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章合一
……
见赵青扶着老太太有说有笑地走出庵堂。
垂手等在厅中的众人都舒了口气。
碗筷已经重新摆好了。
二太太亲自上前扶老太太坐下,见老太太摆手不用她伺候,这才来到另一桌和赵青、四女乃女乃、四小姐等人坐了。
刚吃了几口,听到东跨院又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二太太就叹口气:
“……那面病的病,疯的疯,也确实不易。”她看着赵青小声商量道,“要不,你明天把我那套点翠头饰当了,添补添补吧……千万别跟他们硬别!”
大老爷一直躺在床上,连说话都不清晰。
大女乃女乃也越来越疯,每天又是秧歌又是戏地又唱又跳,看到孩子就上去抢,大太太只好把她锁在东跨院西厢房。
只沈怀杰好歹没出什么事儿,可人却木诺,再不似从前的机灵。
冷眼看去,就像个小老头。
虽然也恼恨他们不听三爷托梦告诫一意孤行把好好的一个家败成这样,可见到他们破落成这样,二太太心里又有些不忍,同情心又开始泛滥。
赵青听了就叹了口气。
“这只是开始,苦日子还在后头呢。”她摇摇头,“二太太的东西当一件就少一件,不把这浪费的习惯彻底改掉,怕是用不上一年,您就会连棉衣都没得当了……”
见赵青不同意,二太太目光晦暗地低了头。
心不在焉地夹了口菜。刚到嘴边就感到一阵恶心。
她连忙停住筷子。
竟是自己最讨厌的圆葱。
胸口恶心的难受,有心扔了,又担心一桌子的人看到。又会说她挑剔。
就盛了勺汤喝下去。
恶心的感觉不见了。
又喝了一口。
再没有恶心的感觉。
二太太这才把夹到自己盘里的圆葱闭着眼硬吃了进去,感觉再没反胃,她暗暗舒了口气。
空气很沉寂。
一顿饭吃的异样的沉闷。
好歹吃完了,见老太太撂筷子,二太太也跟着撂了筷。
小丫鬟收了碗盘。
二太太扶着桌案站起来。
正想过去搀扶老太太,就感觉胸口滞闷,她快步朝门口跑去。刚一迈步,就哇的一声吐了起来。
二老爷第一个冲过去。
厅内顿时乱成一团。
苏妈妈嘴角撇了撇,露出一丝冷笑。
赵青惊出一身细汗。“……快请大夫!”
二老爷听了立即把二太太交给茗香,起身就往外跑。
大夫很快被请了来。
“恭喜沈二老爷……”诊了脉,他笑呵呵地看着二老爷,“令太太害喜了!”
话音落地。隔了一层纱帘的内室里满屋子的错愕。
薛妈妈嘴巴半开合不上。
老太太怔了半天没回过神。
这是什么情况?
赵青低头看看自己就要临盆的肚子。又看看躺在床上脸红到耳根的二太太……脑袋彻底短路了。
只坐在外间陪着大夫说话的二老爷傻呵呵地笑起来,恍然二十出头的毛头少年。
*****
消息传到东跨院,苏妈妈下巴差点掉下来。
好半天,她才合上嘴。
“……竟然不是吃坏了肚子。”她失望地喃喃了句,忽然抬起头,看着大太太,“你说,她命怎么那么好。才停药就又有了?”
老太太偏心,明明小儿子就是个窝囊废。却宝一样捧着。
大太太气不过,又担心那面枝繁叶茂了,威胁到大房利益,这些年她明着对二太太好,送吃送喝的,暗地里却掺了出嫁时母亲给的秘方,专门在小日子过了那几天吃。
药也非常好用。
自二爷“意外”死后,二太太几年不孕,他们也放松了警惕,谁知上次才耽搁了半年多,二太太就怀上了沈怀瑜,直把沈府折腾的底朝上。
现在他死了,二房那面也没了气候,又赶上囤粮风波,兵荒马乱的,他们塔体也没了那份心思,才彻底给停了药。
谁知,都四十多岁的人了,竟又怀上了!
这让苏妈妈直恨老天爷太偏心。
一心惦记着两顿没吃饭的五小姐的大太太神情却有些恍惚,“……这个贱人,她竟真说到做到,让李嵬守着门!”
