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太阳慢慢从远山的缝隙里疲惫地爬出来,走进蔚蓝,继续它不能停止的行程。
随着山势起伏的小路上,罗富贵满头大汗,步履变得有点缓。
“骡子,你就不能快点么?就属你吃得多,反倒走的最慢,丢不丢人!”小红缨不满地催促着罗富贵。
听到小红缨的的牢骚,罗富贵气得鼻子里直喘粗气:“你有完没完了?一路上光听你叨叨了!老子都背着你走了半宿了,你能不能自己下来走一会儿?”
“我是伤员哎!我后脑勺现在还疼呢!”
“伤员个屁!走路用脚,跟后脑勺有哪门子关系?老子也是伤员,全身都疼,都是你造的孽。缺德玩意儿,怎么没把你疼死呢!该!”罗富贵心里此刻正在后悔,怪自己嘴太贱,早知道这样,昨晚就不该怂恿小丫头进炮楼,也就不会有后来的麻烦,搞得自己鼻青脸肿,全身上下不知道挨了多少拳脚,最后还得当牛做马,背着她赶路。
“哎呀!死骡子,我让你说!我让你再说!”小红缨趴在罗富贵那宽大的后背上就开始抡小拳头。
胡义从没有认真考虑过幸福是什么,他觉得幸福这两个字跟自己基本没关系,但是,当他看到了那对羊角辫晃荡着冲下楼梯的时候,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或者说是没有任何感觉,很怪异,也许这就是幸福。那一瞬间,没有任何意识,仿佛所有的事情都被瞬间遗忘了,忘记了,也忘记了现在,忘记了自己,也忘记了别人。由此,胡义似乎懂了:幸福,就是忘记。
小丫头借着摔倒而装死,让胡义乱了心智,制造了一场荒唐的混乱,在所有当事人的眼皮子底下,她从容地进入炮楼,而被所有人忽视,就为了一种东西:子弹!胡义实在不理解,拼命收集子弹的行为,究竟该算小丫头的嗜好?还是习惯?一个孩子,为什么会为了子弹如此执着?
离开炮楼后,胡义什么都没说,更没有责备谁,小丫头没事,这就是最好的结果,是幸福,还有什么可说的。至于二连,自己出手是狠了,可是他们的反击也没含糊,至少没酿成大祸,谁都怪不着谁。
转过头,注意到队末的罗富贵速度有些慢了,胡义直接下达了九班原地休息的命令。
二连也行走在这条小路上,他们背负着炮楼里搜刮来的战利品,与走在前面的九班隔了几百米距离。
高一刀黑着脸,走在队伍前面,脖子上泛着一圈紫色勒痕,像是围了一条纱巾。真正让他郁闷的不是脖子上的纪念品,而是子弹。缺德冒烟的九班,山谷小路上埋的那批货里面就没有子弹,不用想,肯定是他们自己留了。这回帮他们擦**,炮楼打得倒是出奇顺利,可是,子弹又被他们抄走了一大半。那些子弹都是高一刀亲自整理的,装了三个挎包,放在炮楼二层,愣是被诈死的缺德丫头背走了两个,让高一刀心里一阵阵地痛。
枪再多,没有子弹也是烧火棍,看到前面的九班停下休息了,高一刀咬了咬牙,催促队伍加快速度,来到休息的九班附近,命令二连也停下休息,然后来到坐在一块石头上的胡义面前。
“姓胡的,我有话说。”
高一刀走的时候,胡义注意到他的眼睛一直在瞟小丫头那两个挎包,立刻就猜到了高一刀的来意,甩手扔掉了正在手心里摆弄的小石头,拍了拍手上的灰:“说。”
“咱们谈谈子弹的问题。”高一刀黑着脸,说完这句话,又看向了小丫头那两个挎包。
小红缨闻言,下意识就捂住了身边的两个包,朝高一刀喊:“你做梦!”说完了这句话,鼻青脸肿的胡义也皱着眉头在看着自己,不由心虚地眨巴眨巴眼,沉默下来,不再做声。
胡义站了起来,重新看着高一刀:“怎么个谈法?”
“交易。”高一刀心想,打归打,恨归恨,这事情是背着团里的,摆不上台面,自然没地方说理。你们九班能找我们做交易,那我们二连自然也能找你们做交易,子弹是实惠东西,犯不着装清高。
胡义看了看二连那边带着的战利品,明白了,点点头问:“行!说个方法?”
