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叫南蔚听到了王大牛的话,大约会毫不留情地回他一句:“我什么时候要过你?”
而就在王大牛垂泪的时候,南蔚同裴之衡一道,来到了客栈的大堂。刚踏入大堂,还没等伙计将他二人引到座位上,南蔚就感到有视线看了过来,望才发现又是那对兄妹。
正值妙龄的少女一对上南蔚的双眼,面上立时泛红,愈发显得光彩照人、容色娇艳,也让南蔚的目光在她脸上多停了几息。
毕竟这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小美人,光论长相,同丹桂也在伯仲之间,只不知她究竟是哭起来好看还是笑起来好看些。
下一刻,南蔚感到胳膊上忽地一紧。
南蔚扭头:“裴兄?”
不知什么时候,裴之衡的手竟握了过来,牢牢箍住南蔚小臂,只他正同伙计,闻言先是道:“我们去那边。”继而又说,“蔚弟叫我之衡就是。”
南蔚挑眉,就想起当年南衡总是想要叫自己称他为“衡哥哥”的情形。他眸光流转,忽而压低了嗓音:“这个我不喜欢,不如再换一种叫法,叫你衡哥?”
裴之衡一愣,接着忙不迭地道:“好!”
南蔚翘起唇角,虽语气含笑音色却冰凉:“裴兄,我要如何称呼你是我的事。”哪怕你是真正的南衡,也勉强不到本尊头上来。
裴之衡沉默了一下,轻声道:“是。”
南蔚看他一眼,不知为何,又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哪怕此人再像南衡,这身体也确然是南衡的身体,但他却根本就不是南衡。若是南衡,听到了他的话,定会像没听到一般,死皮赖脸地继续磨着他要他叫一声“衡哥哥”。
有的时候,南蔚也会想到,既然他能在南蔚的身体里醒来,是否南衡的身体里也换了一个人呢?
但当日所见那持着金色长戟的身影,又显然表明了一件事,现在在南衡体内的并非如南蔚那般,是另一个人。
大约正因为南衡明明没有换人,却对南蔚毫无印象,才让他格外耿耿于怀。
等待伙计上菜的时候,南蔚单手撑住下巴,面上浮动着几分百无聊赖。
裴之衡道:“明日一早我要丹塔,蔚弟,你可要与我一同前往?”
南蔚才打起几分精神:“行。”
裴之衡道:“那我早上来找你?”
南蔚还是道:“行。”
裴之衡就不了,两个人相顾无言地面对面坐着,不同的是裴之衡脊背挺得笔直,南蔚却几乎要歪在桌面上——尤其是饭菜仍没端来,四周却充溢着浓郁的香味,南蔚碍于“伪造灵根的后遗症”,不断眼角余光贪婪地扫视那些菜肴。
大约因为此地在丹塔羽翼之下的缘故,也大约此地丹师较凡人多的缘故,就连客栈供给给客人的菜色,所用原料都颇为不凡,要么是灵田附近种植的菜蔬,要么是新鲜的妖兽肉。这些原料经过此地大厨的妙手炮制,味道着实不差。虽然仍然无法同唐嬷嬷所做的那些菜肴相媲美,却比起南华宗内坊市里所吃的菜色还要美味几分。
当然,价格也要高上几分——不过南蔚瞅了眼将点菜之事大包大揽拿下的裴之衡,看他干脆利落点菜的样子,可想而知这小子一点也不差钱。
等到饭菜终于由伙计送上来时,南蔚已经目不转睛地盯住不远处那张桌子上摆着的一道爆炒竹兔肉很久了。
火辣辣的朝天椒撒在鲜女敕可口的竹兔肉表面,雪白衬着鲜红,不光香气扑鼻,更是视觉飨宴,仿佛单单只是看着,就能想象出它的滋味该是何等美妙,鲜女敕与火辣都仿佛已经在唇齿间碰撞起来。
裴之衡看他一眼,眸中染上一丝笑意:“蔚弟。”
南蔚嗯了一声。
裴之衡眸中笑意渐深:“张嘴。”
南蔚又嗯了一声,下意识地张开嘴巴。
忽然有什么软绵绵滑溜溜的东西进入了口中,哧溜一下好象就要顺着舌头滑下去,隐隐带着点甜味,但这种甜却又跟灵湖宗内那些菜肴的甜腻全然不同,是一种清甜。
南蔚这才后知后觉地转过眼来,就见裴之衡一手持着筷子,正从他嘴边离开。
南蔚:……
跟从前的南衡相比,这个习惯倒是一脉相承地延续了下来。
然后他发现方才被裴之衡喂进嘴里的,是一块清炒的山芋片。这山芋大约也是种植在灵田周围,说不定还是种植在灵药田的周围,因而透着一丝极淡的药香。换做是其他一些菜蔬,这种药香未必如此与之相宜,但山芋却恰到好处地融合了这份特别的香味,甚至因为厨子手艺和火候的巧妙,使其外滑内绵,味道久久停留在唇齿之间。
南蔚随口夸奖:“不错。”
谁知他还没来得及动筷,又是一筷子菜被喂到了嘴边。
南蔚眨眨眼:“裴兄?”
