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晚上,她带着笔电,下榻宿雾最高档的Villa。
任胜天在大陆已是家喻户晓的男星,但为了慎重起见,出发前她仍将他的照片和相关数据寄给陆奇老师,打算这几天利用视讯来个在线研讨。
瞧,她对他是何等尽心尽力,连度假都放不下他那张脸,所以说,让她得罪一下是会怎样?
“亲爱的,起床了。”
“嗯……”她翻个身,“再十分钟就好,拜托。”
“你不是要看日出吗?”
“叫它等一下啦。”拉起被子蒙住头脸,天塌下来也不管了。
“日出岂有等人的道理?”不见被子里有任何反应,阙羽丰放弃了。“睡吧,日出明天再看。”
他一身运动装扮,本想和她看完日出之后,一起沿着海岸线慢跑。虽已步入中年,但为了事业也为了她,他必须让自己保持最佳状态。
看到床头的笔电仍闪着光,他走过去将它关上,手一碰,笔电的屏幕自动亮起,任胜天的脸占满整个桌布。
他盯着那张脸,若有所思地看了许久,然后将它关掉,默默退出房间。
黄昏时分,她终于起床了,补了一整天的眠,精神百倍。绕了Villa一圈看不到阙羽丰,她往门外走,心想他肯定在海边吹风。
果然,远远就看到他的身影,走近才发现他不是在享受海风,而是坐在海滩椅上遥控公事。
她悄悄站在身后,听他对着手机发号施令,留意到几根银白发丝嚣张地随风起舞。
顿时,心里涌起了无以名状的情感。
她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感觉到肌肉的僵硬,于是轻轻揉揑了起来。他诧异地偏过头,一见是她,很快地收了线。
“嚷着看日出的人,现在倒是赶上日落了。”他揶揄。
“都是床害的,躺上去就起不来。”
他宠溺地拍拍她的手,“饿了吧,整天没吃。”
“还好。”
“我订了烛光晚餐,你想在海边吃,还是回屋里头吃?”
“先在里头吃完,再到海边听风踏浪,享受浪漫的气氛。”
“都听你的。”
看到海滩椅上的公文包,她问:“不是说养兵千日用于一时吗?”
“有些事他们作不了主,需要我亲自裁决。”
“休个假也不得闲。”
“唉,我的悲哀你总算了解了,整个翼展就靠我在撑,身边连个放心的人都没有。”
“你这是演哪出?”她大笑,“苦情戏吗?”
“郁青,进公司帮我吧。”
“又来了,早说过不要的,我根本不是那块料。”
“好,不勉强。”他退而求其次:“但你打算一直做化妆师吗?没赚几个钱又累得半死,万一腰伤恶化就更得不冲失。依我看,干脆别做了。”
“那我要做什么?”
“就像现在这样,每天待在家里帮我按摩、逗我开心。”
“想得美。”她走到他身边席地而坐,沙子的温度迅速渗人全身的细胞。
“可是我喜欢现在的工作。”
“是喜欢帮任胜天化妆吧?”见她没否认,他试探着:“以前从没见你这么认真过。”
“对同胞更要尽心尽力,不是吗?”她用指头在沙地上无意识地划着,金黄挑染的头发与落日余晖相映成趣。
“网络上说,他又传绯闻了。”
“跟方梓敏?”她抹平沙地上的凌乱,“早料到了会这样。”
方梓敏是“赶尽杀绝”的女主角,戏都杀青了才传绯闻,算是慢的了。
翻开任胜天的“情史”,他跟每部戏的女主角闹绯闻,几乎已成为不变的定律,或许是片商为了宣传造势,也或许是女星借机提升知名度,总之以她看来,没一次是真的。
外界总说他花心滥情,但冷眼旁观了四个月,她发现那并非事实。他这人不仅没心眼,还孤僻自闭兼有洁癖。
才四个月,便挖出了他鲜为人知的一面,主要是因为他们两个实在太像了。有时候看着他,就像看到自己。
真衰,跟他这么像。
但幸好,她和他终究有不同之处,她虽也孤僻自闭、偶有洁癖,却从来不是个没心眼的人。
甚至,她的心眼还特别的小。
“心眼别这么小嘛,小妹。”
“不去。”
“我只说你晒黑了,没有笑你的意思啦。”
“不去。”
“拜托嘛,你这样会害我被制作人骂,她说过不准缺席的。”
“不去。”
“哼,小心眼。”
由于“赶尽杀绝”收视大好,制作人顺势举办杀青记者粉丝会,并说好会后请大伙吃烧肉庆功。
人多的场合,她从来不爱,“小心眼”意外成了不参加的理由。
不参加庆功,却也不想提早离开。感谢阙羽丰,宿雾之旅让她一扫之前的疲惫,现在的她有如电力饱满的金顶电池,撑个三天三夜也不成问题。
早早替任胜天画好妆,她挑了个不起眼的位置,悠闲地跷脚。
活动开始了,重要演员和导演、编剧鱼贯出场。当男主角现身的那一刻,现场立刻爆出气势如虹的呐喊。
“我的天、我的天、我的天……”
这群天粉为了追星,请假、逃课、抛家弃子,把现场挤得水泄不通。
啧,无聊。这些人难道找不到更有意义的事了吗?