方法很简单,高一刀来找胡义之前就想好了:“你们挑东西,我们报子弹数量,合适就成交。”
胡义明白了,他二连要摆小摊,我们九班用子弹当钱使,公平买卖,这主意不赖,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高一刀返回到二连那边,立刻下达命令:“你们四个去外围高处放哨,剩下的人,除了子弹手榴弹和那挺歪把子机枪,把其余的战利品都给我集中起来,一会让杂碎九班挑。”
机枪本来是有两挺,但是那挺捷克式在战斗中被手榴弹炸坏了,没法用,所以高一刀只说了一挺歪把子。
二连战士们被连长的话说得有点懵,后半夜里还和九班那些杂碎你死我活打成一锅粥呢,现在给他们挑东西?全都不理解地看着高一刀,楞成一片说不出话。
“还楞个屁!要他们拿子弹来换!懂不懂!执行命令!”高一刀不耐烦地催促着。
好家伙,感情是要和那些杂碎做买卖啊!战士们这回明白了,稀里哗啦地全起来了,忙着把各自身上背负的战利品都卸下来,整齐码放在一起。
高一刀又把快腿儿给单独叫出来:“快腿儿,你小子机灵,又和他们打过交道,这报数讲价格的事就由你负责。记住,子弹可不能给我少要了!”
快腿儿心里有点没底,慌忙问道:“连长,这,这我有点,还是您亲自当掌柜得了。”
“少废话,老子看见他们就来气!还怎么谈?”
快腿儿无奈了,得,那就当小贩吧,转身就跑向了摊位。
胡义见二连那边已经开始忙活了,扭头问身边的小红缨:“丫头,现在要给咱九班置办东西,这样你没意见了吧?”
小红缨以为高一刀是要耍无赖的,没想到变成了又一笔买卖,况且胡义等人的鼻青脸肿,浑身瘀伤也都由自己而起,哪能再有意见,反而有点迫不及待,想知道二连都搜刮了些什么。直接把一个挎包捧给胡义,自己挎上一个,屁颠屁颠当先就朝二连那边了。
看着摆放满地的东西,胡义是真服了,别说是衣服扣子,就连射击后的子弹壳都给二连拾起来装包了,搜刮得真叫一个细致。最吸引胡义的自然就是那挺捷克式机枪,胡义把它拎起来,枪机被炸得变了形,枪托也废了,可是枪管应该还好,胡义仔细地瞄测着。
确定了枪管确实完好,胡义对快腿儿道:“这个我要了。”
快腿儿一听胡义说要这挺残废机枪,琢磨了一下,连长要求不能少要,可是,要多少是多呢?没这经验啊?别说自己了,全独立团也没这经验吧?直接蒙一个数得了:“一百发子弹。”然后狐疑地看着胡义,这个残废机枪,要是自己的话,绝对不可能用一百发子弹换这个废铁。
胡义没什么反应,他心里也没打算和二连太计较这些,所以直接问道:“包括另外两个弹夹?”
快腿儿怕胡义不满意价格,立刻回答:“对对,包括。”
胡义再没二话,扯开挎包就开始数子弹,然后交给快腿儿,接着就把三个弹夹塞进自己包里,当场就把机枪枪管拆了下来,别在腰后,心中很满意,自己的机枪终于有了真正的持续力。
快腿儿看着被拆散的机枪,不解地问道:“剩下这些零件……你不要了?”得到胡义肯定的回答后,赶紧收拾起来再拿回来,好歹这也是钢铁啊,回到独立团,能找供给处换东西呢。
其实快腿儿并没觉得连长这个主意能捞回来多少子弹,九班总共才六个人,他们能挑几个东西啊?没想到的是,已经残废的机枪被卖了不说,紧接着胡义就连续的往外拿东西。
三八大盖一支,皮带加弹药盒一套,这是要给刘坚强装备的。
三八式刺刀带刀鞘三套,短工兵锹三把,刘坚强,罗富贵和吴石头每人一把。
工兵镐一把,吴石头专用。
帆布背囊六个,九班全体配备。
十年式单发信号手枪一支,红绿白三色信号弹共二十发,这东西准备给马良带着。
日式单兵饭盒两个,九班要一视同仁,刘坚强和吴石头也得给配上。
其中一块行军毯很干净,被胡义挑出来叠好了,让罗富贵带上,使用的人是小红缨。
胡义眼看着挑得差不多了,正准备和目瞪口呆的快腿儿商量结账,小丫头在另一边蹲着,轻轻抓起了地上摆放的半盒女乃糖,放在小鼻子底下,眯着眼仔细地嗅了一阵,犹豫着,又小心地放下了。
于是胡义朝那半盒糖一指:“把那个也加上。”
话音刚落,罗富贵手里捧着两盒日式牛肉罐头,舌忝着个脸笑嘻嘻地凑了:“胡老大,这个,我是真没尝过,你看能不能,那个啥……”
胡义白了罗富贵一眼,朝快腿儿道:“这个我也留了,算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