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团长随着队伍匆匆过了石桥,这地方险些成了独立团的葬身地,不料一枪没响就过来了,苍天未死!
高一刀钻出碉堡,见团长过桥走来,意味深长地朝团长道:“大水冲了龙王庙!呵呵呵……”说完了这句开始怪兮兮地朝团长笑,显得那双熬红的眼睛淡了不少血色。
“你这什么毛病?会不会好好说话?什么龙王庙?”
“您自己进去瞧瞧。”
几步进了碉堡,陆团长才看懂,这不罗富贵么?
“哎呀亲姥姥!您都来啦?赶紧敬礼!都给我起来,麻利儿的!叫团长!”高一刀进来的时候罗富贵可没这么积极,压根儿没兴趣对手下人提那是谁,现在见是团长,那可不含糊,挺胸脯抬熊脸一身正气,卯足了劲儿朝团长狠狠敬礼。
几个伪军慌得一团乱,掉了手里东西碰了脑袋,一个个赶紧朝来人敬礼哈腰,明显不懂军礼是何物,左右手都有,还有鞠躬的呢。
“谁是你姥姥?说话没个把门的呢!”陆团长嘴上嗔怪罗富贵,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心情好。想当初第一次见到这头熊的时候心情就好,现在见了心情更好,膀大腰圆个头高,看着就舒坦,抬手便朝罗富贵那宽大肩膀狠狠一捶,手感那是想当好:“你小子怎么在这呢?”
这一个小动作,让几个伪军打扮的新兵瞬间消失了紧张感,团长这个级别,在他们听起来简直是太上皇,没想到也是个动手动脚的豪气人,不是戏台上的大白脸。
“嘿嘿嘿,我……这是帮着二排打游击呢!”
“嗬——有你们的,游击都打进碉堡里来啦?我听说,你们九连二排长不是定了石成么?他没在?”
“他领着另一半人在河口营东边村子勒索……不是,他在东边游击呢!”
陆团长并没注意到罗富贵不小心露出的语病,正想好好夸赞几句,他身后的高一刀可不是让团长进来说这个的,赶紧抬手指地上的大木牌子:“团长,你看那是个什么。”然后朝罗富贵露出个贱透的暗笑。
陆团长的目光落到那牌子上,表情便僵住了,咔吧卡吧眼:“这……谁写的?字不错吗!”
罗富贵在心里把高一刀的姥姥骂了千万遍,正要放赖说是之前的伪军留下的,结果身边的人一听团长夸字好,一步站出来领功:“报告团长,俺念过几天私塾,要不是三排长当时催得急,俺还能写得更好看点。”
熊心里这个气啊,废物点心,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后悔没给他们先说说八路军的纪律,眼下全来不及了,只好尴尬咳嗽了一声:“那个……这个事……团长你得容我解释一下,我是……”
团长却没搭理罗富贵,朝这个站出来的兵饶有兴趣道:“不错!识字是好事啊!文化人吗?参加咱们的队伍之前,都做过哪些工作啊?”
这兵十分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呵呵,嘿嘿,基本上……在大牢里进出来着,这不前些天,三排长才把俺从牢里买出来么。不过团长您别担心,劫道儿这事俺纯熟。给俺一把刀,俺还您一条路,还不上俺是你养的!”
“……”团长的下巴掉了,摔了个稀碎。
扑哧——高一刀再也忍不住,捂着肚子没能直起腰。
熊脸上正在变幻赤橙黄绿青蓝紫,他现在恨不能活活拍死身边这个碎嘴二百五!
……
人是有极限的,境况不同,能够承受的极限限度也不同。
一天一夜的急行军,治安军和伪军早已不能承受,远远落下了;鬼子仰仗一口不甘心的劲儿,生生追到了浑水河边的石桥处,以为石桥边的碉堡怎么也能抵挡一阵,拖住无处可走的八路,没想到那不久前刚修成的碉堡居然空着,连一丝战斗过的痕迹都没有,守碉堡的伪军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搞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失去了最后一个撵上八路的机会,鬼子泄气了,他们现在的疲惫状态已经没法再追击,遑论战斗。连掉头回城都不考虑,直接在石桥附近临时宿营,吃饭睡觉,否则没力气回城。
八路是被追击,可以说是逃命,所以能承受的极限更大。觉得鬼子应该追不上来了,可是仍然不敢停。现在,罗富贵和七个九连二排的囚徒新兵也加入了主力部队,一起向北,奔绿水铺与落叶村之间的悬崖小道进山,只有进了山,所有人才能放下心。山,浩如海;他们,渴如鱼。
当他们疲惫不堪行走在了山峦之中,陆团长觉得全身都格外的沉重,他不得不捧起脚边的冷雪,搓满脸,这样可以暂时精神一会儿,以便坚持最后一段路,坚持到酒站。
轰——哒哒哒哒哒……
终于分辨出来自北方的声音,那似乎是爆炸声,隐约还有机枪响。
队伍停在了山谷中,高一刀从前面急匆匆跑向中段的三连,见团长。
“北面有战斗!”
