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西辞将那木盒打开,似乎并不是什么金银之物,倒是一沓纸安静的躺在盒中,不曾褶皱,大约有几指那么厚。
方剑璋好奇的将那些纸拿了出来,这样的盒子,只简简单单一个,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礼单,而那些纸似乎也不像是写礼单用的纸张,让他分外好奇这叶西辞究竟是拿了什么来想要求娶他的女儿。
纸张捏在手中有些硬,方剑璋神色却有些古怪起来。这种纸张的质感他有着几分熟悉,心想着当不会吧,可真的定眼看去,那惊讶之色却依旧爬满了他的神情。
“这些都是聘礼?”方剑璋快速的翻了一番,脸上古怪的神色更浓,问道。
“那些金银饰物抬着太麻烦,我想,若是笑语喜欢金银,那不如收下这些来的方便。”叶西辞却微微一笑,脸上的笑容那般自然,没有分毫的勉强。
方剑璋微。微发愣。印象中他见过叶西辞的几面,很少见他笑过。
从前他怀疑这小子是不是个面瘫,对谁都是付爱搭不理的模样,一脸的沉郁之色,就差拿着毛笔在脸上写上‘生人勿进’几字了。他还曾恶意的揣度过这小子是不是受了刺激再也不会笑了,没想到这才几年,曾经他万般看不上的小子竟成了他的?
看了眼手上那叠厚厚的纸张,方剑璋深深的看了叶西辞一眼。
若这些就是叶西辞的聘礼,足以证明。为了求娶他的女儿,对方在财物之上可算是万分用心了。
这里的每一张纸,都是一份地契或是房契。他粗略的扫了几眼。这些东西之中甚至还有些皇家赏赐而不能轻易变卖的东西,当是他这个安王世子本身拥有的,不能轻易交托于人的东西也都在这一叠厚厚的纸张之内。
可以说,以叶西辞的地位与势力,这些东西就等于是倾尽了他的所有。他将他所拥有的一切全都借由这次下聘,交到了他女儿的手中。
不错,是他的女儿。应该是叶西辞也明白,即便是聘礼,他也不会留下一分一毫。定然会全数的将一切都交给女儿。而女儿出嫁之后虽成了叶西辞那小子的人,可所拥有的嫁妆却是夫家也无权擅自动用的。
这些东西,他势必会以嫁妆的方式全都交给女儿保管,也就等于。叶西辞自己在这艰险的境地之中模爬滚打那么多年。所拥有的所有物质上的东西,他全数都交给了他想要娶回家的这个女子,也是就他的女儿。
方剑璋瞬间不知该以何等神情来面对叶西辞。若说心中没有半分触动,那显然是假的。设身处地的去想一想,若此事换做了他,恐怕也没那种魄力将自己所有的身家交给另一个人。
由此举动来看,叶西辞对笑语是用了心的。至少有他在背后给女儿撑腰,即便安王府里是龙潭虎穴。也休想让他的女儿受半点的委屈,一旦女儿觉得跟叶西辞这小子过不下去了。就算用强的,他也一定能为自己的孩子要来一纸和离书。只是嫁妆自己也是要抬回来的,这些房契地契也不会再返还给他。
叶西辞不傻,这样的后果他自然想的到。所以,他是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给他们之间和离的机会吗?
叶西辞的目光甚为真诚,这本身就没有参杂着任何虚假的成分。
方笑语是他想要娶的人,是第一个让他想要得到的女子,明明除了报仇之外对任何事都能平静以待甚至无欲无求的他,第一次对另一个人起了强烈的占有欲。哪怕知道对方对他的爱并不及他对她的那样深刻,也宁愿将她先绑在自己的身边,而后再慢慢去融化那颗还带着些防备与疏离的心。
或许即便是成亲后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才会让她彻底爱上他,可是比起慢慢悠悠拖拖拉拉,终有一日要亲眼看着她嫁给别的男人,这些在他人看来巨额的财富,根本就不值一提。
累积财富是为了能为母妃报仇。可是笑语说过,她会帮他一起。拥有了能够与自己并肩而行的女子,再多的财富也不过是陪衬罢了。
只可惜,安王府属于皇家府邸,不能随意变卖,且地契房契根本不在他手上,否则他连安王府本身都不吝啬交给自己未来的娘子保管,就更何况其他?
