解王兄。早先我对王兄说,要拿几位好姑娘同王兄换霜儿,王兄死活不肯应声。若要说我对霜儿旧情难忘方有用,但说无妨,因为那是事实。”
“阿书……”
“霜儿,我们相处的日子在我心里永远无法抹去,无论妳成了谁的人,我心里这辈子都有妳。
但我是真心真意祝福妳与王兄,我相信王兄会待妳极好。他为了妳,在这紧要关头,可以抛下费尽气力得来的江山,可见他有多重视妳。
“王兄为妳做的,并非每个站在高位上的男人都能为一个女人做。王兄把妳看得比自己的命、比他得回的江山还重。”
“我懂……”周念霜低喃。
“这一个月,我会为王兄、为妳,守好辕朝江山。”
“阿书,谢谢你。”
徐豫书摇摇头,笑笑的离开了毓芳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