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易礼直奔女乃女乃屋里,他很清楚,能够改变这件事的,只有宠溺自己的女乃女乃。
“阿礼回来了?快来,女乃女乃给你备了好东西。”
一看到孙子,萧老夫人急忙把他领进屋里,献宝似的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匣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块上等翡翠,通透的绿,绿得耀眼,这是稀有珍品,不是普通人可以随意拿到的。
她这是要让孙子送给妻子当传家宝的。
当年,意外间看到这块翡翠原石,她用大半的私房钱,咬牙买下,制成三块一模一样的玉佩,分别给三个孙子,剩下的料,镶成三副耳坠子,给三个孙女当嫁妆,大家都很珍惜。
“那年你不在家,女乃女乃才替你收着,现在你回来了,女乃女乃给你戴在身上,日后赠给妻子、传给子孙,好不?”
他无奈的看向女乃女乃,今天他就是为这件事回府的。
“女乃女乃,你们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萧易礼没伸手接过玉佩,他退开两步,直视女乃女乃。
萧老夫人被他看得心虚,低下头,亲自上前把玉佩结在他的腰间,呐呐说道:“哪儿的话呢,女乃女乃听不懂,从小到大,女乃女乃什么事没同你商量。”
“是吗?”他还是目不转睛的盯住女乃女乃,盯得她越发心虚。
萧老夫人把玉佩系好,尴尬的笑道:“阿礼,跟女乃女乃说说,这次出门去了哪里?”
这回她不担心,他说过,每半个月会回府一趟,他说到做到,这次距离上次回家才十天,可以见得,他待在京城里,没跑远。
她虽然不知道孙子在忙什么,但她信任他,不管别人怎么说,她就是知道,他们家阿礼心地纯善、行事磊落,出门在外,绝对不会搞那些乌烟瘴气的事儿。
“女乃女乃,别演戏了,明明不会说谎,还学人家惺惺作态。”萧易礼叹道。
“胡扯!什么说谎、作态的,你女乃女乃光明得很,做了坏事,立刻认错,从不摆架子。好阿礼,快跟女乃女乃说说,女乃女乃寿辰那天,你打算送女乃女乃什么好东西?别说女乃女乃贪心,是你自己说,这些年在外头闯出一些名头,可以给女乃女乃办个风光寿辰的。”
“所以,是订在女乃女乃寿辰那日?”
他此话一出,萧老夫人立即涨红老脸,暗叹一声糟糕。
这小子贼精贼精的,一下子就让他猜到,这可怎么办才好,万一当日他来个避不见面可怎么办是好?唉呀呀,坏事儿了!
“你、你在说啥呢?几天没回来,一回来就同女乃女乃打哑谜,弄得女乃女乃满头雾水。”她又干笑了两声,急着想把话题扯开。
萧易礼自然也看出女乃女乃的打算,执意要把话说个清楚明白,“爹娘不是已经作主,替我与叶家订下亲事?不是想趁着女乃女乃寿辰那日,把我骗回家?我不懂,女乃女乃是想一棒子把我打昏,还是要给我下药,让我迷糊糊把叶霓给娶回来?”
他知道了?谁告诉他的?不是满府上下都封了口,不让消息透出去的,难道是叶府那边漏口风?
萧老夫人缓缓叹了口气,勾起满脸笑容,拉着小孙子的手,走到桌边坐下,好言劝道:“阿礼啊,你年纪不小了,早就该说一门亲事。可你老是东推西拖,你爹娘和女乃女乃我,怎么能不担心?这几年,女乃女乃身子越来越不行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你总不能让女乃女乃到地府时,对你爷爷无法交代吧。”
他看一眼红光满面的女乃女乃,撇撇嘴角,寒声道:“女乃女乃放心,您一定可以活得比我久。”
“呸呸呸,讲什么胡话,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天底下最悲惨的事啊,你怎么能够说这种话惹女乃女乃伤心?”说完,萧老夫人顺势拿出帕子故意抹了抹眼角。
“女乃女乃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话,就帮我取消和叶家的亲事,否则……”萧易礼鼓起腮帮子和女乃女乃赌气,这招很有用,从小到大,他都是用这招迫使女乃女乃屈服。
“你别吓女乃女乃,这回我是铁了心,你甭想说动我,与叶家的亲事已经订下,没有反悔的道理。”
叶家和汪家不同,甭说两家人的交情,就说当年做生意不顺利,要不是叶老夫人帮一把,萧家现在还不知道沦落在哪里呢。
“女乃女乃铁了心,阿礼也铁了心,到时候,我就不回府,女乃女乃现在不肯退亲,到时候就走着瞧,看事情要怎么收拾。”他耍起横来,蛮不讲理,混世魔王再现江湖。
“那还不容易,让你大哥、二哥替你迎亲,把霓儿先给娶进门再说。再不,从今儿个开始,你别想离家一步。”萧老夫人的态度也硬起来了,她就是认准这门亲事。
“女乃女乃,难道您希望我一辈子都不回来?”