方笑语在方剑璋将那叠纸拿出来的瞬间就已经明白了那聘礼的分量,比之这京城里无数豪门巨富所下的任何聘礼都更要值钱。
虽说感情并不能用金银来衡量,可是当这种财富变成了一个人所有的身家,他经营多年所拥有的一切都不吝啬送与你,谁又敢昧着良心说这样的感情微不足道?
这不是那些世家平日里逛个窑子,在哪个花魁身上一掷千金这样的豪爽。这些豪爽的背后所代表的,是这些银子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个数字,是他们所拥有的金银里的九牛一毛,是完全不能伤及他们根本而能允许他们摆阔博得美人一笑的消遣。
可若是叫他们将全部身家都交给那个他们想要博之一笑的美人,怕是那美人就算是再倾国倾城,也会将人给吓跑。
对这些男人来说,女子不过是个玩物。青楼的女人可以给他们短暂的欢愉与面子,而家中的女人可以为他们管束后院,不必他们亲自忧虑,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做别的事,而稍有差池,大多人的后院里妻妾成群,就算时不时的死一个伤一个,对他们来说也无伤大雅。
不会伤心,那是无爱。而尊重娘子,不过是一种家族与家族之中对于那个‘桥梁’的保护。
当然不会真的一点爱也不存在,可这些爱的时限在何处?底线又在何处?
方笑语将目光从那叠房契地契上移开。那视线落在叶西辞那张有些英俊的脸上,她想,他笑起来比拉着张脸要好看太多。
可是。耳边突然就响起她临回府时五皇子所说的那句话。他问她,她是否真的了解叶西辞这个人?是否真的知道他内心最深处隐藏的那些深不见底的阴暗?若真有一日,那些阴暗毫无预兆的爆发,她是否还能一如既往的站在这个人身边,继续毫无芥蒂的去爱他支持他。
方笑语的神色突然一暗。不知为什么,再想起五皇子的那些话,她却有些突然不安起来。
尽管她当时说着无论刀山火海还是无间地狱都会奉陪到底的话。可人是会对未知产生恐惧的。
诚然自己或许并不如叶西辞喜欢她那样的付出了那么多的感情,可是一旦她做出了选择,就是想要真的跟对方好好过日子的。
几十世孤苦一人的日子纵然她已习惯。可是那种无人可以依赖,一切似乎都与自己无关的感觉有多心酸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早已不是十几岁会随意因为某一个男子相貌英俊多才多艺而倾心不已非君不嫁的无知少女了,九十九世加起来已经数不清年岁的她,对于能够在她身边的人。无论是亲人还是。还是那个要陪伴你一生的人,她都希望那能够是长久的无需你再去为之费心的人,能够简简单单平平凡凡陪你走完这一生的人。
方笑语苦笑。
叶西辞,你的黑暗是什么?你所隐瞒的秘密又是什么?
若然真有一日,那些黑暗与阴霾不得不宣之于口,不得不公之于众的时候,你是否还希望我会在你身边,站在离你最近的地方。跟你一同去面对接下来的风浪?
方笑语突然觉得她矫情起来了。
那些她永远不可能在此刻知道的未来,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
九十九世。各种各样的风浪她都历经过,各种各样的稀奇古怪她更是亲历了不少。就算叶西辞的心中有着不为人知的黑暗那又如何?就算告诉她叶西辞是个无恶不作的杀人狂魔,告诉她叶西辞对她所有的好全都是伪装的,是假的,是欺骗她的,充其量也不过是如此吧?
方笑语深吸一口气,笑着对上了叶西辞投向她的那双满是温柔的眸子。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未来会如何,管他呢!
