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骄阳似火,河对岸有孩子在水边嬉戏,河这边的酒站寂静无声,没有排长的九排战士要么在睡午觉,要么在纳凉下棋。
刘坚强这几天有点上火,胡义一走好些天,九排是越来越懒散。现在青山村的庄稼不用九排管了,所以大家都彻底窝在酒站过暑假了,闲得刘坚强难受,有心想找点事做,可惜自己只是个二班长,除了手里的几个人,其他的全管不了,再说就算想找事做,也得有上级命令许可,否则出点什么事怎么说?
于是刘坚强破天荒主动找到马良,谈了他的看法,不料马良闲了这些天也觉得无聊,心里也空虚着。两个人难得合了拍,研究了半天,最后想出个谁都不落责任的办法,再次推举小红缨代理九排长。
这次让丫头当排长的目的跟上一次可不同,上次是为了使九排拧成一股绳,这次呢,是为了各自干各自喜欢——的事,拿丫头顶雷,万一胡义回来了,把事往丫头身上一推就得,甭管出什么篓子,他舍得责备丫头么?
然后刘坚强和马良叫上了石成,把罗富贵从碉堡里生生拖出来,强行开了一个会,两票通过,石成弃权,罗富贵一票反对无效,丫头第二次暂代九排长。气得罗富贵大骂无耻,因为他是喜欢闲着的,巴不得闲出屁来才好。
为防止小丫头像上次一样大权独揽,马良和刘坚强对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强调这次推选她出来是主事的,并非应对突发情况。
为此小丫头笑了,混在一起这么久,谁还能不知道谁是什么德行呢?再小她也看得明白,马良和流鼻涕这两个货是呆不住了,想耍大刀!
她同意了,并且善解人意地答应这次只管主事,不改革。
刘坚强当场提出要带二班出去侦查鬼子炮楼的情况,丫头点头说行。
马良接着提出要带三班向东进山拉练,丫头点头说好。
石成一看这情况,赶紧问丫头,说想带一班把土炮扛出去放几炮检测效果,丫头心想反正有赵结巴在这,鬼子对这地方早都一清二楚了,放就放吧。
罗富贵对于有排长管的日子十分不满,故意起哄问他睡觉行不行。丫头说你放心大胆地睡吧,别耽误了吃晚饭就行。
四个班长全都实现了理想,那么丫头这么做是为什么呢?原因是两个字:习惯。这不是说丫头有这个习惯,而是她想要让九排的战士们在不知不觉中习惯她是排长,一次,两次,也许再有下一次的时候,狐狸又不在的时候,他们会习惯性地把她当成唯一的排长人选,习惯成自然。
上一次当排长让她体会到了威风,虽然没什么建树,但是感觉挺爽。所以这次明知道马良和流鼻涕有算盘她也不介意,不就是想拿我当挡箭牌么,我给你们当,只要全排都知道我小红缨第二次成为代理排长就行,嘿嘿,你们赚的是高兴,姑女乃女乃我赚的是人气!你马良和流鼻涕才当了几年兵?算计我?我混队伍的时候还没你们呢!
二班的几个人出发了,全副武装,虽然只是去山口炮楼侦查侦查情况,也让刘坚强忍不住产生了久违的激动,能看到敌人的感觉和趴在太阳底下训练是两回事。甭管是绿水铺还是落叶村方向,两个炮楼附近都要好好地逛逛,心情高兴的话说不定顺便远远地打你两枪,好好听听机枪响。
马良带着三班随后也消失了,说是出去拉练,其实他想在山里寻找出一条能够绕过炮楼封锁的通路,所以他让战士们带足了绳子,用来攀登或者下崖。如果真能趟出一条路线的话,不只是对九排有好处,对独立团都有好处,最近有了这个想法,可惜一直也不见胡义回来,现在把丫头推成排长,总算能够名正言顺地出发了。
穿着个无袖的横纽白色小短褂子,露着两个被阳光晒得发黑的小细胳膊,光着脚丫裤脚挽到了膝盖上,歪着两个小辫儿走出门口,拎着一个小破木铲子,朝吴石头招呼:“傻子,走,咱俩到河边玩打炮楼去,这回不带扬水的啊!”
吴石头闻言兴冲冲地拎起附近的一把大木锨,看得小红缨直竖眉毛:“不许你用那么大的,那我打得过吗?啊?你这个大笨蛋能不能让我赢一回?这回你什么工具都不许拿,用手垒炮楼得了!”
到了河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趟进了清凉的河水,小脚丫尽情踢踏着溅起水幕,美滋滋地凉快了一会,才准备到沙滩上挖沙子,却见一个执勤的一班战士跑。
“丫头,有人来了!”