“我听着了。”陆团长正在望着北方山峦,接着问他旁边的罗富贵:“这是你们九连的地面,你觉得那是什么情况?”
罗富贵咔吧着熊眼盯着枪声方向看:“我出去半个多月了,一直没回来,不好说啊。不过……那个方向应该是落叶村炮楼。”
团长回头看了眼疲惫不堪在雪中的队伍,无论北面是什么情况,也打不动了,现在已经不是休息十几分钟就能缓过来的事,现在是强弩之末。
“继续向酒站前进,我们必须尽快休息,管不了那边。”
队伍继续走了,团长仍然没动,忽然朝郝平撂下一句:“我随后到酒站。”然后带着警卫员转向朝北。
郝平听得一哆嗦,追过去劝团长归队,可惜团长不理,无奈之下命令潘柱子带上一个班跟随团长向北去循枪声。
……
枪声越来越清晰,罗富贵说得没错,翻过前面的山,就是落叶村炮楼所在那个山口。
陆团长一行十余人闷头正在走,附近猛地响起一声喝:“你们被包围了!”
哗啦一阵仓惶,陆团长被警卫员一把推倒在雪里,潘柱子和他带的十来个兵惊慌寻找掩蔽,可惜这地方恰好是一块雪中空地,连个枯树都没有,真叫一个坏菜!
陆团长倒是临危不乱,抹去了脸上的雪,大声问:“哪部分的?”
“起来投降!否则现在就毙了你们!”
“连你们是谁我都不知道,凭什么投降?”陆团长嘴上答着,同时用眼神示意潘柱子,准备快速后撤。
“我们是八路!”
“我也是八路!”
“少扯!这地方除了九连没八路!我看你们就是给鬼子趟路的!”
陆团长无语,叹了口气:“都把枪放下,投降!”
不久后,终于有个人影晃动出附近的一片枯树林,端着一支挂刺刀的水连珠,小心翼翼走过来:“离你们的枪远点!再退两步!”
这是个女人,尽管她说话的声音并没有女人那种清脆,尽管她看起来黑不溜秋,可是她穿着大花的破棉袄,脑后还梳着一根长辫子,这让高举双手的陆团长一众有点呆。
“看什么看?以为穿着八路的衣裳就能骗过我吗?”。这女人紧紧端着她手里的枪,用脚尖将雪里扔下的那些枪都踢在一起,这才大声道:“姐妹们,出来押俘虏!”
哗啦啦,站起来十几个端枪的,全是花花绿绿的破棉袄,都是娘们。
……
“你是团长啊?”韩二妞傻咧咧放下了枪。
“当然!九连连长是胡义,指导员秦优,一排长马良,二排长石成,三排长罗富贵,你们这女兵队的队长是孙翠和杜远。还想让我背谁的名?”
“嗯。这回我信了!我叫韩二妞,领着她们在这附近巡逻的。”
潘柱子正在捡起他的枪,很不爽地说:“一个个枪还端不稳呢,还巡逻?刚才真要开打你们能有机会么?”
韩二妞斜了潘柱子一眼:“用你管?我们只管放一排乱枪,立马就有九连扛着重机枪和掷弹筒翻山过来帮忙,不把你们打成肉酱才怪!你以为你冤是怎么地?”
“啧啧,这吹的……”
“谁吹了?不服你开一枪试试!开枪啊?你不开我开!”韩二妞这楞女人抬起她手里的水连珠就要放。陆团长赶紧一把按住了她的枪:“哎哎,女侠,这是战场,那边还响枪呢,咱可不能闹!我问你,山后边这到底怎么回事?”
“九连打炮楼呢!”
“打炮楼?”陆团长心说好家伙,这么大个动静,九连现在才几个人啊,听着枪响都赶上过年了!
“嗯。都打了一天一宿了!”
潘柱子一晃荡:“哎呀我了个去……”
韩二妞瞬间又变脸色,瞪着潘柱子要发作,陆团长赶紧一抬手:“带我过去看看。”
……
转过了山脚,眼前便是一条山谷,按理说,应该能看到尽头的山口和炮楼,可是现在,硝烟弥漫,浓烟滚滚,整个山谷里什么都看不清,枪在不停响,偶尔还传出巨大轰鸣声。
跟着韩二妞向前走了不久,便出现了几个大火堆,火堆东头垛着一排沙包工事墙,一群女兵和些老少正在火堆附近热火朝天地忙,有的在刨冻土挖沙子装沙袋,有的在锯原木搭架子,看起来好像是要做什么东西。其中一个咋咋呼呼指挥着的女人抹着一脸烟灰回过头,惊讶道:“团长?”