“你要是真的这么、这么……不孝,女乃女乃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我不如拿条白绫把自己给挂一挂。”她捂着脸假哭。
“女乃女乃,您别胡闹了行不行?我是说正经的,我不喜欢叶霓,我不要娶她。”萧易礼不知道女乃女乃今儿个是怎么了,怎么会说不通,他都快急死了。
“女乃女乃不是胡闹,女乃女乃是为你着想,你总不能让三房断了根吧,这回女乃女乃是通盘考虑过的,或许……”
话卡在喉间老半天,她才决定发狠、咬牙,把话给说清楚,只是这话着实太羞人,不应该是当女乃女乃的来说,但她不说,难不成真要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到时叶家、萧家的脸面往明里摧?
“阿礼,女乃女乃认真想清楚了,也许你不喜欢女人,勉强你娶妻是强人所难,可你总得替自己留个血脉,女乃女乃在这里起誓,只要你娶了霓儿,生下一个儿子,往后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女乃女乃绝对不会再帮你做任何决定。”
女乃女乃竟是想到那条道上去了,难怪打死不肯退让。
萧易礼苦笑道:“女乃女乃,您弄错了,我不好男风,不想与叶霓成亲,只是不喜欢她,我不想和一个讨厌的女人生活一辈子。”
咦?原来是她想错了,这下子萧老夫人总算可以松开胸口那个结。
他们家阿礼从不说谎的,他宁可被他爹打个半死,也不肯把话说得圆融好听,更别说是为了男人说谎。
“傻话,又没真正相处过,你怎么知道不喜欢霓儿,这些日子,霓儿经常来咱们府里,女乃女乃是越看越喜欢,那不是个心机重、行事毒辣的,她和你一样,心里有什么话都会直说,这种人才好相处呢,相信女乃女乃一回,女乃女乃绝对不会害你。”
“女乃女乃,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不娶叶霓。”
他终于把叶雪给招出来,经过昨夜谈心,他相信只要他再加把劲儿,两人肯定能有好结局。
“真的吗?是哪家姑娘?你快说,女乃女乃作主把她给娶进门。”知道孙子不好男风,萧老夫人已然松口气,又晓得孙子心中有喜欢的女人,更是喜出望外。
“女乃女乃,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求女乃女乃帮我作主,所以……叶家的亲事,女乃女乃去帮我退了吧。”见女乃女乃高兴,萧易礼以为事情圆满解决,悬着的心放下。
“这可不行,咱们做商人的最重信誉,何况当年汪家姑娘的事,才慢慢让左邻右舍淡忘呢,要是再上演这出,咱们萧府的信誉、名声还要不要?你就算没办法帮你爹和你二哥做生意,至少不能扯他们后腿。”她好言相劝。
“可这门亲事又不是我要的。”
不公平,他们做的决定,竟要他来收拾尾巴,他不肯配合,就成了扯后腿?这话怎么说,怎么不通啊。
“我知道这件事是委屈了你,可你就当帮家里一点忙,把霓儿给娶进门吧。女乃女乃保证,日后一定以平妻之礼,把你喜欢的女子给娶进门,该给的聘礼绝对不会比给叶家的少,就算你爹重礼数不允许,女乃女乃保证私底下给足,绝不让那姑娘心头委屈。你也知道,女乃女乃护短,将来岸定会更疼那位姑娘几分的,行不?”
