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怎么了？”赵灵儿闪着大眼儿，疑惑地问道。吃晚饭时，尹兆麟异常的沉默让她觉得有异。
看到如此关心自己的妻子，又想想近来边关的战事，尹兆麟心中烦闷，却不知该怎样对她说明，只得严肃地说：“两国开战了，现在东荣正处在劣势之中……”
赵灵儿听完愣怔，把手上的碗放下，脸上再没了笑容。
她低着头，像是又回到了两人初识的那段日子里，闷闷地道：“你要……走了吗？”
尹兆麟叹口气，也放下碗筷来到她身边坐下，揽过她的肩头，“我还不知道，只是事先跟你打个招呼。东荣那些将士防不住的话，很可能找我找到这里来。”
东荣历代重文轻武，很多人都会纸上谈兵，能以武与兵强马壮的北辰对战的人才寥寥无几，尤其如今潼州被攻陷，连连败退时，自会有人想起被夺兵权的他。
赵灵儿仍旧垂着头，不说话，似乎已经拒绝跟他交流，两人之间好像突然没有了心灵相通的那种默契。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的相处一直很自然，只是除了战争的那一部分。那是彼此的禁区，两个人嘴上不说，心里却也明白对方受过的伤与痛。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
那件事一出，两人之间多了一道无形的墙，他闯不过去，她也不许他强行穿过去，好像再也回不去了。
尹兆麟牢牢将她抱在怀中，他知道关键时刻他不可能抗命不回去。但他舍不得她，也明白与她的国家对战让她也很苦恼。虽然两人相处几个月，但在新婚又是感情日益滋长的当下，更想要时刻黏在一起。
赵灵儿轻轻推开他，再也吃不下去，索性倒在床上，和衣而眠。
这算是两人之间第一次吵架吗？不，他们连句话都没说，只能算是冷战而已。
尹兆麟无奈地收拾好碗筷，也上了床，将她连人带被拥进怀里，什么也不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原本和睦的两人，沉默了一天。尹兆麟知道她对他也有依赖，因为他明白她心中的那种孤独感，这让他喜，也让他忧。
他又何尝不是呢？他甚至比她还要矛盾。
若是一直孤独就算了，偏偏有人入住心房后，再次回归独处就会感到寂寞在心中蔓延。
当国利与私利冲突，他不可能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却又不能偏私后者。
感情与理智拉锯，他再也过不了安稳的日子。
然而那种矛盾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因为第三天清晨，他的小妻子便留下一封带有斑斑泪迹的信，远走高飞了。
信上说，她知道他的难处，了解他的心情，所以决定放手让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并且告诫他要小心自己的身子，她不想再打扰他。却不想她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让他更加担心牵挂。
他看着那清秀的字迹，瞬间又气又怜，急忙跑到外面高声呼唤她的名字，却没有回音。
天下起了雨，他伫立在江畔咀嚼对她的思念，然后被闻讯赶来的大军请回都护府。
他知道灵儿说不出的是什么。她既不想让他攻打她的国家，也不想让他在战场上受伤，干脆就自己离开，眼不见心不烦，不让自己担心挂念。
多么可恶的小女人！他日日夜夜忍受着孤独，却不敢放纵自己或是胯下，而她今日竟然还大摇大摆地闯进都护府，差点被当刺客处死。还不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不好好吓吓她怎么行！
尹兆麟凝视着怀里那张小脸，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思念她。不过既然她已经来到他身边，想要离开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她红通通的脸颊上挂了几颗晶莹的泪珠，被他轻柔的吻去。浑身都是被爱过的痕迹，衣服也都被撕成碎片，铺落在地面上，**的气氛染满了整个屋子。
都说小别胜新婚，那他是不是太不知节制了？
疼惜的将她搂到胸口上，尹兆麟思索着该如何对别人说她的身分。
清晨开门，一股秋气窜入室内，让尹兆麟备感清爽，转身看向床，眸子里闪过欢快，随即大步走出书房，轻轻将门合上。
庭内有几个巡逻的士兵，尹兆麟招手要他们过来，吩咐道：“绝对不能让屋子里的人踏出房门半步，没我的命令，什么人也不能进去。”
“是。”士兵听令，乖乖守在门前。
尹兆麟打算出府看看，若是城门修理工作完善，便可向北辰宣战了。他用兵一向光明磊落，不像北辰，偷袭边关不说，还死不承认。
哪知他还没出院门，就遇上了匆匆赶来的牟晴川。
