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内侍通禀说嘉怡郡主和凤华县主一道来了时,郑贵妃正在与郑昭昭说着话,闻言还是很惊讶的。
西德王那一家子,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倒不是说郑贵妃对西德王有多少偏见吧,恰恰相反的,西德王送给她的西洋玩意儿,郑她还是很心水的。
但谁不知道,自从有了个配瑛县主,皇上连后宫都不怎么来了,哪怕来昭仁殿里,话里话外可没少提到配瑛……对于这个小丫头,郑贵妃着实就谈不上喜欢了。
她心里十分清楚方武帝为何这样稀罕配瑛县主……不就是和宁太妃长得像吗?
郑贵妃自己都是因为和宁太妃有几分相似,才能这么多年圣宠不衰的。
可原先只属于自己的优势,有朝一日忽的被一个小丫头抢了去,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自然而然的,对嘉怡郡主和凤华县主,郑贵妃也没有多少好感。
她动不得顾妍,好在还有个太后镇着呢!
那子在一天,小丫头才翻不了身。
这不是被逼得“病了”出不了门吗?
郑贵妃轻声一笑,弹着染了鲜红蔻丹的指甲,教人将柳氏与顾婼请进来。
柳氏今日穿了身兰花紫的织锦挑线裙,梳着桃心髻,戴了满池娇分心,通身的华贵,而顾婼则穿着玫瑰色柿蒂纹通袖衫,藕荷色绉纱裙,长长的乌发垂于脑后,清爽又优雅。
二人见过礼。郑贵妃便微笑着给她们赐坐。
她也年近四十了,但保养地特别好,肌肤宛若少女般幼女敕吹弹可破,瞧起来比柳氏似乎还要年轻几许……二人样貌还有些微相似,坐在一处愈发像是。
郑贵妃就让顾婼与郑昭昭一道去偏殿玩耍,又问起了柳氏的来意。
“嘉怡郡主是稀客,怎么今儿有空到本宫这来了?”
她姿态慵懒像是一只高贵的波斯猫,语气尚算柔和。
柳氏被封郡主,与宫里头的娘娘接触还是少的。
她的交际圈很小,从前被安氏贺氏压着。没有机会结识他人……但柳氏待人接物自有她的一套。
她少时在姑苏人缘是极好的。要说这辈子所有的运道,独独折损在了顾家。
知晓郑贵妃在后.宫中地位非凡,柳氏便格外慎重。
“听闻娘娘喜爱葡萄酒,府里有一桶窖藏了三十年的美酒。今日刚刚开封。便给娘娘送来。”
柳氏招呼人将酒抬进来。
上了年岁的木桶老旧。两端都用铁箍箍住,唯桶底开了个小口,淡淡的甜香酒气飘散。沁人心脾。
郑贵妃陶醉地眯了眼。
“娘娘不妨先尝尝。”
柳氏又取了只白玉酒壶来,紫红色的酒液缓缓倾注到玉樽里。
水声叮铃,宛转轻扬。
葡萄美酒夜光杯,诗情画意,郑贵妃眉目染上了几许喜色。
顾婼在偏殿与郑昭昭相对,同样和和乐乐。
七夕和顾妍斗巧,郑昭昭虽说胜了,可顾妍绣的合欢花引来萤火虫,博足了噱头,令得原先的胜利者黯然失色……郑昭昭心里记着,如鲠在喉。
可她素来以乖巧纯真示人,此时当然要笑颜以对,还摆足了与顾婼相见恨晚的姿态。
郑昭昭娇笑着夸起顾妍的绣艺:“配瑛县主的绣工果然出色,我虽胜在数量,却输了神韵,不知道是师出何人?”
“是容娘子。”顾婼正容道:“我与阿妍的绣艺都是容娘子传教的。”
“原来是容大家!”
郑昭昭惊呼,眨着眼睛甜甜笑起来:“我很是仰慕容娘子的技艺,可惜未曾有机会拜会……婼尽得容娘子真传,可愿意教一教我这个笨徒弟?”
