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才略微有点亮,外面却已是一片喧哗。闵氏目含担忧地睨了一眼窗外,又盯住门口。总算在裴玉昌进来的时候她眼睛一亮:“玉昌,可是有了衡儿的消息?”
裴玉昌苦笑道:“没有。”见闵氏脸上忧色更重,裴玉昌连忙安慰道,“倒是听说了一句,说衡儿失踪了,不过这也正说明衡儿并未被他们找到下落,没有消息反而是好消息。”
闵氏低低嗯了一声,静静在床畔坐了一会,到底是双目垂泪:“我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一想到衡儿现在不知在什么旮旯受苦,我这个当娘的就不好受。那可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打小也没吃过什么苦头,怎料……怎料就撞上这些破事了呢!”
裴玉昌连忙坐到她身旁,握住了她的手:“秀月,我们也要相信衡儿,不会那般轻易被算计的。”
闵氏仍是抽泣不已:“可你也——不看看,那死盯着我们衡儿,想要置他于死地的是什么人!那可是熙和大长公主!当今皇帝的!便就不是亲姐,可熙和大长公主却手握权柄,想怎么揉搓我们就怎么揉搓我们……恨只恨,我这个当娘的没个好出身,不然便是外家,也能帮他一把。”
裴玉昌却冷笑道:“说什么外家,现在我们家中这些人,何曾当他,当我们还是亲人了?”
听到他这番话,闵氏反而止住了哭泣,眼中渐渐闪动起坚毅神色来:“玉昌,不错,正因如此,在衡儿倒下以前,我们做父母的,至少也要先给他撑着!”
两人四目相对,重重点了点头。
却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讥笑:“哈!衡哥儿已经失踪,再也不可能出现了,你们倒是白日里做梦呢!”
闵氏就露出嫌恶神色,起身走到门口:“狄秋娘,这种话可不是说说就过的,我家衡哥儿可是太一仙宗的亲传弟子,你说这些话,是要负责任的。”
站在院子里的狄氏笑得花枝乱颤:“哎哟,我好怕哟!大嫂,你家衡哥儿啊,往后只能说是前任的太一仙宗弟子,骏哥儿自会取代他的地位!”
闵氏怒道:“住口!”
狄氏见她粉面含怒,笑得却是更欢腾了几分,不过在看到闵氏手中隐隐有灵光闪烁,狄氏才知道怕了,呸了一声,灰溜溜一阵风似的跑远了。
但闵氏是修士,耳力极佳,自然听得到她一路上的骂骂咧咧:“什么破落户出来的,当了我这么多声大嫂,真是不怕折了她的寿!”“还自以为是呢,等骏哥儿的事情成了,她算什么!”
闵氏面色忽明忽暗,直到身后微微一暖,却是裴玉昌替她披上了披风,闵氏才叹道:“若是当初,玉昌你选一个好家世的妻子,即便不是那熙和大长公主,但不拘是那华氏还是郦氏,或是其他跟咱们裴氏地位相当的修仙家族,如今你的处境都要比现在好得多吧。”
裴玉昌微微一笑:“说的这是哪里话,我从始至终,从未后悔过娶了为妻。”
闵氏与他的手紧握在一起,两人一面担心着,一面也忍不住回忆起从前相识的一点一滴。
而那狄氏跑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立刻就将几个丫鬟叫骂了一遍,狠狠发泄了一通,却撞上进门来的,见他双目赤红,显是又在哪儿吃了挂落,她心里一个咯噔,堆起笑脸迎了上去。
原来裴三爷因为狄氏方才闹的事情,被裴四爷叫训斥了一顿,此时当然是回来教训始作俑者。
被裴三爷狠狠责骂一顿,狄氏心中十分不平,但裴三爷已经说得很明确了:“如今形势已是箭在弦上,你又何必去惹大哥大嫂!安分一点,不知道我只是个庶子吗!”
狄氏想到这里更是暗恨于心:闵秀月跟我不过是相仿的出身,当年还在一处绣过花念过女学,她却成了裴氏嫡脉长媳,还颇得老太爷看重,又有个对她好得不得了的裴大爷,还竟然能够修炼!我却是一个庶子的媳妇,还动不动就被非打即骂,这可真是……老天不开眼!
