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即便不需与我交易,世子妃对那人的身份也已了如指掌。反倒是我的筹码有些上不得台面了。”对于方笑语对那个人身份的了解,在无心的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他隐隐有着一种感觉,以方笑语的势力,要查清楚那人才是他最该防备的人是早晚的事,但意料之外的却是方笑语对那人的计划似乎已经了如指掌了。
就是不知道她是否知道那件事?若是知道,他也就没有多大的筹码可以打动她了,可若是不知道,那就还有机会谈一谈。
“可看你的神色,却似乎并不担忧我拒绝你的交易。我可否认为,你还有着比那人身份更加有用的底牌还未摊开?或许我们可以进一步谈谈交易的可能。”
无心太淡定了,对于她已经了解到了那人身份的事似乎早就预料到了,那就证明他还有着别的筹码来与自己交易,&}.{}她也很期待这交易的内容。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愉快。”无心笑道:“即便世子妃已经洞悉那人的身份,但我却依旧可以成为一颗十分有用的棋子,那人并不知晓我心中所图,也不知我与世子妃做了交易。以我的身份,他必然会信我,而我,便可以为世子妃得到想拥有的一切情报。”
“若只是如此,用别的法子无妨,我又何必在对方身边安插一个连我自己都信不过的钉子?”方笑语大大方方的表明了她信不过无心。
就在前一刻,她们之间还是敌对的关系。她们一个代表大承,一个代表大周,双方之间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然后对方突然伸出手来要握手言和,这样的‘盟约’之间有多少的可信度,别说是她,就是对方怕也是嗤之以鼻的。
“世子妃信不过我?”无心的笑容看似苦涩,但实则全是演出来的。
“我应该信得过你?”方笑语一句反问,对方反倒哈哈大笑起来。
不错,若是几句交谈就能化敌为友,不过空口白话对方就对他信任有加,恐怕就该轮到他迟疑了。
无心似乎看出了方笑语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干脆也不再磨叽,而是说道:“既如此,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世子妃还是给个准话儿,若我拿得出能叫世子妃心动的东西,世子妃是否能够兑现诺言,与我完成此番交易?”
“在回答之前,我必须要确定一番。你想要与我交易的筹码是什么?或者我问的再清楚些,你不惜背叛那人,与我交易,你想要的是什么?”方笑语不会傻傻的就答应对方的交易,有些事必须要先问清楚了。丑话先说在前头,将来就不会有那么多麻烦了。
无心一愣,他以为方笑语应当已经猜测到了他的目的。
方笑语确实有几番猜测,但也只是猜测而已。她又不是无心肚子里的蛔虫,若是她自己理解错了,那可就不好玩了。
无心却并没什么可隐瞒的,而是一脸阴沉道:“不过是作为一颗棋子,对执棋者的反击罢了。”
说着,他苦笑一声道:“从一出生就已经注定为他人棋子的滋味,世子妃怕是不能体会。但我能!一出生便与父母分开,与一群残暴冷漠的人一起生活。他们口中称呼我为少主,可神态间的倨傲,却似乎并不把我这个少主放在眼中。可他们又可知,我又何尝稀罕做这个少主?”
无心冷笑,他的童年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以称作美好回忆的片段,每日每夜里,听到的都是关于要如何为了大周一统天下而行动,哪怕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五岁那年,我偷偷跑出去,在街上遇到了一对父子,那小子看来也不过与我年岁相当,却赖在他父亲的怀里,指着街上卖冰糖葫芦的商贩,哭着闹着非得要两串他才肯离去。我一面冷笑他不过是个小屁孩,多大的年纪了还在父母怀中撒娇,我说我看不起这样的废物,他与我完全不能相比。但实则心中有个声音在摧毁着我所有的理智,他说我不过是嫉妒,嫉妒那孩子有父母陪伴,嫉妒他无忧无虑不必背上任何沉重的负担。我嫉妒他的,都是我没有的,所以那个自命清高的我,才是他人眼里最为可悲的那种人。”无心的语气平淡,似乎并非是在说自己的故事,可他眸子中的波动却无法掩饰他此时的心情。
这是他开始记恨大周,记恨云王的开端。即便从前他就十分厌恶那些跟在**后头喊着少主的那些人,也厌烦他们给他灌输为了大周而牺牲的论调,但是,年幼的他却并没有对大周产生恨意,顶多是就厌烦罢了。可那对再为平凡不过的父子,在他面前买了一串再为普通不过的糖葫芦,却让他第一次对大周对云王产生了无法动摇的滔天之恨。
“当时我想着就此逃了也好,就不用再被那群人日夜唠叨,不必被人当做犯人一般守着,不用被他们逼的那样紧迫,就连独自在院中玩上几颗石子也要被人一顿喝骂,骂自己浪费了光阴,骂自己不将大周一统天下的大业放在心上。但最终我还是被人抓了回去。抓回了那个院子,那间屋子,面对着一大摞的书册,还有面无表情的先生。”无心的笑容越来越冷,继续道:“他们说我贪玩不学好,所以拿戒尺狠狠的打我的掌心,他们日日逼我对天起誓,要为了大周的大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们越是逼迫我,我就越是恨,他们越是叫我为了大周付出一切,我就越是想要倾尽一切毁了他们!”