双目水灵灵的,清纯透亮,极少会有人会拒绝她的要求。
顾婼微微赧然道:“我的绣工不及容娘子万一,哪有这个本事教你?”她觑一眼瞧见郑昭昭满目期待,又大大方方道:“至多也便切磋一二了。”
“好呀好呀!”郑昭昭拊掌笑起来,取来绣绷丝线,与顾婼一道做女红。
差不多也便是一炷香的时间,她亲眼看着顾婼绣完了一株君子兰,一旁是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
窗棂外的日光透射进来,落在蝴蝶女敕粉淡金的翅膀上,宛若围着兰花翩翩起舞。
郑昭昭眸色微深。
她七夕那日与顾妍斗巧,绣的就是君子兰。
她自认那次发挥了往常的水准,尚算满意,可眼下瞧着,无论是在针脚技艺、布局形态或是灵动轻盈优雅上,与顾婼绣的依旧差了一大截……
郑昭昭有点笑不出来了。
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拿着绣帕左看右看。
“婼绣的蝴蝶就跟真的一样!”郑昭昭啧啧称奇:“它的翅膀好像都在动呢,我还以为自己就是这蝴蝶就要自己飞起来了!”
单纯天真的话让人忍俊不禁。
直到柳氏带着顾婼离开昭仁殿,郑昭昭自认与顾婼已是密友了,很是依依不舍。
郑贵妃戏说她一句,郑昭昭便娇俏地吐了吐舌头。
等人都散没影了,郑贵妃手执着白玉杯小酌起葡萄酒,还是惬意舒适的模样。
她懒懒问道:“你觉得凤华县主如何?”
这是在问郑昭昭,凤华县主作为皇长孙妃采选对象之一,能有几成机会。
郑昭昭想了想,敛下了唇边的笑意:“性子优雅敏锐,样貌端庄明丽,言辞也是圆润滴水不漏,一手女红做得极好,又是个有主见的……八关选秀,恐怕她会是最后钦定的三个候选人之一。”
评价很是客观。
“哦?”
郑贵妃轻声笑了笑。“嗯,那嘉怡郡主也是个随和平易的……这一个个可了不得呢!”
“凤华县主的样貌,得皇上的眼,却刺太后的心,可皇长孙选妃,主要还是得看皇上的意思……她是个大热门啊!”
郑贵妃喃喃地说,凤目轻合冷光一闪而过。
她将酒盏中紫红色的葡萄酒慢慢倾倒在案几上的一只插了新荷的广口瓶里。
郑昭昭默认了顾婼的优秀,一时急道:“姑母,不能让她参选,那些评选官都是长袖善舞的。见她是县主。定会将她列入了,那往后她还不过关斩将,一路凯歌?”
郑昭昭年龄没到,这时候选妃。根本没有她的份!
按着郑贵妃的意思。便是要将一个身份地位较为浅薄的女子捧上皇长孙正妻之位。等郑昭昭年纪到了,再将郑昭昭送到皇长孙的身边……
郑昭昭的身后是平昌候、是郑贵妃,她的后台比人硬。随意动动手指,正室之位不过手到擒来。
可万一是顾婼……西德王可得圣宠着呢,以方武帝对顾婼的某些偏爱,未来如何真的难说。
郑昭昭不想以后处理应对这些麻烦,最好在源头上杜绝了!
郑贵妃斜睇她一眼,淡烟眉一抬一落媚色天成:“你急什么?有的是法子让她过不了初选。”
郑昭昭闻言眼睛一亮,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姑母既决定出手,定然是有数了。
她随后又想起了七夕时见过的张祖娥。
那个容颜绝色无双的女子,连她看了都要惊叹不已,更何况是男子?
女儿会的牡丹巧牌被她拿了,得了个好名声,而且看她和皇长孙似乎还有些交情……
郑昭昭复又皱紧了眉道:“姑母,恐怕还有一个要留心的。”
……
皇长孙选妃是重中之重,南北直隶参选的女子都要将画像交由官府,自有评官根据面相挑选出容貌端庄秀丽的女子,这便是初选。
顾婼身为凤华县主,比起他人身份有别,为表重视,特意由宫廷画师来为她亲自作画拓像。
细致的工笔画了近两个时辰,那画师完工后将画交给顾婼细看,顾妍淡淡瞥了眼。
画中人与本人极相似,若说哪里有不同,大概是下巴和脸变尖了些,颧骨略微突出,眉骨也高,显得眉色微淡。
只是这差别细微,完全不会影响本身美感。
顾妍勾唇笑了起来。
这位画师也算煞费苦心了,面部做了微调的地方,恰恰全是评官注意的重点。
要做皇家的,定然是要有福气的,而有福气的女子,必得符合几点:下巴丰满、唇红齿白、阔额长眉、垂珠厚大、人中清晰……
那画师故意将顾婼所有的相关特点弱化,此画中美人乍一看,美则美矣,却是个福薄根浅的,只怕撑不住天家的皇恩浩荡……
郑贵妃的动作很迅速,顾妍也不需要做什么。
对于郑氏来讲,他们既然想郑昭昭入主东宫,必得剔除掉最有力的威胁,顾婼特意去郑贵妃面前晃了一圈,只要表现得足够优雅大方、知书识礼,这便足以引起郑贵妃的忌惮。
与其自己想破脑袋寻求突破口,倒不如由着别人出手,他们坐收渔利便好。
果然初选过后,西德王府没有再收到凤华县主第二关复选的消息。
与此同时的,张祖娥来西德王府上探望顾妍,也说起了自己落选之事。
她神色间有些许落寞,闷闷不乐。
顾妍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祖娥莫不是在为了自己没能选上而难过?