不不不……她马上又想到:现在老天可算是开眼了,那闵秀月的好日子终于要到头了!谁叫她当年抢了熙和大长公主的心上人,那衡哥儿又把公主的给害死了!
想到这里狄氏就忍不住地眉开眼笑,等那裴四爷当上了家主,就冲着裴三爷这次站位站得够快,怎么也得捞到些好处!
而到了,裴玉昌跟闵氏的院子外面,已是有许多人聚集了。他二人皆是修士,虽然修为不高,却比凡人耳聪目明得多,察觉到异状,两人便相携着出了门。
迎面就见到裴四爷袖着双手板着脸站在那儿,裴三爷跟个哈巴狗儿似的站在他身旁,又有裴二爷不置可否地立在附近,还有裴氏族中的几个长老正犹豫不绝地单立一旁,再就是老太太被几个儿媳妇簇拥在中间,瞧见裴玉昌的时候老太太面色还只是稍微沉了沉,但在看到闵氏以后,这张脸就彻底阴沉了下来。
“老大!”老太太张口就道,“见着我这个母亲,还不见礼?你那个媳妇也是,身为长媳一天到晚缩在院子里作甚!”
她的倒打一耙闵氏听得多了,再恶毒也不能叫闵氏放在心上,她只是担心地瞧一眼。好在裴玉昌早就明白,牵着她走到老太太跟前,行了个礼,却并不多说一句话。
这时一位长老道:“家主,不知衡少爷是否回来了?”
裴玉昌道:“并不曾听说他的消息。”
那长老道:“此事倒也可以放在一旁,只是我们几个近日听闻了一件事,不得不跟你说道说道。”
他看了眼裴四爷,还有裴四爷身后约莫才五六岁的男童,终于咬了咬牙道,“咱们裴氏传承数千年不止,人人都知,每一代会出一名神脉子弟,比如家主您这一代,便是您的一位堂弟,如今却是身在隆华仙山闭关,再比如衡少爷这一代,当初我们认定是衡少爷。但如今骏少爷却也有神脉在身,且我们已经确认过,毫无疑问,的确是裴氏神脉。”
另一名长老也道:“每一代的神脉从未超出过一名,因此我们想要知道衡少爷的神脉是否无疑。”
裴玉昌冷笑道:“听你们话里的意思,是说我们衡哥儿的神脉是假的了?”
后面说话的长老不置可否地道:“是真是假,一辨便知。”
裴玉昌道:“那就等衡哥儿回来。”
裴三爷道:“可我们得到了太一仙宗的消息,说衡哥儿早就离宗了。嘿,大哥,莫不是他知晓自己神脉不正,乃是伪造,畏罪潜逃了吧?”
裴玉昌不屑跟他争辩,只道:“诸位,既然三长老都说了一辨便知,那等衡哥儿回来,自然知道真假。”
裴四爷轻咳一声:“大哥,现在可是骏哥儿入太一仙宗的关键时期,哪里能等那么久。不如请众位确认一下骏哥儿是否真神脉,只要是真的,那另一个,自然便是假的。”
裴玉昌双目冒火盯住裴四爷:“老四,你……”
他话未说话,旁边其他人却纷纷叫好,有人道:“正该如此,大长老,还请您去开了祠堂,证实一下骏少爷是否真正神脉!”
而这个时候,南蔚一面用魂念关注着裴氏情形,一面也在听裴之衡讲述一些从裴令恒那里没能了解到的事情。越是听下去,南蔚也越是明白,会有如今这般情形,实在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一则:裴之衡父母的这桩婚事,恐怕喜欢的人极少。裴之衡的母亲不得婆婆喜欢,出身不够好,又偏得了裴之衡祖父和父亲看重。婆媳妯娌之间,早就埋下了祸患。而因为这桩婚事,熙和大长公主对裴之衡父母又怀恨在心,在裴之衡出身并显露修炼天赋后,她想要算计裴之衡,谁知反遭反噬,亲子丧命,于是她更加顺理成章地追杀裴之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