“女乃女乃,您没听懂我的话,我就是不要与叶家搭上关系!”萧易礼快要冒火了,女乃女乃说的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只想娶阿雪,只想让她陪在自己身边,只想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件事由不得你。”
横插进来一句充满威严的嗓音,顿时,萧易礼眉头一横,撇撇嘴,不耐烦的脸上生出几分挑衅,因为,老爹驾到。
他转过身,发现爹、娘、两位哥哥和两位嫂嫂全到齐了。
阵仗这么大,想要用人海战术迫他投降?
萧夫人发现丈夫火气窜上,连忙近前两步,拉着儿子,柔声劝道:“阿礼,你就听娘这一冋,与叶家的亲事无论如何都不能退。”
“为什么不能?”
“叶家是官家,他们又刚和德王府结亲,万一德王府出面……”
“放心,不会有这种事。”德王世子是谁?是他二哥!
“哼!你又知道了?”萧老爷冷哼一声,“你要是这么有能耐,能知道朝廷大事,萧家就有指望了。”
光是知道朝堂大事怎么够?他还参与朝堂大事呢,要不是到目前为止,自己还是颗暗棋,老爹该给他跪地参拜的。
“不管爹怎么说,叶霓我决意不娶,如果两家非要结亲,就让爹爹或哥哥们把人给娶进门吧,总之,这事我不掺和。”
听听!有儿子这么对老子说话的吗?让哥哥、老子娶新妇,这是要把他家嫂子和娘摆在火上煎熬啊。
当娘的痛哭流涕了,两个嫂嫂也吓得脸色惨白,她们心想,万一小叔真的犯起浑,使劲儿闹上,叶霓变成大房、二房的姨娘,一个家世地位比自己还高的姨娘,她们的日子还要不要过?
大嫂急忙上前,拉过萧易礼,细声细气劝说:“小叔,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堂堂官家千金下嫁商户,已是纡尊降贵,哪有让人当侧室之理?何况,就算嫂嫂晓事,自动退让,难道你舍得那几个侄子,由嫡子转庶?”
二嫂也赶上来帮腔,“二嫂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也明白你对那位姑娘的心思,二嫂也给你保证,日后那姑娘虽以平妻身分嫁进萧家,但二嫂绝对拿她当正经妯娌看待,也会好好规劝三弟妹宽厚待人。倘若她为小叔生下一儿半女,三弟妹不愿让他们记名为嫡子,二嫂就让她的孩子挂在我名下,无论如何,都不会委屈你心仪的姑娘。”
萧夫人跟着劝道:“是啊、是啊,娘也立誓,一定把你喜欢的姑娘当成女儿疼惜,谁也别想教她心里难受,倘若娘没有说到做到,你便带着那位姑娘离家立府,行不?”
这是什么保证?!萧老爷怒瞪妻子一眼,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把孩子宠成这副德性,难怪一辈子没出息。
萧老爷很不满,依他看,那种媚惑男人的女子,就不该让她进萧家大门!
萧易湟攥住萧易礼的手臂,道:“三弟,二哥从不说你什么,从小到大,你想做什么,哪件没顺着你的心思?”
这话倒是大实话,十五岁那年离家,要不是二哥算准他要犯傻,等在他门外,偷偷给他塞了二百两银子,恐怕他在外头连一天都活不下去,更别说还混到有机会结识凌大哥、康二哥。
萧易礼低下头,他不怕大哥,反倒怕精明的二哥,二哥那颗脑袋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总能把他的心思给模透。
“至于眼下这件事,对不住,二哥非得勉强你一回。民不与官斗,叶家是官,咱们是民,士农工商,咱们家还排在最末等,叶霓愿意下嫁,是看在两家的情分上头,如果你果真闹开,情分没了不打紧,叶霓可是嫡女呐,你能想象恼羞成怒的叶大人,会对萧家做出什么事?”
听着一堆人对儿子苦口婆心劝解,再看看他满脸的桀骜不驯,萧老爷满肚子火气再也控制不住,烧了上来,他指着儿子怒道:“别跟他讲这么多,如果长到二十一岁,脑子里装的还是豆腐渣儿,半点不懂得替家里着想,这种儿子,不要也罢!萧易礼,你给我听清楚了,要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这门亲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如果你非要犯浑,行!你就给我去姓,从此萧家没有萧三少爷这个人。”
“别啊!别说狠话。”萧夫人心惊胆颤,这对父子一个比一个倔,要真闹起来,她担心儿子真会去姓,不当萧家三少爷,她冲上前,抱住儿子手臂,急急道:“阿礼,当娘求你了,这件事势在必行,你再不愿意,也就忍了这一回,娘发誓,往后绝对不会再干涉你做任何事,行不?”