裴之衡道:“你不是才说我做的不错?”言下之意,所以他才会再接再厉。
南蔚想说他并非是夸赞裴之衡的行为,然而他才一张嘴,裴之衡却立即将手一伸,这一筷菜也顺理成章地喂进了南蔚嘴里。
此番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享受,鲜女敕的肉香仿佛要从嘴里传遍全身上下、四肢百骸,这肉极为细女敕,炮制手法也充分保留了它的鲜女敕多汁,味美香甜,加上一丝淡淡佐料酸味,南蔚只觉得又酸又爽,全身上下连毛孔都舒坦至极。
这应是冀城附近的特产妖兽比目蛎的壳内肉,加上凡人制作的酸菜一同蒸煮而成,不过那酸菜虽用的是凡人的手段,材料却也满是灵气,显然还是出自灵田附近。
南蔚到了这个时候,终于有空:“行了,我自己来。”
裴之衡看了他一会,大约是衡量出他的态度坚决,最终颇为遗憾地收回了手。
南蔚发现他不光点了清炒山芋片、酸菜比目蛎,还点了他方才看得目不转睛的爆炒竹兔肉,又有好几道妖兽肉或是菜蔬,满当当地摆了一张桌子。
南蔚瞬时心满意足,抄起筷子就奋战起来。
待他吃饱喝足,模着肚子愉快地靠向椅背,却发现裴之衡吃得并不多,盘子前边甚至一块残渣都不见。
南蔚挑了挑眉:“裴兄不喜欢这里的口味?”就像他也一点不喜欢灵湖宗的口味一样。
裴之衡道:“我很喜欢。”
南蔚惊讶了:“你食量怎的如此小,才吃那么点就足够了?”
裴之衡微微一笑:“足够了。”
南蔚:“……”
如此看来,能吃下那么多食物的本尊,定是被伪造灵根所带来的后遗症给拖累了!
接下来两人索性趁着夜色在冀城里面逛了几圈——正是月明星稀的时节,夜间比起白日却要凉爽多了,之前仿佛才下过一阵雨,空气里都带着几丝朦胧的水汽。
街道上的人也明显多了起来,大大小小,三三两两,沿着街道两旁不紧不慢地行走着。到了此时,虽然大多数的店铺都关了门,连门口的灯都熄灭了,却有许多临时的摊子在道路两边摆了出来。其中有凡人也有修士,他们贩卖的物品一样带着强烈的丹塔味道,几乎全是一瓶一瓶的各色丹药,或者是经过炮制的药材。
南蔚饶有兴致地一路看了,没有使用魂念。
裴之衡自然也跟在他身边,只是在南蔚蹲下翻看或是同小贩的时候,裴之衡仍是背剑站在他身后,并无其他动作。
可惜南蔚只买到了一样炼制延寿丹所需的药材,其他缺少的那些却是再也没见踪影,至于延寿丹本身,更是毫无出现的迹象。这些摊子上摆出来卖的丹药,大都是给修士回复灵元、治疗各种不同程度的伤、提升修士修炼速度、帮助修士淬炼灵元或是体质等等。
南蔚也旁敲侧击地询问了一些小贩,得到的回应反而都对他的要求十分惊讶。
甚至有一个凡人小贩这样说:“仙师,你只要修炼速度够快,寿命自然就增加上去,何必吃那些不中用的丹药?你不如买我这些加快修炼速度的丹药吧!”
