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哥,晚上要不要去马一下,顺便补个眠?”他用两手比着按摩的姿势,“天哥去『灵穴』的感觉还好不是吗?”
这提议令他眼睛一亮,睡个香甜好觉是他目前最渴望的,但──
“上次那按摩师是不错,就不知别的怎样。”
“简单,指定同一个不就得了。我想想,呃,”小冰逐字拼道:“N—FOUR—W—D—T。”
“啥?”
“上次那个叫N4WDT,灵穴的按摩师都用代号。”
“取这么难念的代号,肯定有特别的意思,就像OMG是『我的天啊』的意思。”
“我也很好奇的说,天哥这次去的时候记得问问她。”
“嗯。”说着说着,他又犯困了,“几点去?”
“我看一下,”小冰读着手机里的记事簿,“天哥四点要录『非关平等』,九点要拍『火热时尚』的封面,拍好也要一点了,我看还是约两点比较保险。”
“整死我啊!堡作排这么多!”他大叫。
“是冯鑫排的,不干我的事。而且说真的,约太满了非这样排不可,谁叫天哥是当红炸子鸡。”
“放屁!”
见他眼冒火光,小冰吐吐舌头。“还是要明天再去?明晚十点以后就free了。”
“就明天吧。”他手一挥,烦躁到极点。
像他们这种人,通宵拍戏是家常便饭,到凌晨两点根本不算什么,只是他今天实在太累,恐怕人还没到灵穴就先进了灵堂。
小冰听他这么说,立马用手机上网预约,弄到一半忽然抬起头──
“天哥,刚刚想到,我明天晚上九点有事耶,怎么办?”
“约会?”
“嗯。而且是没到会被砍的那种。”小冰脸红了。
“没出息。”他削小冰一眼,“去吧,我自己搞定。”
“谢天哥。”小冰放下心来,“冯鑫明晚会过来,我等他到了再走,免得你落单。”
“拜托,又不是三岁小孩!”
枪击案之后,每个人都变得紧张兮兮,尤其小冰一直为了事发当时不在他身边而自责不已。
其实大可不必这样,当时不管谁在,都未必救得了他。那个枪手幽灵似地平空出现,不由分说便朝他开枪,任谁都无法及时反应,他也不例外,虽然机警地躲过第一枪,但第二枪就没那么幸运了。赤手空拳毕竟难敌刀枪,何况是事出突然。
因此,他认为在那样的情况下,不管谁在都无济于事。
也因此,他就更加百思不解了,在那样的情况下,林郁青究竟是如何救他一命的?
“小冰,明天一早去帮我办件事。”
“是。天哥尽避吩咐,小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急,先让我眯一下再说。”
合上沉重的眼皮,他的脑子却转个不停。
他决定开始行动,不单是为了给石砳充分的寻人资料,也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他想知道林郁青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她是怎样的人、几岁、和谁住哪、习惯嗜好、好友闺蜜、IQ多高EQ多低、是否具有暴力倾向或人格缺陷……
想知道的实在太多了,不如就从最基本的着手。
最基本的,公司都有。
所以他要小冰到经纪公司把林郁青的资料全部调出来。化妆师既然是经纪公司聘的,当初一定缴了履历表或学历证照之頼的。他同时吩咐小冰顺便搜一下照片档,在幕后花絮或大合照里肯定有她。
上午十一点,小冰气喘吁吁地赶到摄影棚交差。
“天哥,你交代的事办好了。”
“给我吧。”
他手一伸,小冰立刻将牛皮纸袋奉上,却见他眉头一皱。“这么轻?”
“人事小姐让我自己翻资料柜,可是翻了半天就只找到一张履历表。”小冰边抹汗边说:“照片有两张,我都印出来了。”
“才两张?”
“聊胜于无啊,天哥。”
他从薄薄的牛皮纸袋里抽出那两张彩色照片。
第一张,身着黑色劲装的他手握冲锋枪,冷冽的眼神暗藏杀机。
这应该是八达2012年终大戏“赶尽杀绝”的定妆照,在戏里他饰演一名特种部队的灵魂级杀手。
还记得拍照前,为了眼妆,他和化妆师曾经有过这么一段争执——
“有没有搞错,根本没画。”
“该画的都画了。”
“有跟没有一样,擦掉重画,上面浓下面晕染才性感懂吗?”
“你演的是杀手,不是牛郎。”
“什么?”
“这角色很阳刚,妆感太浓会显得娘,况且你的眼睛本来就有神,梢微勾勒一下就够了,不需要多余的修饰。”
“可是以前的化妆师……喂,你在干嘛?”
“老师没教你东西用完要收拾吗?”
“你当真不打算重画?”
“要画你自己画。”
“啥?”
后来,他赌气地顶着她画的眼妆人镜,居然大获好评,粉丝们一致赞扬他的气场包胜以往,尤其眼神凌厉,彷佛可以隔空杀人。
所以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化妆师不只有guts,还有两把刷子。
可是,人呢?
“在这儿,喏。”小冰指着照片里的人影,“这张是NG照,没清场就拍,所以她就意外入镜喽。看到没?在滑手机这个。”
他眯起眼,仔细端详在他身后的角落、正低头用手机的短发女孩。侧着身的她看不到脸面,但这姿态他是有印象的。
以前,她总在他上戏之后快闪到角落玩手机,下戏的时候,却发现她已就定位等着替他补妆换装。为此,他曾她有千里眼或顺风耳,否则怎会对他拍戏的动静了如指掌。
“小冰,你对她知道多少?”