家人一个一个哀求、一个一个逼迫,非要他低头。
萧易礼因为情绪激动,胸口起伏不定,他恨恨地看着满屋子亲人,对不住,他这人吃软不吃硬,他这次回来,本想好言好语解决这件事,不想犯横的,但是现在情势所迫……
他深吸口气,撂下狠话,“爹有爹的坚持,我也有我的固执,反正爹还有大哥、二哥,不缺我这个儿子,我除了名,对萧家没什么影响,就照爹的话做吧!”
萧老夫人狠瞪儿子一眼,那带着埋怨的目光就在说:你看、你看,就说阿礼是不能强逼的吧,还非要把他逼到悬崖边,他是会不顾一切、跳下去的那种人那!唉,都已经讲过几百次,对付阿礼这种孩子不能来硬的,你把话说得这么硬,岂不是非要逼走他?
可是话追话,一路讲到这里,再无转圜余地,这可怎么办才好?
没法子了,孙子耍横,萧老夫人只能比他更横,她不能不站在儿子这边,因为萧家的根基不能毁在阿礼手上。
萧老夫人一咬牙,指着孙子怒道:“好话说尽,你竟是半句都听不进去,好!你给我听清楚,今儿个把你宠得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是我这个当女乃女乃的错,如果在我生辰之前,你不赶回来迎亲,就准备看萧家挂白幡、办丧事吧,你女乃女乃我,亲自去地下给萧家祖宗请罪!”
萧夫人见婆婆态度决绝,跟着站到婆婆身后,给儿子施压。“我也有错,生而不教,处处宠溺,宠出他这个无视天地君亲师的混小子,行,你不肯娶叶霓,也准备帮我收尸吧!”
她从不对儿子说重话,如今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的心比谁都疼,她也不愿意啊,可婚事必行,容不得儿子任性。
萧易礼咬牙切齿,额露青筋,眼露凶光,双拳握得死紧。
他不知道女乃女乃和娘会不会说到做到,但身为子孙,怎么有权利冒这个险?
他狂吼一声,像受伤的小兽,恨恨转身,半句话不说,狂奔而去。
“女乃女乃。”两个嫂嫂走到祖母身旁,一人握住一手,忧心忡忡,她们没把握小叔会做出什么事。
“娘。”萧夫人心里也没底,整个人浑浑噩噩,满心慌乱。
“别怕,阿礼那孩子,嘴巴硬,心却是再软不过,他会回来的,再委屈、再难受,为了我们两个老的,他都会回来成亲。”萧老夫人安慰道。
萧夫人有些不安的望向婆婆,但想了想,她也认为婆婆说的没错,过去儿子和老爷闹脾气,离家出走,即便如此,还是每隔一段时间就给家里捎平安信,他也怕家人操心呐,那孩子面冷心热,所以他肯定会为她们回来。
萧易礼直接冲进叶府。
这个做法很傻,要是他先找到康二哥,他肯定会好好安排布置,让叶府不得不出面退这门亲事,但他等不及了,他非要亲自上门把话说清楚。
叶老爷和叶夫人出面接待。
从大门往内行,一路上看见的情景,萧易礼终于明白,为什么叶家非要把女儿嫁进萧家,因为就算叶霜嫁进德王府,恐怕对娘家亲人也没有多少眷顾,这个叶家,穷酸得很。
这么小的屋宅,满园陈旧的屋宇,他怀疑下雨天会不会渗水。
园子里除两棵老树之外,没有任何盆栽鲜花,叶雪家里好歹还有几块菜圃药圃,怎么也比这里热闹。
再说说那些一直偷窥的下人,还是个书香相传的官家呢,怎能容得下人如此没规矩?