“你不是给自己吃的?仙师,我劝你别费这工夫啦!就算你能增加一次寿命,可下一次就不能再用相同的丹药来增寿啦!凡人总有一天会死的,早死晚死不都是死吗!您看,我也是凡人,我就觉得没必要用什么延寿丹!”
很显然,在冀城是当真不可能找到延寿丹了,南蔚只能明日前去丹塔求药。
回客栈的路上,裴之衡道:“蔚弟,你要找延寿丹?”
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好瞒的,长了耳朵的人都会知晓他的意图,南蔚嗯了一声,盘算着若是要开炉炼药,目前也还差了有五味药材,其中三味或许能从拍卖会里获取,剩下两味要从何处取得呢……
他却没留意裴之衡止住了脚步,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到了第二日,天还未亮南蔚就爬起来,借着微熹的晨光,在屋子里窗户边练了一趟粉骨碎身拳,浑身上下热气腾腾,又让伙计送了水来洗漱。之后他才用袖子笼了王大牛,门口就有脚步声传来,随之是响起的是裴之衡的声音:“蔚弟,该用早饭了。”
南蔚应了一声,想了想,又把王大牛给扔到一边。
王大牛瞪大眼:“老爷,你又不带我?”
南蔚道:“不带。”
王大牛道:“为什么啊!”
南蔚睨他一眼:“我需要向你解释?”
王大牛抖了抖,还是鼓起勇气争取权益:“可我肚子饿。”昨天晚上亏了他没耐住性子等南蔚,自己跑去客栈的厨房里模了点东西,等晚上南蔚回来的时候果然是两手空空,压根早把他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南蔚好象想起了什么:“你昨晚上没吃?”
王大牛道:“吃了。”
南蔚哦了一声:“那你昨儿晚上怎么解决的,今天也怎么解决便是。”
王大牛眼泪汪汪:“老爷,我就那么见不得人吗?”。
南蔚道:“听人说,有些人若总是看到丑的东西,就会越长越难看。”
王大牛:“……”
南蔚施施然地出了门,还是将王大牛一个扔在了屋内。
等南蔚出来,裴之衡探究似的盯了房间一眼,才道:“我们先用饭,然后去丹塔,蔚弟你看如何?”
南蔚对此无可无不可:“行。”
早晨的客栈仿佛用的并不是同一个厨子,因为早饭相对昨日的中饭和晚饭来说,味道要差了许多,种类也很单调,南蔚百无聊赖地用了点汤汤水水就放下勺子。
裴之衡看向他:“不吃了?”
南蔚实话实说:“不好吃。”
其实跟南华宗里膳房的饭菜相比,也不过是在伯仲之间,但或许是因为明知此处能轻易享用到美味的食物,南蔚对面前这些东西就着实兴趣缺缺。
裴之衡想了想:“那我们去丹塔?”
南蔚道:“好。”反正多吃定是那伪造灵根的后遗症,少吃些也是无妨。
谁知等两人从客栈里出来,还没走出冀城,裴之衡忽然消失了一会,等他回来的时候,手里却多了点东西。
南蔚看的时候,鼻子就跟着动了动,嘴巴里的口水似乎都分泌得多了起来。
裴之衡将他的表现尽收眼底,眸中浮上一丝笑意,手臂就顺势往前一举:“来。”
南蔚:……
这种习惯,本尊似乎不该纵容,可若是阻止他,叫那么好看的一张脸露出失落神色,本尊又有些于心不忍。
罢了,谁叫本尊心肠太软呢。
南蔚终于还是张开嘴巴,咬下了裴之衡递过来的一串像是烤肉的东西。不过等到吃进嘴里,南蔚的眼睛却立时微微瞪大几分。原因无他,实在是这看着并不起眼的玩意竟意外的好吃,虽然稍有点烫,但碰触到舌尖的刹那,那股子鲜香美妙简直要让人将舌头都给咬掉下来!
南蔚一边叼住剩下的烤肉,一边询问地看住裴之衡,嘴里的语声有点含混:“这是什么?”