站在齐膝深水里的小丫头朝的战士皱皱眉:“有你这么报告的吗?啊?重说!”
战士愣了愣,猛然醒悟,嘿嘿一笑:“报告排长,有人来了,说他们是王连长派来的,在开阔地对面站着呢。”
咦,王朋还挺爽快,这么快就送来了,小丫头一边从河水里走出来,一边道:“把他们带到这来我看看。”
九排的人并不知道小丫头私底下朝王连长借人的事,所以这战士咧咧嘴没动,心说红缨排长你这谱太大了点吧?既然现在身为排长是不是该迎迎客人?
“发什么呆,还不快去!”
……
陈冲,十九岁,刚参军不久,昨天突然被连长直接提拔成班长,要他负责一支九人的纯粹新兵班。正在因此兴奋,却被连长要求他们全班卸下武器,交出弹药,连军装都月兑了,反而给穿上捡来的那些几乎不能再穿的破烂衣衫,告诉他们南方的一个位置,命令他们暂时归入独立团九排指挥,空手出发。
这班长当的,刚上任就啥都没有了,想了半天才明白,说是支援友军,其实跟送给别人家也差不多,别说枪和弹药了,连那身旧军装连长都舍不得当陪嫁,每人发一身穷人都不要的衣裳对付,近一天的路程,只在出发前给吃饱了,路上的粮都不许带,告诉他们尽量少走冤枉路,早点到九排去解决问题。
一个班算上班长陈冲总共十个人,全傻眼了,临走前连长对他们沉痛地说:“唉——别怪我,咱是真穷。你们到了那边,不能丢了咱们团的脸,不能忘了咱这个老队伍,更不许叛变投九排!啊,嗯,这个……赶着适当的时候,我看看再把你们调回来,可不许这么寒碜地回来,该补补,该拿拿,明白吗?”。
陈冲无语了,扒得一干二净嫁到婆家去,将来还得捞一身东西再回娘家来,真亏连长想得出来啊!这叫个什么事?
眼看着开阔地对面跑过一个战士来,微笑着招手示意,陈冲领着一队叫花子往前走。
到了对面才茂密中居然有碉堡,一挺捷克式的枪口歪架着,碉堡里有人瓮声瓮气地牢骚:“姥姥的,睡个觉也不消停,我说结巴,你不能小点声吗?”。
“那看见来人了,我就拉,拉,拉了两次枪栓。”
“下回轻点拉!”
“哎,行。”
战士头前领着,过了碉堡,出了树林,看到了一片空地,中间一颗大树周围几间房。跟在后头向左转了没多远,一片河岸沙滩映入眼帘,阳光下亮灿灿的晃眼。
一个扎俩小辫的丫头,光着脚丫晾着胳膊清凉穿戴,正在和一个战士堆沙子玩。
陈冲赶紧命令手下整队,站成一列,然后朝这那个堆沙子的八路军敬了一个军礼,大声道:“x团x营x连x班前来报到。”
对方直起腰,像个土豆似的,木呆呆地望不说话,陈冲心底一凉,感觉这个排长貌似……智商堪忧,在这位手底下干活……保不齐将来没机会回娘家了!
这时听小丫头在一旁脆生生地问:“王朋让你们来的?”
陈冲转眼一愣,这小丫头居然直呼连长名讳?
“问你话呢!”
感觉脑袋里有点晕,转不过圈来,但还是回答了她:“是。”
小丫头瘪了嘴了,一对小辫也耷拉下一截来,看了看站成一排的十个叫花子,忍不住道:“这,这什么啊?你们连……平时就穿成这样?”
陈冲脸一红,这话怎么答?难道说出发来这前都被连长扒干净了?多丢人!人要脸,树要皮,只好睁眼说瞎话:“没办法,我们那条件太艰苦,来的路上又擦挂得多了点,所以……”
小丫头绕着这十个叫花子转悠了一圈,重新停在陈冲面前,仰着小脸,看了看陈冲的不自在表情,忽然一笑:“一路上连饭都没吃吧?”
“……”
“这也太抠门了!亏你还帮他打马虎眼呢,你看看你们衣裳这破的,快跑几步说不定都掉下来了,艰苦成这样?可愁死我了!”
陈冲被说的脸上挂不住了,忍不住问:“请问你是……”
小眉毛一挑,漂亮大眼一肃:“九排排长,红缨!”
这一刻,仿佛能听到嘁哩喀喳一阵碎裂响,十个叫花子的下巴全都掉在沙滩上了,摔成一块块的,恶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