想到连偷偷送饭的杜鹃都被一起关了起来,苏妈妈恼恨之余,心里也有一丝无奈。
“她这是逼着你主动提出分家呢。”苏妈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要不,就分家吧。”看着大太太,“多少分些银子回来,让大爷重新开个粮肆,总好过累死累活地给他们做长工!”
大太太摇摇头。
“老太太还有三百倾寿田呢。”
果真分家,以老太太的心性,这寿田是绝不会给大房一分一毫的。
和祭田不同,祭田由家主掌管,即便分家,他们也可以按份额每年分得一部分租金,寿田纯属老太太个人的私产。
她想给谁就给谁!
那可是整整三百倾的啊。
都是上好粮田。
当初几乎花光了老太太所有积蓄!
就算是遇到年景不好,也有将近二千两的收益。
二千两银子。
放在以前,在她们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现在,那就是庞然大物。
只有这么厚着脸皮住在一起,闹好了,老太太死后,她们还能分得些剩余。
想起这些,连苏妈妈都气馁。
“……那就这么让大爷四爷跟个苦力似的任她们驱使?”想起二太太害喜的事儿,苏妈妈又一激灵。“原本就老的老,小的小一帮子累赘,如今再添上一个……”
苏妈妈全忘了摊在床上的大老爷才是最大的累赘。
想到如今这一家老小好全要靠大爷和四爷两个壮男人支撑。偏又什么权利都没有,就跟个牛马似的,苏妈妈心一阵不甘。
大太太也恍然想起刚刚丫鬟进来报,好像二太太害喜了。
她神色一震。
“她真害喜了?”
苏妈妈点点头,“这一下,不知道又要搭进去多少银子。”家就那么大,多一个人就分薄一分。“要不……”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大太太心一动。
她点点头。
苏妈妈刚要起身,她忽然又摇摇头。
“算了,就让他们养着吧。”
“太太……”苏妈妈脸色大变。
一旦让那孩子生下来。像曾经的沈怀瑜一样讨了老太太喜欢,那三百倾寿产就和这面没什么事了!
“无毒不丈夫!”她一字一字对大太太说道。
大太太摇摇头。
“明明知道那孩子不是三爷的,老太太和二太太还死命护着,还不是因为怕二房断了烟火?”她冷笑一声。“现在自己有了……”后话没有说下去。大太太只是冷冷地笑。
苏妈妈神色呆呆的。
好半天,她才嗷的一声叫出来。
“自己有了,自然不会再留那个小杂种!”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只要那贱人死了,就算老太太把家都交给二房,还不是随您搓揉!”
*****
龙门客栈中,柳嫂罗嫂几人也面面相觑。
“……好在三女乃女乃马上就要临盆了,否则。婆媳俩都挺个大肚子站在一起……”想想那情形,柳嫂就露出一连古怪。
“不会还要三女乃女乃伺候月子吧?”罗嫂则怕赵青受苦受累。“比自己还小的亲小叔,孩子长大了怎么叫啊?”
而龙门客栈后院,几个正装货物的汉子也在猥琐调笑。
“老蚌怀珠!”
“这沈二老爷真他妈的有能耐!”
“他娘的,都这岁数了,沈二老爷还能夜郎七次,八次?”一个活了半辈子家里只有一个女儿的汉子骂咧咧的语气透着股艳羡,“这得多少次才能怀上啊!”
“人家说不定一炮就中呢!”众人哈哈大笑,“别看考状元不行,生孩子他倒是百发百中呢!”
哄……
又传来一阵猥琐的大笑。
瞧见杨子骞背负双手慢慢走过来,领头的车把式调侃道,“沈二老爷又有后代了,说不定又能生出一个沈怀瑜这样的俊杰,这回大爷不用担心您的债务会黄了。”
是吗?
杨子骞微不可闻地皱皱眉。
沈二老爷有后代了,就意味着那孩子对二房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有方平安逃走在先,这次怕是连一直不愿面对现实,不愿滴骨验亲的二老爷夫妇都会主动提出要滴骨验亲吧?