面对热情的粉丝,任胜天缓缓露出他的招牌笑容。
他的笑容,帅气中带着些许稚气与邪气,那魅力令人难以形容又难以抗拒,于是整个会场便为之神魂颠倒了。
哼,盲目。这些人真该到摄影棚去看看他枢鼻子挖耳朵的那一面。
“听说两位主角很来电,是真的吗?”A记者提问。
“天哥风趣幽默温柔多情,拍戏时很照顾我。”方梓敏避重就轻,就是没说不是。
“哇,很粉红喔。『我的天』对方小姐也有同感吗?”B记者追问。
“差不多。”
吼!这是怎样?大方认爱了吗?
方梓敏根本睁眼说瞎话。工作的时候,除了对戏,任胜天从不和其它演员互动,真不晓得哪来的温柔多情、哪来的照顾!
最气人的是,他竟然不否认。
实在看不下去了,她倏地站起来,一路咒骂着离开。
接下来的几个月,“山雨欲来风满楼”在台港两地如火如荼地拍摄。
任胜天演一个遭到嫁祸、被警方通缉,由台湾偷渡到香港,最后孤军奋战为自己洗刷寃屈的杀人嫌疑犯。像这种动作多台词少、从头到尾一号表情的戏,一向是他的最爱、她的最恨,伤妆频频也就算了,还一天到晚上山下海。
这天,他们在香港太平山区拍摄警匪追逐的外景戏,不仅动员大批临时演员,甚至出动两部直升机,场面不输好莱坞。
山路崎岖陡滑,又下着大雨,在这样的环境下拍戏,每个人都叫苦连天,唯独任胜天像个过动儿一样地跑上跑下。
然而,五个小时之后——
“喂,小妹,天哥叫你上去。”
“他不下来?”
“可能累了吧。”
是喔,过动儿原来也会累。
问题是他累,难道她就不累吗?尤其她的腰经过山路的折腾,已经快断了。可是他都叫了,能不上去吗?
于是,十五分钟之后——
“喂,怎么这么慢?”任胜天一见她就抱怨。
她连顶回去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空前的狼狈。
雨虽然停了,但满地泥泞湿滑难行,为了不让自己摔成脑震荡,或是掉落山谷人间消失,她只得手脚并用。
结果人是爬上来了,腰却直不起来。顾不得形象,她弯着腰往石头上一坐,等待腰痛缓解。
“快点!我伤得很严重,这里乌青、这里破皮流血,还有鼻子也断了……”
她瞪着他,好像他说的是外星语。
“我不要血肉模糊,也不要太窝囊,就算死了也要帅帅的。”
她依旧瞪着他,似乎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你怎么回事?快点弄啊!”
见他急了,她移开视线。“我没带化妆箱。”
“没带化妆箱?”他火大了,“你搞什么?!”
他火大,她更火,“手跟脚都拿来走路了怎么提化妆箱?!又不是狗,可以用嘴巴叼!”
听了这话,他先是发飙咒骂,接着终于留意到她满身泥巴的窘态。
“叫小冰去拿上来。”发现他一直看着自己,她不自在地说。
他看着她,好像没听到她说话。
“不然,将就用别人的。”
他依旧看着她,似乎没有任何打算。
“算了,我下去拿。”
见她挣扎着站起来,他一个箭步,在她的惊呼声中将她扛起,走下坡去。
“我自己走啦!”在他背上,她慌到不行。
“你腿短,浪费时间,抱紧了!”
接着溜滑梯似的,他左弯右拐、三两个下滑的惊险动作,竟然就到了之前待命的半山腰。
“瞧,就说你腿短,三分钟的路你花了二十分钟。”
“是十五分钟。放我下来。”
“化妆箱在哪?”
她手一指,他走过去,把她放在折迭椅上,然后往她面前一蹲,“快点,我不要血肉模糊那种……”
“知道。”她尴尬地用湿纸巾擦手,“你要帅帅的死去。”
“我没要死,那只是比喻,主角死了还有戏唱吗?”
“闭上眼睛。”她开始在他脸上制造鼻青眼肿,以及多处血痕,再顺着流向,在他胸前洒上血迹斑斑。
“看一下,”她递给他镜子,“没有血肉模糊,也不窝囊。”
“哇塞!苞真的一样。”
当他满意地揽镜自照,她抓住他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手也要?”
“难道你用脸打架?”
“也是。”
没多久,右手的指节一个个变得红肿,接下来换左手背的擦伤。
“待会儿起码要再拍三个小时。”他说。
“嗯。”
“你要我下来,还是你先上去我再背你下来?”
“白痴。”
“你说白痴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很白痴的意思。”
“你竟然骂我白痴,也不想刚才是谁英雄救美。”
“好,我收回。还有,”她放掉他伤痕累累的左手,别扭地说:“谢了。”
“这还差不多。所以呢,你是要我下来,还是你先上去我再背你下来?”
“白痴!”
吼!天下有这么笨的脑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