“怎么了？这么慌慌张张的。”尹兆麟问道。
“爷！”一到他身旁，牟晴川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听说昨夜有刺客？”
其实昨夜她就听说又有刺客来袭，心中担忧本想来东院看看，但那些受过尹兆麟吩咐的士兵顾虑到她的安全，坚决不肯让她踏出西院的房门半步，她也只好静心等待。听士兵们说，那刺客被李爵轻而易举地拿下，她本该放心的，但听说尹兆麟亲自审问对方，今晨李爵也告诉她，刺客是个女的，让她心中隐隐不安，这才急忙赶来一探究竟。
“嗯，吵到你了？”都护府就这么大点地方，东院发生什么事，西院不可能不知道。
“没有。”牟晴川迟疑地问，“听说爷亲自审问，而且对方……还是个女的？”
“没错。”尹兆麟勾起嘴角，一抹微笑比秋日阳光还要暖上几分。“那是个误会。”
“那爷……认识她？”
“嗯，她是我妻子。”
“妻子？！”牟晴川怪叫，头一次在他面前失了镇定。
“对。半年前，我游历到泯江，中了埋伏，是她救了我，而我就以身相许了。”尹兆麟开玩笑的说，“怎么了，晴川？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昨夜没睡好？”
她分明就已脸色苍白！
她对两人的未来原本充满期许，却没想到会被突然冒出的他的“妻子”打乱计划。
“嗯……”她含糊地应着，脑子里的纷乱一时停不下来：他半年前就已经娶亲了……他娶亲了……他有妻子了……
耳朵里嗡嗡地响，她根本听不到尹兆麟对她说要她多休息、他要出府的话，只能傻傻地点头，看着他离开。
等那轻快的背影离开她的视线，隐忍多时的泪水终于落下面颊。
她不甘心！
为什么她守候了他那么多年，她追随了他那么多年，却得不到他的感情？
小心翼翼浇灌了那么多年的爱情种子，为什么还没开花就被掐灭了？
牟晴川神情复杂地看向书房，那里有她心上人的女人……
她打定主意要去看看，看那个女人到底是怎样的貌若天仙，怎样贤良淑慧，到底比她好多少，才可以赢得尹兆麟的心。
然而门口的侍卫阻止她进入。“牟姑娘，十分抱歉，没有元帅的命令，谁也不得入内。”
“但我是他的副将！”牟晴川大叫，心里的不甘泄漏些许。
“实在没办法，元帅的命令，我们谁也不敢违抗啊。牟姑娘，你就别难为我们了……”
看哪，他把她保护得多好……牟晴川的心在发酸，嫉恨的种子在心里扎根。
她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她不允许尹兆麟对别人这么用心！
阴冷地看了眼书房门，牟晴川头也不回的离开东院。
城垣的修缮工作快完成了，尹兆麟认为进攻北辰的时日就快到了。
临近中午，他回到房中，看到累极的小女人仍在熟睡，便叫人把午膳摆在书房，这才叫醒她。
“灵儿，该醒醒了。”他轻轻摇晃着她，“不吃东西，难道你不饿吗？”
“饿……”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女人，大概忘记身在何处，嘟着两片红唇不肯起来，冲他撒娇。
“乖，该起床了……”他倒是极有耐心地哄着，最爱看她睡眼惺忪的娇态。见她还没有清醒的意思，尹兆麟干脆抱起那颗小脑袋，对准红唇又是一通蹂躏。
“唔……”没法呼吸而被憋醒的赵灵儿突然清醒，瞪圆了一双大眼儿与他对视。
“你再不起来，我可把持不住了。”
“呃……”赵灵儿小脸儿通红，无论与他有过多少次亲密，都难改她娇羞本性。“衣服……”昨晚穿的夜行衣在他的“罪行”下“寿终正寝”，他要她穿什么呢？
早就想到她的困扰的尹兆麟转身，从一旁矮凳上取来一身鹅黄衣衫，更羞人的是最上面还覆着一件大红肚兜。
“这是今晨我特意给你买的。我记得，应该是这样的尺寸没错。”他别有用意地笑笑，“穿穿看。”
“讨厌！”赵灵儿急忙夺过衣衫，要他背过身去。
“模都模遍了，害羞什么？”话虽如此，尹兆麟还是乖乖背过身去，生怕惹毛了这小女人。
“你是不是总这么坏……哦！”刚一伸腰，浑身肌肉便酸痛不已，双腿虚弱得弯不起来。“都、都怪你！”这下她的脸更红了。
尹兆麟笑着，转身取饼她手上的衣衫替她穿上，动作十分轻柔。“只有对你才那么坏。”见她下床都有些困难，尹兆麟很“诚恳”地道了歉，并亲自把她抱到桌边。“俗话说，『爷儿不坏，姐儿不爱』嘛。”
赵灵儿知道左右都说不过他，只是弄得自己害羞，索性也不再跟他争辩，还是吃东西好了。
午膳十分丰盛，清蒸鲤鱼、香酥扒鸡、芙蓉丸子汤……连凉菜都是最可口的时蔬。瓷碗中的白米晶莹剔透，比两人在山中吃的野菜粗糠好了千倍万倍。
他大概从小便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公子，那些在山中的日子他又怎么适应得来？
想着想着，赵灵儿便没了胃口。他是真的不适应那些粗茶淡饭的日子，为何要委屈自己呢？