“笑语,这些东西你可满意?”方剑璋倒也再说不出刁难叶西辞的话。
这小子连全部身家都交给自家闺女了,足见他对他的女儿是存着几分真心的。若是刁难的太过,恐会让自家闺女嫁到安王府之后与姑爷有所嫌隙。
他当然知道自家闺女不会吃亏。可是做爹的,哪一个不是希望孩子们的婚姻幸福美满无磕无碰的,日日闹得鸡犬不宁,哪怕最后赢了,也没什么幸福可言了吧?
他镇远将军府无需靠与安王府联姻取得权势,所以他对自己的女儿嫁去安王府毫无所求。他只是希望她能开心幸福的过完这一生,一生都不需动用他将军府的力量才是最为完满的结局。
方笑语笑着点了点头。
就算叶西辞不必付出他全部身家,只如平常提亲般下些普通的聘礼也无所谓,她爱金银,也只是喜欢手头上有银子花罢了。
她现在有沧澜海阁,有月影司,哪一个都是能为她赚来大把银子的存在。她不缺金钱,何况她还知道很多叶书成私藏银子的所在地,若是手头紧了,就去溜达一圈,敌人的银子不用白不用,没必要让自己受委屈。
这些房契地契,若无意外,她不会轻易动用,但叶西辞既然以这样的方式将这些给了她,她自然也不会退回去驳了叶西辞的面子。
反正不用多久就是一家人了,自家人的东西,搁谁手上不一样?
郎情妾意啊。
方剑璋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自家的闺女两个月后就是别人的了,这种滋味真是……
‘心不甘情不愿’‘吹胡子瞪眼’的同意了这门亲事,方剑璋倒也不在乎那些平日里乱七八糟的规矩。
他知道安王府里的情况,叫安王那个王八蛋来替他儿子提亲这种事他连想都没想过。
好说叶西辞将来也是他了,就算为了自家女儿着想,他也得护着他,若是真见到叶世林那个王八羔子,他怕他会忍不住先替叶西辞出气,将安王那混蛋横着扔出府去。
这个混账,也实在是太混账了!这样的人竟然跟皇上是兄弟?果真不是一个娘生的,否则这做人的差别又怎么拉距如此之大?
女儿要出嫁了,方剑璋有点闹心,挥挥手将叶西辞和方笑语打发出去,他自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练字来平静心绪。再加之他自己也要成亲了,对方还是长公主这样的人,一想起来,他竟然手抖了抖,墨迹在纸上晕开一片。
方笑语与叶西辞离开书房,两人便找了个地方坐着喝起了茶聊起了天。
方笑语有些神秘的看了叶西辞一眼,而后招他向前,小声问道:“你可见过周相了?”
叶西辞一顿,随即笑道:“见是见了。只是……”神情中似乎有几分纠结。
方笑语有些好奇,周相究竟是说了什么,才会让叶西辞这么一副神情。
叶西辞神色有些复杂,苦笑道:“我原以为,我自小不在他身边长大,不仅不曾与他亲近过,还因为叶书成的关系一直互为敌人,所以即便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知道他才是母妃的亲生父亲,我的亲外祖父,可心里却生不起丝毫的亲近之感,反倒只有想要利用他打击周贵妃与叶书成的心思。却不想,终究血浓于水……”
方笑语笑了笑,倒是可以理解。
大承以孝为先。即便身为九五之尊,对待长辈也是万分恭敬的。像是周子风那种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身份而头不抬眼不眨的亲手毒死自己母亲的畜生,毕竟还是少数。
“他将姿态放得很低,几次开口都是哽咽,提及母妃从前的一些事,他更是几度流泪,那些情感,不似刻意伪装演来与我看的。我能感觉到,他是真的疼爱母妃。若不是周贵妃鸠占鹊巢李代桃僵,这些关怀本都是该属于母妃的。若一开始母妃就生活在周相府,她或许就不会过的如此凄惨。”
叶西辞摇头,唇边带着几丝讥讽,道:“没想到到了后来,我还是被他那深深懊悔的神色给打动,无法对他生出一分的怨愤之心……”
叶西辞叹息。他本以为他的心会更冷硬些的。
而此时在街角的另一边,苏红绸精心的打扮着要与安王见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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