方笑语沉默着。她能理解无心的恨,却不能体会。换做是任何一人,从一出生开始就作为一颗棋子而存活着,他的每一次成长,都是为了大周,他的所有童年都是为了云王。他甚至都没有见过这个所谓的家乡,没有见过云王这个亲人,却被逼着做了无数年自己不喜欢的事。
不能玩耍,那叫不务正业。不能发呆,那叫浪费光阴。似乎自己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为了另一个人的安逸而付出,压榨了自己的童年与青春,压榨了心中所有的美好,压榨了对于亲情仅剩的那一点向往,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变作一个听话的机器。这样的滋味,光是想想都觉得可怕。
“我第一次见到母亲,是十一岁,那一年,我也见到了自己的妹妹。听到要见母亲的前一日,我忐忑的一夜没有睡着,想着母亲会与我说些什么?是否会因为见到我而感到开心?是否会问及我过得好不好?我想着想着,天便亮了。我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精神奕奕,不想那个素未谋面的母亲会为我忧心。我想,她也是身不由己所以才十几年都不见我,我想,因为都是别人的棋子,许多事她都没办法自己做主。所以我下定决心要扮演一个听话孝顺的孩子,待到有一日,我有了足够的能力,就毁了云王,毁了大周,然后将母亲从云王的手中夺回来,带着她隐姓埋名,去过平凡的生活。”
无心的拳头捏的紧紧的,似乎所有的恨都攥在了掌心,想要捏碎它,可那恨却顽固的扎根于心中,抹灭不掉。
他说:“那一日,我终于见到了思念已久的母亲,看到她的面容,我开心的想着,与我梦中的母亲虽不一样,但都是那样的温柔。我一看到她,便觉得她就是我的母亲,哪怕无需任何人提及,我也知道,她就是她。”
“我忐忑的捏着衣角,想着她会不会也思念了我多年?见到我会不会突然拥抱我,诉说她的想念?可她看着我无悲无喜,不过是与我那先生问了我这些年学问如何?可能当起大用?待得到了先生肯定的回答,她便对我说,有一个任务需要我去完成,或许会危及性命,但这是我的责任,该是我为大周奉献的时候了。”无心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他以为自己释然了,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每当想起那时的光景,他的心中就存不下任何的光明。
“自始至终,她不过是像一个外人般为我布置了九死一生的任务,然后指着身旁的女子对我说,这个人是你的妹妹,将来她会成为周相的嫡女,皇帝的妃嫔,你要拼尽一切帮她。”
“那时我就想,好的,我会拼尽一切的毁了她,来回报你的生养之恩。”无心的嘴角勾起,脸上却是冷意。
他做了那么多年的乖儿子,她的要求他全力去完成,哪怕是危险的任务,他也能完美的做到最好。
在外人眼中,他是个好棋子。听话,懂事,有能力。上头布置下来的所有任务都能极快的完成,鲜少会出纰漏。
但他们不知道,掩藏在他听话乖巧的外表之下的,是一颗发誓用尽何人方法也一定要毁了他们的决心。
那一日,母亲说了那一句话后,便带着他的妹妹离开,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说过一句关心他的话,不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吃饱,有没有穿暖,仿佛他们之间不过是个陌生人,没有一丝母子间的联系。
那一日,他如愿的去完成母亲交给他的任务,那是他第一次尝试了杀人,也第一次了解到了险些被杀的滋味,他深深的记得那样的心惊胆战,骨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
他拖着一身疲惫与伤回到了那个熟悉的院子,所有人都夸他做的好,而后便开始探讨后续该如何进行,却没有人关心他身上那道极深的伤口,没有人关心他只是努力的让自己不晕死过去。
他深深的记住了那些人的笑容,而后便没了知觉。
或许是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他最终还是被救活了。可他却对这些口口声声叫着他少主却没有给过他一丝尊重的人彻底绝望了。
初尝了杀人的滋味,他告诉自己,将来这样的险死还生的任务还有许多。为了下一次能够更加干脆利落的除掉敌人,必须让自己习惯杀人。
而那些人,虽然不尊重他,但却也似乎并不防备他。所以他们被他一刀刺进身体的时候,每一个人的神情都是惊愕。
他们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做,愕然之后反而愤怒的想要反杀他,可他一直都在防备着,自然不会给他们反杀的机会,所以那一夜,他逐个击杀了所有陪伴了他十几年的人。
唯有一人,在被他一刀刺入身体时神情不是愕然,反而面带微笑,且是那种欣慰的笑容。他说,作为一个见不得人的工具,对自己要狠,对敌人也要狠。
他说,他早就察觉到了他的杀意,但他没有与任何人提起过。他说他知道早晚会有这一日,并且期待着这一日什么时候会来临,又以什么样的方式来临。
那个人,是教他学问的先生。也是原本他最为讨厌的人。因为那人古板、固执、不近人情,每一次惩罚他惩罚的最狠的人就是他。
但是那最后一刻,他教给了他最后的东西。他说,若是觉得不甘心,那就努力爬上去!是个棋子也没关系,是个杀人工具也无所谓,低下头,变的卑微,踩着他人的尸骨,亲近能让自己爬上去的人,学会让别人对你不防备的技巧,而后在关键时刻给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迎头一击,然后,自己坐在那个最高的位子上去玩弄他人的人生。
曾经是棋子没有关系。只要最后做了下棋的人,那那些过往都不过会变成你成功路上的光环。
没有人会嘲笑你。他们只会觉得你的人生充满了传奇的色彩。
当那位先生闭上眼的时候,他承认,他的内心有着近乎可怕的波动。他认真的思考了先生的话,得到的答案是先生说的有道理。
他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去做这些事,在模索中理清自己的想要的。可是他现在也一把年纪了,却觉得,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并没有什么好留恋的。或许无数人都在争夺那份荣耀,但他不想要。
他想要看到的,不是别人在他脚下称臣时的卑微,而是想要看到那些他们追逐了一生,不断算计,不断杀戮也要夺取的东西在眼前被他亲手摧毁后他们的凄惨与狼狈。这比他自己高高在上要更加让人觉得痛快与解恨。
所以,他早就有了目标,并且不惜为此继续卑微的隐忍。
直到他看到他想要的结局的那一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