看来叶家是穷怕了,才会想给叶霓找个有钱的婆家。
来到厅里,萧易礼坐到桌前,端起下人送上的茶盏,轻啜一口茶水,差点儿喷出来。
没钱,就像叶雪家里啊,给点麦茶、白水都好,也别拿这么糟糕的茶叶出来待客,这是打肿脸还撑不了胖子呐。
叶老爷倒是长得人模人样的,不像叶夫人一脸尖刻,这种女人能生出叶霓那副容貌,也是个意外。
“听亲家老爷说,贤侄一直外头忙,今儿个怎么有空来坐坐?”叶知瑾上下打量萧易礼,对未来女婿,他越看越是满意。
这孩子样貌挺好,是个英气勃发的,眉浓目长,鼻梁直挺,身材颀长,气度不凡,本还担心商家子弟气质粗鄙,没想到竟是这副人才,非常好。
听说他在外头经营事业,不靠家里行当,光是这点,就知道萧易礼可以托付终生,眼下多少京官子弟,不务正业,斗鸡走狗,成日流连风月。
比起来,萧易礼不但不依靠家门,自行独立,这份性子,就值得一声赞。
“小侄今儿个上门,有要事与叶老爷相商。”
叶夫人对萧易礼何尝不满意?萧夫人说了,给叶家的聘礼绝不少于两万这个数儿,虽然最终都得给霓儿带出门,可这面子够大了。
“真是见外,什么叶老爷啊,都订亲了,你该改口喊一声岳父。”叶夫人笑道。
萧易礼没理会叶夫人,直接朝叶知瑾弓身一拜。“今儿个,小侄便是为婚事上门的,请恕小侄无礼,这门亲事,小侄不能同意。”
话落,屋里悄静无声。
好半晌,叶知瑾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颤巍巍的问道:“你在说什么?!”
“小侄不能娶令嫒,这门亲事还望叶老爷走一趟萧府,取消作罢。”他把话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已经顾不得结果,他定要把事情闹开,最好让叶霓知难而退,否则到时候,萧家面上不好看,叶家也不会荣耀。
他这是拉人一起跳崖的做法,要死有伴,怕粉身碎骨?就快点想办法。
他不乐意自己在这边愤怒叫嚣,旁边的人却拿他当跳梁小丑,好日子?大喜事?很好,他就让他们看看清楚,到最后会是喜事还是丧事。
“这、这……这是亲家的意思吗?”叶知瑾猛喘息,越看越顺眼的女婿,变得碍眼到家。
“家父、家母不愿取消这门亲事,但小侄坚持不肯与叶府结亲,这才亲自走一趟,还望叶老爷出面。”
“胡闹!儿女婚事,谁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能作什么主,你现在立刻回去,我就当你今天没来过,不与你计较。”让他出面?想得美!好好一桩亲事,为什么要退?叶知瑾气到全身发抖,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了,没脑子、没品德,什么浑话都能说的吗?
叶夫人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把人往外推。“你快走吧,今儿个的事,叶府绝对不会往外传,你别乱来,离迎亲还有三个月,你回去好好想想,总会想清楚的。”
萧易礼瞥她一眼,目光冷峻,心底暗嘲,她当然不会往外传,女儿被男方取消亲事,这种事传扬出去,日后叶霓还能寻到亲事?这年头男人可以任性,女子却只能遭殃,要不是这样,他何必走这一趟?他就是算准叶家会比他更紧张,才会拖他们下水。
叶夫人望向萧易礼,头一阵阵发疼,怎么办?霓儿非嫁他不可啊,否则……
打从叶霜嘴里套出话,知道德王世子的克妻是谣言后,云儿、霓儿一心想嫁给卫昀康当侧妃,依两个女儿的手段,她倒是不担心会斗不过叶霜,问题是两个女儿看上同一男人,总不能教她们姊妹阋墙。
霓儿心思浅,云儿城府深,怎么盘算,都是云儿比较合适进德王府,但霓儿性子倔,要是知道当娘的偏袒云儿,肯定不会善罢罢休。
这段日子,她费尽心思,老带着女儿往萧家跑,见识萧府的吃穿用度,她苦口婆心,一张嘴说到口干舌裂,好不容易说动霓儿定下与萧府的亲事,这会儿,万一亲事不成,岂不是……她连想都不敢想。
不行,霓儿无论如何都得嫁进萧家!