陆团长朝孙翠摆摆手,跟着韩二妞继续朝前走。
几十米后,又出现一道工事墙,王小三领着两个百姓,忙在工事墙后的火堆旁,火堆上架着一口大铁锅,热腾腾飘起大团白色水汽,这是做饭呢,锅都搬到战场来了。王小三瞧见了走来的人,慌不迭奔出水汽团,立正敬礼:“团长?你怎么……”
“快忙吧你!一会儿我到你这吃饭。”
陆团长随着韩二妞继续朝前走,绕出这个工事墙后,韩二妞猫下腰,示意团长降低姿态,这里开始进入流弹射程了,附近偶尔能听到冲击声。溜着谷边的低洼处向前不远,烟雾中再次出现了火堆,再次出现了一堵沙包墙,几个战士躺在工事后的火堆边,睡得沉沉,困得枪响不醒。韩二妞说:“他们昨晚上夜班。现在算是预备队。”
陆团长心说好家伙,这么点人居然也能摆出这么大阵仗,还预备队哪?
又向前几十米,再次出现工事,这个工事比较讲究了,半挖在谷边坡上,同时辅以部分沙包环围,五个兵或蹲或坐或躺在工事中,三年式重机枪架在这里,枪口朝向东方的烟雾中。这五个兵正是团长派到九连来的重机枪组,其中两个正在工事里睡觉,两个在低声闲聊,一个趴在工事胸墙后观察前方战场。
重机枪工事位置处于坡上,韩二妞带着团长在坡底的雪沟里走,所以上面的兵没有注意到团长到来,不过工事里的对话声有几句溜进了团长的耳朵。
“一天一宿了,咱们才打了四个弹板,不过瘾啊!”
“有什么办法,那些伪军也不冲啊,打了两排的时候就吓住了。估计咱是等不着下一波了,你替我的位,我一会儿得到王小三那去烤烤火,脚麻。”
又走了十几米,看到了前方一个新挖出来的工事坑,三个人影正坐在坑里的火堆边烤,冷不丁有一个抬起了脸,接着是另外两个,都看着团长,咧着嘴说不出话。他们仨分别是李响,陈冲,田三七。陆团长这会儿已经明白了,这工事坑是掷弹筒位,掷弹筒就在这坑里放着,旁边还有个开了盖的弹药箱,满满一箱子掷弹筒专用榴弹,看起来只打出过两三发。
韩二妞到这里停下了:“团长,红连长不许我们女兵队过去,我就带你到这了,你自己往前走吧。”
红连长?感情她个缺德玩意成了战地司令!
这里已经隐约能看到烟雾中的炮楼了,隐约不是因为距离远,而是因为烟太大,这一路过来,到处是火堆,取暖的做饭的哪哪都是,烟能不大么,又是西北风,顺着山谷全往东边山口的炮楼飘,跟仙境似得。
枪声非常清晰了,基本都是炮楼往这边打过来的,步枪机枪,一阵一阵,听起来也是倒着班打。陆团长不由把腰猫得再低些,领着警卫员加快了速度。
居然看到了一段半人深的交通壕?跳进去,顺壕向前,一段横向的战壕浮现在烟尘中,战壕不长,只有十几米,里面有四五个人影晃动。其中,有个小不点,扣着钢盔踩着块石头趴在战壕一侧,举着望远镜往炮楼方向观察,那小嘴里同时传出哑了嗓子的咒骂:“这也太慢了!八百年才开一炮!他马良比石成差远了!这个笨蛋!傻子,傻子!你死哪去啦?”
一个人影离开战壕里的火堆,跑到了她身侧,嘴里还嚼着被他烤糊的馍馍,不是吴石头还会是谁。
“到前边去通知马良,别轰炮楼了,改轰那些王八蛋的阵地!”
吴石头点头领命,几步窜出战壕,利用烟雾和几处浅坑,向前消失于硝烟。
陆团长无语,这里居然还不是第一线?貌似这是二线阵地,我了个去啊,九连这点人居然面对炮楼摆开了阵地战,并且梯次分明有板有眼,简直壮哉!爽大了!多少年没体会过这一路的感觉了,困意和疲惫早已消失天外,满布血丝的双眼透露着满满的亢奋。
轰——前方的硝烟中再次传出巨响,现在才知道那不是爆炸声,而是土炮的轰击声。
小红缨跳下垫脚石,拎着望远镜歪着钢盔在战壕里刚走几步,便傻了眼,愣着被烟熏得黑黢黢的小脸,眨着同样满布血丝的困倦大眼:“老妖怪?你……怎么……”
“咳——嗯——”陆团长得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