但……有什么可难过的?
远离了皇家,纵然今生不会再如上世那样表面光鲜,可只需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相夫教子,其乐融融,不是更自由欢快吗?
祖娥不是一直都期盼这样的生活吗?
她们还曾经约定好,来世,绝不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就在乡村田园的小小庭院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最是平凡质朴的日子……这是她们的心愿啊!
顾妍定定地看着她,张祖娥觉得奇怪,纳闷了一会儿,轻笑着取了一只木质的小偶人,不同的是,这个偶人的底部无腿脚,取而代之的是弯弯的圆弧。
这是民间一种儿童玩具,叫做劝酒胡,也叫不倒翁,任你如何按捺旋转,它都屹立不倒,岿然不动。
顾妍很久没玩过了,觉得这不倒翁做工似乎有点粗糙,不过打磨地还是很细致,上头绘制的人形惟妙惟肖。
她拿手指戳了戳不倒翁,看它摇摇晃晃坐稳了身子,笑问道:“怎么突然送我这个?”
张祖娥窒了窒,“瞧着好玩又挺有意思的,便给你送来了。”
她的眼神有些不自然。
顾妍察觉了不同寻常。
祖娥向来宽和正义,端正严明,称谎骗人的事是做不来的。
顾妍瞧着她不。
张祖娥闭上眼轻叹一句,压低了声音说道:“上回东宫梨园,我给了皇长孙一只木老鼠,前几日皇长孙就回赠了我几只不倒翁……都是皇长孙亲手做的,我,我不好推辞。”
有漫漫红晕爬上她的脖颈和耳畔。
未出阁的小娘子,与他人私相授受,这种事说出来委实难堪,张祖娥羞得面色通红。
顾妍心中轻颤。
她深知张祖娥的为人。
以祖娥的礼制教养,即便是皇长孙,只要她愿意拒绝,金山银山她都会不屑一顾,绝做不出有违礼教的事……可她现在居然收下了夏侯渊的礼,这说明了什么?
顾妍定定看着她:“既然是皇长孙送给的回礼,为何还要给我?”
张祖娥抿紧了唇。
犹豫了许久,才道:“这是五皇孙做的……”
她顿了瞬,看到顾妍陡然幽深黑沉的双眸。
虽然知晓此事不对,但受了委托,张祖娥只能硬着头皮上:“他也不清楚自己是哪处惹了你不高兴,只想请个礼陪个罪……这只木偶一刀一刀都是五皇孙亲手刻的,彩画也出自他手,很有诚意……”
顾妍抓着不倒翁的手一点点收紧,突然觉得原先憨态可掬的人偶,变得烫手了……可越是烫手,她抓得越紧。
张祖娥不由低了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等着长辈先生责罚。
可顾妍要怎么怪她?
祖娥只是想做个和事老……
她不知道自己和夏侯毅之间的恩怨,不是一句两句或是一点点诚意就可以算得清的。
前世今生很多都不一样了……有些事即便还没发生,却又在顾妍的记忆里原原本本存在着,不敢忘,不能忘。
就像祖娥……上一辈子的她,做梦都想着要自在畅快无忧无虑的。
张皇后对成定帝无爱无恨,只是感叹造化弄人,唏嘘自己时运不济。
可今生的张祖娥呢?(未完待续……)
PS:昨天一时嘴馋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的,感冒又比较重,最后无奈断更休息去了,很抱歉。今天会将昨天的补上,怒更八千!先贴四千字,晚上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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