“我已经有喜欢的女子,倘若叶霓姑娘强行嫁进萧府,不会幸福的。”
他今来到叶府来闹这出,竟是为了一个女人?叶知瑾突然松了口气,只不过是一个女人,小事,天底下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他自己身边就有好几个姨娘,喜欢人家娶进门便是,何必闹大。
叶知瑾道:“叶家女儿旁的不敢说,这点当家主母的气度还是有的,你有喜欢的女子,待霓儿进门之后,再领回去当姨娘,霓儿定会喝了她的茶,认下她的身分。”
“可我并不想委屈她做小。”
“不委屈她做小?你的意思是要委屈我家霓儿?不行,萧家别想搞什么平妻,我绝不同意!”叶夫人一听,急忙尖声嚷嚷。
“小侄与叶夫人意见一致,我不会娶平妻,我要娶那女子为正室,因此还是请叶大人主动退亲,否则日后受苦的只会是叶霓姑娘。”萧易礼说得斩钉截铁,非要让对方明白自己有多坚定。
“胡闹,走!现在我与你回萧家,问个淸楚,这门亲事谁说的算数。”叶知瑾气急败坏,一把拉着萧易礼就要往外走。
叶夫人担心事情要是真的闹大,婚事无法顺利,她正在往宫里使力,想帮云儿在德王府谋一条出路,倘若霓儿的婚事出了岔子,可怎么办才好?她一把拽住叶老爷,急忙道:“有话好说,大家都别闹意气。”
叶知瑾恨恨甩开萧易礼,指着他的鼻子怒道:“无官无名,尔等布衣没有资格同我说话,想退亲?可以!回去让萧老爷出面,我倒想看看,他有什么话对本官说!”
叶夫人看看丈夫,再看看萧易礼,两人硬碰硬,只怕会坏事儿,于是缓步上前,好言再劝,“萧二公子,你这行止不恰当,既是家里替你订下亲事,为着门庭、为孝道,你都该遵从父母之命。大家都年轻过,知道男人心里总会有那么几个放不下的女子,现在看得重,是因为喜欢上了,却尚未纳入翼下,倘若……时日一长,自然也就看淡了。
“我这话也不是要你放手,只是想劝劝三公子,身为男儿还是以成家立业、开枝散叶为首要,你喜欢便喜欢,我们家霓儿性子善良,也不是个不容人的,到时,你尽避把人给娶进门便是。
“只是退亲这种话,千万不可以轻易出口,女子最重名节,两家订下亲事,不管你认是不认,霓儿都已经是萧家的人,你万万不能讲出如此不负责任的话,倘若非要退亲,也请萧家给个说法,看看是我们家霓儿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才会落得如此下场,否则……”
她想劝萧易礼打消念头,没想到这时候婢女进厅里禀报,婢女惊慌失措,满露惊恐,看见老爷夫人的同时,双膝一跪,泪水滚下。
“发生什么事?慌慌张张的,不成体统!”叶知瑾觉得脸上无光。
“老爷……”婢女哽咽道:“小姐听说萧少爷想退亲,一个想不开,投镮自尽了……”
阿礼离开的七天以来,叶雪每天都很想他。
那天他是这么说的——
我有姑姑、姑丈的消息了,我想去见见他们。
没有人能够说不,那是他留在京城数月的主要原因,即使大家心都悬着,担心他一旦见着姑姑、姑丈之后,会马上离开叶家,投奔真正的亲人。
但临走前,他向她保证——
放心,我很快就回来,回来时,我会带工匠一起,到时候我们就准备盖房子吧。
他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明明时间已经不早,他还非要陪着她去和王叔谈买卖宅子的事,连手续都到官府里办清楚了,他才去寻访亲人。
只是,真正让叶雪牵挂的,另有其事。
那天白天,阿礼终于剃掉大胡子,他们看清楚他的真面目。
他长得不差,虽不是花美男,却有一张端正、干净的脸庞,不需要太多的打量,就可看出他是个正直男儿。
然而,她并不是因为阿礼样貌端正才对他牵挂思念,而是因为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当天,她没有把话对他说清楚。
只是在那个当下,她真的无法说明白,时间窘迫、亲人在场,更何她也担心他会误解,以为她试图冒名顶替,衍生其它想法。
她其实有些感叹,如果在他讲出自己的奇遇记之前,她先看清楚他的真面目就好了,如果她能够早点认出他,比他更快提出香港两个字就好了。