一旦验证了不是沈怀瑜的骨肉,她……
想到赵青转眼就会香消玉殒,没由来的,杨子骞胸口一阵窒息。
心抽搐成一团,有一瞬间,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盯着木廊下的一盏大红灯笼,足足几十息,才缓缓透出一口气。
他慢慢地伸出手,无意识地拽扯头顶干枯的瓜腾。
当初是他先制造了流言,然后才传出方平安想变卖田地的消息。
他到底为什么逃走?
是因为流言呢,还是因为这孩子不是沈怀瑜的?
偏偏方雪莹又失去了记忆,一切全凭方平安说。
如今,这竟成了一个迷!
杨子骞眼前又闪现出那日见方平安的情景……
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傍晚。
他悠然地坐在望月楼的雅间中,用铜箸拨弄着火盆里的炭,火炉旁一只硕大的青铜水壶咕咚咕咚冒着热气,给透明的玻璃窗蒙上一层氤氲。
雅间里就荡漾起一股融融暖意。
随风带了已被他暗中围追堵截逼得走投无路的方平安推门进来。
见到他,方平安似乎楞了下,然后两手不知所措地搓了搓。
他没说话,只给随风递了个眼色,手里依旧不紧不慢地拨弄着炭火。
随风就拉椅子让方平安坐,又转身去给沏茶。
“杨大爷……”方平安小心翼翼地给他施礼。
他这才慢慢地抬起头。
“都是生意人,方老爷不用拘束,坐吧。”声音淡淡的,有种居高临下的威仪。
方平安战战兢兢地贴椅子边坐了。
“我听说沈家并没承认三爷的那个遗月复子?”他声音缓慢而低沉,“……要滴骨验亲?”
方平安腾地站起来。
“杨大人别听人胡说八道!那就是沈三爷的孩子!”脸色涨红,额头上的青筋都蹦了出来,“杨大爷不信就去大街上打听打听,我女儿……”
话说了半截,想起自己的女儿在柳河镇的名声早臭了,方平安嘴巴半开半合地顿住,眼底顿时闪过一丝尴尬。
他温和地摆摆手。
“若不相信你,我就不会坐在这儿了。”
方平安激动的眼泪差点落下来。
他嘴唇诺诺,半天说不出话。
“我打探了,这些都是沈大太太生怕那孩子夺了沈家家主之位而特意造的谣言……”他端起茶壶哗哗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要不怎么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呢,不过一个家主之位,就算继承了,那孩子想要独立主事至少也要十年,这期间,沈家还不是牢牢地掌控在沈大老爷父子手里?”顿了顿,“十年,可以发生很多故事的,又何必急在这一时!”余光看着平安,语气不无惋惜,故意挑拨道,“……如今却生生地毁了方姑娘一生的名节,毁了方老爷一世的清名!”摇摇头,“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啊。”
方平安一直呆呆地坐着。
突然,他一拳砸在桌子上。
“这个王八蛋!”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我说呢,明明我守口如瓶,遮的严严实实的,外面竟还一夜间就传的沸沸扬扬!”牙齿咬的咯咯直响,俨然已完全忘了刚进门时的拘谨。
他义愤填膺地咆哮着,直把沈家的祖宗十八代都慰问了个遍。
耐心地听着,他只微微地笑。
不知是真的气愤,还是故意做戏,方平安双手捂着脸,颓然地跌回椅子,“……我是真没脸儿在柳河镇呆下去了。”
他就势说道:
“我听说你一直在卖田产?”
方老爷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他就故意摇摇头:“好歹是亲家,沈家上至官府,下至三教九流,都能说的上话,方老爷想卖田产,找他稍微给打个招呼就好。”
躲都来不及,他哪敢找沈家卖啊?
生怕杨子骞看出自己的心虚,心里扑通扑通直跳,方平安老爷脸上现出一脸激愤:
“……有这样的亲家吗?!”
杨子骞没言语。
沉寂了半晌,方平安又道:
“事情都是他们家三爷做下的,我方家忍气吞声把好好的闺女嫁出去守寡不说,若不是他们自己家人窝里斗,四处败坏我女儿名声,我何至于要被逼离开住了十几年的柳河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