而这边尹兆麟却殷切的伺候着，给她夹菜喂饭，挑刺剔骨，连热汤都吹凉了才送到她嘴边，真正是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你这可气的女人！本该打你一顿板子，让你长记性的！”他给她盛丸子，嘴上也没闲着，“那时不辞而别，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
“我……”
“现在又大胆夜闯都护府，万一我不在，你被就地正法怎么办？”
“可……”在强势且气焰正盛的他面前，赵灵儿连一点话语权都没有。
“就你那出不了手的功夫，在半夜碰上坏人怎么办？”说来说去，在他心中到底还是她的安危居于首位。
“可人家想你嘛！”赵灵儿终于忍不住，一双大眼儿扑蔌蔌地落下泪来。
“你有重要的事，我不可能不让你走，但是你走了以后，人家真的很想你！可是你都不一定会回去了，我当然要想方设法地来看你啊。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想看看你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结果你呢？”她控诉着，挥开那双欲给她擦泪的手。“一见到人家就恐吓不说，还……还……”想起昨夜的情事，她不禁又脸红，说不下去了。
“还怎么样？”尹兆麟故意逗她，长指抚上她发红的脸颊。
“还、还欺负我！今早上起来还不停地教训我……呜呜……要不是人家太想你，怎么愿意冒险来这里呢……”
听她说话，他心里一片柔软。
他们其实都挂念着彼此呢……
“好好好，都怪我。”见自己把她惹哭了，尹兆麟赶忙道歉，“我也是担心你，才对你那么凶的。”若是个不相干的人，他才懒得去操心呢。
从未听她表白心迹，也从未见她撒过娇，这会儿听她说想他，在他怀里捶他，他突然感觉很甜蜜。
总感觉这次分别以后两人更亲近了。
“灵儿，我也想你……”将她紧紧搂住，尹兆麟轻喃。
全都护府的人都知道元帅的书房里藏了一位美娇娘。听说对方是他的正妻，整日被守卫在东院，从未露过面，至今也没人见着什么样，神秘得很。只知道元帅近日心情颇好，笑得那是一个春暖花开。
还听说没事时，元帅也不急着办公，而是陪着自己的妻子在房里你侬我侬，羡煞旁人。
于是众人都很好奇，究竟是个怎样出色的女子，能让英勇神武的尹大元帅神魂颠倒。
但是就外人看来十分和睦的小俩口，其实日日夜夜都在争执一个问题。
……
待到他也清洗完毕回到床上时，赵灵儿很自然的依偎过去。尹兆麟也张开胳膊，将人搂入怀中。
“让我出去好不好？”稍一缓神，赵灵儿又提起了那个他们目前一直没有达成共识的话题。“整天在屋子里好无聊……”
“不好。”尹兆麟揽住她的腰，低头与她对视道：“我可不能再让你溜了，那种相思真的很痛……”情到浓时方知晓，一举一动总关情。以前他读这些有关情爱的诗，总觉得夸大其词，但自从遇上灵儿以后，他才真正了解其中的内涵。
赵灵儿偏过头，鼻音微浓，“可是……你都要攻打我的国家了……我这样不就算叛国吗？”
尹兆麟正色道：“灵儿，不要执着。如今天下一分为四，总该有一国最终统一。而我相信，东荣应该是最有希望的那个。你知道战场上北辰跟东荣的士兵比数吗？北辰的士兵，几乎一个人要打我们东荣三个人。如今北辰兵力薄弱，正是一举拿下的绝好时机。”他安抚地模模她的小脸，“所以你根本就不算叛国。到那时北辰就完全属于东荣，或是在那之前，就应该有不少百姓甚至是地方官员早早地投靠东荣了。这只是时间的问题。”
赵灵儿抬眼，眸子里有着悲伤与担忧，还有一种他也说不出来是什么的情绪。“为什么不是我们北辰统一呢？”
他可知，东荣把所有的兵力都放置在潼州，而北辰的征兵政策只是一家出一名男子便可……人数的差距不是没有原因，但仁政才是民心所向。
尹兆麟摇头，“没有为什么，只是上苍的一种选择，一种命运的安排。”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李深前来敲门。“爷，宫里有圣旨传来！”
尹兆麟挑眉思索，定然是有了什么急事，不然李深不可能不识大体地半夜前来向他禀报。
“什么事？”
“几日前，爷向朝廷禀奏，请求出兵的奏章得到回复了。皇上要爷按兵不动，暂时不能出兵。”
“哼，又来老一套！他们以为我这次还会乖乖听命吗？传本帅的话，明日就早早集结士兵，准备攻打北辰！”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好似北辰一败，东荣主事者就急于求和，总是把大好的时机浪费，这次也一定是主和派的老顽固们捣的鬼。尹兆麟冷笑，这次说什么也阻止不了他前进的决心。
“是，爷……”李深迟疑道，“可圣旨上还说……”
“说什么？”
“圣旨上说，此次特派皇后娘娘亲临督责。”
尹兆麟身躯一僵，抚在玲珑娇躯上的手顿时握成拳。
“另外，娘娘已随圣旨亲临都护府，现已下榻西院……”
尹兆麟立时面若冷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