可惜,她晚了一步。
听胡涂了吗?可不是,就连叶雪自己也很胡涂,整件事情就是乱七八糟。
好吧,话说从头。
叶雪大学未毕业就考上精算师,被香港银行以百万港币的年薪挖角,毕业后理所当然去那里工作。
这件事不但让她赢得骄傲,也让学弟妹们以一种讃叹崇拜的姿态仰望她,为此,她相当得意。
她偷偷想着,如果她说自己是台湾之光,不算夸口吧。
但是一分钱、一分货,老板给这么高的薪水,自然必须付出相对的劳力与价值。她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面对上司无止无尽的要求,压力大到晚上偷偷躲在棉被里痛哭。
可她是多么自负的女生,工作再辛苦,也不会到处诉苦,何况在那样竞争的环境下,环绕她的,没有朋友,只有对手,因此任凭压力再大,她也只能咬牙吞下,不喊累、不哭诉,甚至连打包回台湾的想法都不敢有。
不管什么时候打电话回家,她都使劲儿在电话这头拉起笑脸,语调轻松地告诉家人,“我很好,工作胜任、老板看重,你们想要什么尽避告诉我,下次休假我带回去,不要客气哦,我的薪水高嘛。”
她非常辛苦,只有自己知道。
直到那天,她下班开车回家,上路不到十分钟,她就撞上一个男人。
不对,有撞上吗?她不确定,因为没有听到碰撞声,她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凭空出现的。
一发现他,叶雪立刻踩煞车,车子在他身前停了下来。
他与她对视,三秒、五秒……或者更久,她受到惊吓,脑中一片浑噩,直到他在她眼前缓缓趴倒,她才回过神。
他是个奇怪男人,束着长发,穿着一身怎么看、怎么怪的古装,那样的装扮,她只能联想他是个演员。
他没有流血,却晕过去了。
她打电话叫救护车,把车子停在路边,跟着他上救护车,一路上,她害怕得厉害,好几次想打电话回台湾求救,她怕他脑震荡,怕他再也醒不过来,她握住他粗粗的手掌心,不断唤他。
猜出来了吗?没错,那个人,就是阿礼。
荒诞?她同意。怪异?她承认。但她都可以从未来穿越过来,凭什么他不能从大魏朝穿越到二十一世纪?
做完各项检查,结果显示他没有外伤、内伤,各方面都很正常,在叶雪好不容易稍微放松心情的同时,他清醒了。
可是,他什么事都记不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医生找不出理由,只能说他是强烈碰撞,导致短暂失忆。
强烈碰撞?呵呵呵,又是一个罗生门。
叶雪无法和医生争执,谁让她没装行车纪录器,所以她请假在医院陪他一个星期,然后带他回家。
在医院的那个星期,两个陌生人面对面,有点尴尬,自我介绍成了认识彼此最好的捷径,只是他根本记不得自己任何事,于是发言权全都落在她头上。
她先跟他聊自己的家人,身为老师的父母、天才哥哥、傻气妹妹,聊起家人,她的话变得很多,在生活很辛苦的香港,想念家人,变成她生活中最甜美的事。
她不诉苦的,从来都不!她骄傲自负,她认为诉苦是弱者的行为,但她在他面前破例,当话匣子打开,她不断说话,说完家人、说童年,谈她求学时期的丰功伟业,她也偷偷说出对哥哥的嫉妒,说她拚死拚活念书,不是为了比同学强,而是想拚过哥哥,即使她很爱大哥、崇拜大哥。
再然后,她说了香港这份令人骄傲的工作。
“知道吗?我的同学大学毕业,除了当兵、出国、考研究所之外,进入社会工作,一个月的薪水了不起是三万块钱起跳,家住在北部的还好,如果家在南部,光是房租、吃饭都不够用,但是我的薪水是同学的七、八倍。”
她不知道他到底听得懂不懂,因为那个星期,他始终没有开口说话,不过他总是很认真专注的听她说话,不懂的地方还会提问,这种听众是所有演说者最爱的对象。
所以她难得的稍稍卸下骄傲的武装,透露了自己的辛苦。
他给的反应简短,但他的表情会让人忍不住说得更多、更多。
那次的倾诉之于叶雪,是个相当特殊的经验,她从不轻易对人剖心,可是一个陌生的、失忆的男子,却把她的心情一点一点牵引出来。
她说话,他听话,她讲得淋漓酣畅,他听得满脸笑靥,他们成为再有默契不过的朋友。