裴之衡道:“就是前边一家小店卖的吃食,我吃了一次,觉得你会喜欢。”
南蔚心道果真都怪那伪造的灵根,这点癖好竟是被这小子模了个一清二楚,嘴上则道:“味道是不错。”
裴之衡难得地唇角弯出十分明显的弧度。
南蔚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了,心中的想法霎时又是一变:若模清楚的是有这么张脸的小子,似乎也未尝不可嘛。
边吃边走地出了冀城,两人才加快速度,很快就到达了丹塔。很显然,若不动用魂念,单只是进入丹塔,并不会被那无形中运转着的阵法给挡在外面。
站在丹塔底下之后,南蔚往上望去。
这座宝塔足有四十九层,一眼望几乎都看不见顶端。南蔚尝试着再次用魂念往上探了一下,发现阵法的效果在这里面也起到了作用,他的魂念不过离体一丈左右,就无法再有寸进。
他的举动吸引了塔底一名守卫的注意,那守卫走过来,粗声粗气地嚷道:“你在做什么?”
南蔚眨眨眼,一脸无辜:“我没有做什么啊?”
这名守卫是金丹修士,一眼就瞧出南蔚不过是筑基期,旁边的少年同样也是筑基期,两个人看上去年纪都不大。再一想虽然刚才阵势有所反馈,却也没有什么恶意。
他就缓和了语气:“在我丹塔地域,就算两位对什么东西有所好奇,也最好不要随意做出什么异常的举动,因为此处可是坐落在一座大阵里面,若是一个不,惹来大阵反击伤到了你们,可不是什么好事。”
南蔚笑眯眯地道:“谢谢。”
那守卫见到他的笑容不由神色一滞,仿佛也有些不大好意思:“你太客气了——若是要求药,直接去二层登记即可,若是我们丹塔能予以解决,自然会派人来与你接洽。若是有别的事情,你们进入里面就知道该去哪一层了。”
南蔚应了一声,却没来得及再次道谢,小臂上就又一次传来一股力道,他已被裴之衡给拽进了塔里。
南蔚道:“裴兄你很急?”
裴之衡道:“不急,我先陪你去二层,再去找那位林丹师。”
南蔚道:“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女圭女圭,需要你陪?你若是着急,快些去找林丹师吧,我还要在这里逛逛。”
裴之衡眸色微暗,顿了顿才道:“那我先上去了,若是你有什么事,便还是在此处等我,若是我先办完事,我也在此处等你。”
南蔚不在意地朝他摆了摆手,目光却已经转到了丹塔第一层摆放的那些东西上面。
相比起大罗灵界的其他宗门,丹塔并非是一个宗门,而更像是一个更加松散的组织,丹师们往往是为了同样的追求,才纷纷来到丹塔投入其中。
但从第一层的所见所闻来看,南蔚倒是觉得丹塔在一些事情的严密性上,反倒比宗门更甚几分。难怪这么些年来,一些丹方虽然知道的丹师不少,但错非是丹塔的丹师,其他宗门养着的那些丹师却总也难以窥见底细。也正因如此,好些丹药只有从丹塔购买,在外却是难得一见。
南蔚慢条斯理地观察了好一会,才走到第二层。又排了好一会的队,终于轮到了他。
登记处坐着一排年轻丹师,接待南蔚的是角落里的一位,看起来也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是这些丹师里最年轻的。
见到南蔚,他有些腼腆地将登记册子往前推了一下:“你若是要求取什么丹药,请将丹药的名称,你的情况,服药人的情况都填在空白处。”
等南蔚填完了,这少年扫了一眼,却愣了愣,然后叫住南蔚:“南道友,你求取的这种丹药,我们丹塔目前没有,未来两年之内都不会有,除非你能等上两年。”
南蔚挑眉:“没有?”
那少年悄悄看了眼四周,发现其他人都没有留意这边,才小声告诉南蔚:“南道友,其实这种丹药的丹方我们丹塔是有的,能够炼制的丹师也不在少数,可原料却是有些欠缺。”
南蔚问:“缺的是什么?”
少年很有原则:“不好意思,这事我也不能告诉你,我能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么多,总之……你若是急需此丹,还请另想他法。”
南蔚道:“我这儿也有几种原料。”
少年立马追问道:“有哪些?”
南蔚将名字一报,原本颇为期待的少年神色就耷拉了下来,摇头道:“没有缺少的那一味,便是冀城的拍卖会,我师父说也去看过几次,同样是没有。”
南蔚明白了,丹塔所缺少的,应该是玉皇芝或者沉香木须,只不知究竟是哪一个。
而等南蔚在一层见到了裴之衡,裴之衡大约已经在此地等了有一会儿,在看到南蔚的刹那,他眼睛微微亮了起来,快步走上前:“蔚弟,可还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