“我都是听冯鑫讲的啦,小妹原本是到八达见习的……”
“小妹?”
“就林郁青啊,刚开始大家想说她是来见习的,所以就小妹小妹的叫惯了。”
“哈,就说嘛!”他拍着大腿,如释重负地说:“原来都是你们,好好的名字不叫,害我被骂痴呆、没良心。”
小冰虽不明就里却不敢多问,只好继续说下去:“大家以为小妹是个见习生,后来才知道她其实大有来头。”
“什么来头?”
“细节我不太清楚,不过她在很多地方的影视公司做过化妆师,听说连好莱坞都待过呢。”
“哦?”
“『赶尽杀绝』开拍前,原本的化妆师突然不干了,公司临时找不到人,只好让她试试,这一试就留下来了。”
“这样算来,她跟了我们至少一年,怎么照片只有两张?”
“没办法,小妹实在太不合群了。像平时如果收工得早,大伙都会约一约,看是吃饭、唱歌或是喝个小酒什么的,联络感情嘛,可是这些休想她会参加,就算导演开口也不见得买帐,唯一破例的一次,就是这张照片。天哥你看……”
小冰抽走他手里的定妆照,好让他看另外那张。
另外那张好热闹,一群人高举酒杯对着镜头开心笑着。这群人里有他、吕星月、王风子、陈强导演、王凤芝编剧……不就是“离我远一点”的剧组吗?
所以,这是“离我远一点”的杀青宴?
应该没错,他还有印象那是在东区的一家夜店,那天他干了件差点让自己吃牢饭的蠢事,至于后来怎么摆平的,到现在他仍毫无概念。
“看到没?在这里。”小冰用食指点着站在最边边、唯一手里没有拿酒杯的女孩。
他迫不及待拿到眼前看个仔细,这张照片的影像比前一张清晰许多,她又正对着镜头,整个人一清二楚。
原本隐晦的影像,在视线触及的那一瞬骤然清朗了起来——就是她!
看着看着,他竟萌生了久别重逢的感动。
传,林郁青,好久不见!
他悄声打着招呼,然后开始“复习”起她来。
林郁青——他的救命恩人,脸小眼睛大,个儿小胆子大。
看似娇弱的她,竟将他从枪口救了下来,胆量肯定不是普通的大,尤其对照记忆中她的所作所为,更可以确定她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比方说,才第一次接触,她就坚持不按他的意思画杀手妆,而且还呛他“要画你自己画”。
比方说,她规定他化妆时得闭上眼睛,否则“眼睛戳瞎了概不负责”。
比方说,化妆的时候,她总是叫他低头或蹲下,理由是“谁叫你长那么高”;如果问为什么不能坐着化妆,她就会回一句“我不想为五斗米折腰”。
又比方有一次到山区出外景,拍的是山路上的警匪追逐。拍到一半需要补上受伤妆,他懒得下去,便叫人唤她上来。结果人是上来了,他却还是得自己走一趟,因为“手跟脚都拿来走路了怎么提化妆箱,又不是狗,可以用嘴巴叼”。原来山路陡滑她怕摔倒,所以手脚并用爬了上来,什么都没带。
又比方那时候,她……
记忆一点一点浮现,她的嚣张,他都记得。
“天哥,应该有印象吧?朝夕相处了一年。”小冰见他没作声,以为他当真脑力退化,于是好心提议:“那我讲些她的事给你听,说不定你会想起来。”
他没反对。
嚣张之人必有不嚣张之处,他很好奇她不嚣张的那一面。
“小妹很少跟天哥聊天对吧?其实她对谁都一样,空档的时候,不是滑手机,就是看漫画或发呆,摄影棚那么多人,在她眼里全是空气。”
这他知道,十足孤僻的一个人。
“不过如果有人找她帮忙化妆什么的,她倒是从不拒绝。”
嗯,孤僻但乐于助人。
“她很挑食,最爱吃的是麦当劳『酸甜麻辣薯』。天哥不懂?哈,就是拿薯条去沾加了糖包和辣椒粉的蕃茄酱啦。”
恶!嗜食垃圾的怪癖女。
“听说常有一部高级进□车来接她下班,车后座有时会坐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我猜是她老公,可是冯鑫说她未婚,而且那个男的好像有点年纪了。”
有点年纪,那不就是老爸吗?
“曾经有人问,但她只说不是她爸,却不肯明说是谁,可能因为这样,再加上她全身上下都是名牌,所以就有传言说她是被包养的,她听了也没否认。但我就不懂,既然被包养,干嘛那么辛苦地跟着我们上山下海?”
包养?他半信半疑地盯着相片里那个酷酷的身影。
“我就记得这些了,以后想到什么再跟天哥报告。”
“嗯。”
他的视线仍停留在相片上。
当模糊的影像被具体化之后,曾经相处的点滴不断浮现,记忆顿时变得鲜活无比。
此刻的她,不再只是救命恩人,更是个特别的老朋友,一个总是无所不用其极地吐他槽、占他便宜,然后不着痕迹地拉他一把的老朋友。
“喔对,里面还有——”小冰往牛皮纸袋里模索着,刷地抽出一张纸,“小妹的履历表,喏。”
他迫不及待拿过来一看,差点笑岔了气。
真有你的,林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