朋友?真奇怪,在他清醒后的几个小时内,他们就成了朋友。
那天她有了新的体悟,原来示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原来把辛苦说出来,会让人的双肩不再沉重,她在他身上得到崭新经验。
一个星期后,她帮他办出院,带他回到租屋处。
他是从那个时候起,才开始对她说出完整的话,从此沟通不再是单方面的事,两人之间,不再是她的喃喃自语。
她不喜欢唱独角戏,所以他开口说话,对她来说具有重大意义。
他的双眼炯炯有神,他的态度端正,他知礼守节,他有一堆现代男人没有的优点,他甚至连她的手都不敢碰。
她租的是套房,夜里,她在床中间摆一件薄被,楚河汉界,说好谁也不侵犯谁,但即使这样,他还坚持把被子拿到屋外,打算睡在大楼走廊。
她不懂他的坚持,却觉得他腼腆得好可爱。
当时不理解的事,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啊,他是保守可爱的古代人。
他在她家里住了三个星期,那二十几天是她在香港最幸福快乐的岁月。
每天下班回家,她会看见他的笑脸,两人还会一起去吃宵夜,他的酒量很好,不像她,两杯啤酒立刻挂,但是她不担心醒来会躺在冰水里,并且发现自己少一颗肾,因为身边有他,她一定会平安到家。
那三个星期,每天都会发生一些新鲜事,那些与他有关的好事或麻烦事,总让她分外期待回家。
她戏称他是小狼狗,他却问她,“小狼狗是什么狗?”
她没想到失忆的他,连这种事情也不知道,还促狭地带他到狗店找小狼狗。
他和店员聊过后,对她说:“以后我是你的大狼狗。”
只因为店员说狼狗英勇忠诚,会守护它的主人。
她不是他的主人,她不需要他的忠诚,但他坚持,再次宣示“以后我是你的大狼狗”。
她把这句话当成承诺,她开始考虑让两人的关系往上攀爬,尽避她连他的姓名出身都不知道。
对,这个决定相当危险,依她谨慎小心的性格,绝对不会做这种事,但她做了,因为他说要当她的大狼狗,直到……
她想这辈子她都忘不了那一天。
那天香港下雨了,雨势滂沱,撑着伞跋路回家的她,下半身湿透,即使这样,她还是开车绕到一间很有名的甜点店,买了一个蛋糕,她要庆祝两人认识满月,她还打算在那个晚上问他,“狼狗先生,当我的男朋友好不好?”她要告诉他,“不必急着找回记忆,我有足够的能力养你。”她还要说:“跟你在一起的每分钟,我很快乐,我希望能够延续这份快乐。”
她不是傻子,她很清楚这样的交往必须冒一点险,谁晓得他的记忆里,有没有一个叫做妻子或女朋友的人物,谁晓得当记忆铺张开来,他的生命还会不会与她出现交集。
但她就是固执地想这么做,即使危险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然后她冒雨回到家,开心的打开大门,却惊愕的发现屋子空荡荡的,没有他的身影。
她疯狂地屋里屋外到处找,只有八坪的小套房,一眼就可以看清楚他不在,但她不愿放弃,她连床底下都找了,她还爬上顶楼,又搭着电梯一层一层找,她跑到楼下,按每一户的门铃,心急地问住户们,有没有看见她的大狼狗……
他失踪了,彻底从她的生命里消失,她不晓得他失踪的理由,甚至连报警都无法,因为她不知道他是谁,而且她……不是他的什么人。
那天之后,寂寞、辛苦再度光临,悲伤侵占了她的生命,她不敢猜测他究竟去了哪里,即使心里再淸楚不过,他是已经恢复记忆,回到自己的正规生活。
她依然在期待着,期待某天门铃响起,大狼狗回到她的世界。
只不过,期待总是一次又一次的落空……
但是现在她明白为什么他回不来,因为他遗忘她,因为他与她距离几百年的光阴,她也终于清楚,为什么老天爷要让她穿越到这个格格不入的时代,因为她与他,注定要再度重逢……
长长吐气,叶雪仰望星空,低声道:“阿礼,我的大狼狗,快回来吧……”
收回目光,她磨墨,提笔,在纸上写下新小说的书名——
重逢,在千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