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逸城一听,顿时跳了起来,一把抓住小童厉声追问:“你说什么?”
小童依旧面色从容,将方才的话一字不漏的又重复了一遍。
这下子,玄武逸城再坐不住,焦急喊道:“快,备马,本王要进宫!”
然而,屋里屋外寂静一片。
死一般的寂静,让玄武逸城已经奔向门口的身影立马僵住了,手已经抓住了雕花金丝楠木的大门,然而此时却如同是千斤万斤重般,他如何用力也拉不开门。
耳边回荡着那个软软的透着寒凉的声音,
“玄王殿下,苏七的心里没有你……”
“不要再闹了,好不好……”
玄武逸城苦笑一声,触电般弹开了手,只不过离开了雕花楠木金丝大门的手,一直维持着原样,背上的青经暴起……
话以至此,他玄武逸城还能如何?
也罢……也罢……
墨莲宫里,灯火通明……
墨贵妃独步廊前,凤仙花染的鲜红细长指甲,死死绞着手里淡黄色的锦帕,上头大朵大朵的雪白色繁花墨梨已然被绞得不成形。
“娘娘……”身后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喜嬷嬷压低嗓子轻唤了一声。
墨贵妃闻言浑身一颤,额间的八宝九凤金簪跟着摇动起来,在廊柱下的玲珑宫灯照耀下,一闪一闪的直幌眼。
喜嬷嬷半垂下眼睑,叹息着道:“娘娘。是老奴……”
墨贵妃方才急急转身,紧蹙着额眉,埋怨道:“可吓着本宫了,怎么回来的如此快?御书房可有何动静,那丫头被安置到了何处?还有,可打听到寿仁宫那边太后娘娘有什么说法没?”
一连串的问题,噼里啪啦地一个劲倒了出来。
喜嬷嬷面色稍稍暗了下来,回道:“老奴打听到苏家娘子被安置在御书房旁边的小阁楼,具体位置却尚不清楚,御前的人口风都格外的紧。毕福全那老东西一直随侍御前。没有出来见老奴一面。”
“如今陛下还在御书房处理六国朝贺的事宜,召见的正是礼部尚书黄宜,听闻御医院的太医们,除了寿仁宫常年留着的齐太医。余的全都被叫去为苏家娘子诊脉。此刻只怕还没有看完。”
“回来时老奴特地绕行的寿仁宫那块。可远远见着宫内灯盏稀疏,听闻御膳房专为寿仁宫备着的雪燕百合粥未曾启用,想来……太后娘娘也是没心思了……”
墨贵妃闻言一喜。赶忙道:“那太后娘娘可有什么口谕下来?”
“老奴仔细问了问,至今内监当值的都没有收到各宫的任何消息。”喜嬷嬷低声道。
也就是说,太后她老人家暂时打算睁只眼闭只眼了。
可如何是好?
那丫头今儿个竟然没给淹死,而且不仅仅没死,还被陛下给亲自迎进宫来,只怕是……
墨贵妃此刻气得手指尖都是疼的,额间的眉头紧皱,脸上再多的脂粉也遮掩不了青白色的面色……
“为何今日不一刀了结了这丫头,用什么玉石子,南派人行事,怎么这般不利索?”墨贵妃厉声问道,“那丫头不是掉入池中,凌华阁旁的晴雨芙蓉池不是说有一丈余深吗?为何那个不懂水性的丫头竟然还活奔乱跳的?喜嬷嬷,你们到底是如何行事的,可知本宫为今日行动筹谋了多久,你可知错过了今日的机会,日后若再想杀她已无希望?”
“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最后的话,带着十足十的不满与嫌弃,喜嬷嬷听了,只觉得如同一柄利剑狠狠插在她的左胸口,刺骨的疼痛沿着四肢百骸蔓延。
她清瘦的身躯一个踉跄,软倒跪地,哑着嗓子道:“老奴无用,请娘娘处置!”
格外沧桑的声音,低沉、无奈以及失望,颓废般传来,喜嬷嬷的身躯佝偻着,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好些年岁。
墨贵妃此时此刻脑海里满满都是苏七那该死的丫头的事,哪还有闲心顾及到这些,她又来回走了两圈,突然心头一亮。
她怎么望了,此时此刻只怕最挂心苏家丫头的当是国共才是,对,还有母亲王老以及自己那位缺心眼的二妹,陛下是直接将那丫头从长公主府里带到的皇宫,依照咱们陛下那火急火燎的性子,只怕还没来得及去通报王府一声。
若是有了国公他们……自己还有何担忧的!
墨贵妃顿时喜上眉梢,急急吩咐道:“快,快拿本宫的贵妃令牌前去王府报信,记着,无论如何得将国公请到宫中来,快去!”
喜嬷嬷听了却只觉得通体发寒,娘娘素来也是聪慧的,为何如今却这般沉不住气,说起来苏家娘子不过是位尚未及笄的小丫头罢了,娘娘到底在怕什么?即便苏家娘子与她母亲长得再像又能怎样,王家那位风华绝代的三娘子早已经在十三年前香消玉殒了,这是世间众人都知道的,陛下更是清楚明白,眼前的人即便再像,也不是像罢了,又能如何?难不成这小小的娘子还能翻出多大的浪?
喜嬷嬷还是开了口,“娘娘,苏家娘子是像王家三娘子,可是老奴认为,相像之人即便再像,也永远不能取代王三娘子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娘娘,您何苦这般执念?恕老奴多嘴,娘娘如今最关键的可是如何顺顺利利地为陛下诞育皇子,苏家的七娘即便她有朝一日为嫔为妃,可终究是越不过您去的,只要娘娘手上有了一位王家血脉的皇子,王家的舅老爷们才会依照太老爷的嘱咐全力辅助娘娘啊,到时您贵为皇后。何愁不能轻易压死那位苏家娘子?”
“如今陛下正在兴头上,娘娘切不能这般一头撞上去,赶出了苏家娘子是小,触了皇帝逆鳞惹了陛下不痛快那才是真真得不偿失,还望娘娘三思啊!”
说到最后,喜嬷嬷已然哽咽出声。
墨贵妃娘娘入宫至今,只有她最清楚这一路走来的艰辛与不易,每一步的筹谋与算计,每一次的勾心斗角,都不是那般动动嘴皮子了事。后宫三千佳丽。如何月兑颖而出,又如何步步固宠,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其中墨贵妃所受的罪孽!
这一席话如同一盆凉水直接浇到烈火上般,墨贵妃原本兴奋昂扬的神色徒然间萎靡下去。她目光涣散。喃喃自语道:“是啊。本宫如何不知这些,有了皇儿在手中,本宫何愁没有来日。可是嬷嬷你知道吗?本宫也怕,怕这丫头得了她贱人母亲的真传,怕陛下又被迷得神魂跌倒,怕我王语墨即便来日爬上了那个位子,却再找不到陛下的真心啊!”
“我这一生好不容易去掉了王语霖,如何能再眼睁睁看着她的女儿再来抢走我的陛下,本宫不能,本宫做不到!”
“嬷嬷,快,快去请国公,快去啊!”
说到最后,墨贵妃直接跑使劲拉扯着喜嬷嬷,一边拉还一边厉声喊道:“快,快起来去,快去请!”
喜嬷嬷直挺挺跪在光滑的玉石地面上,只觉得心如死灰!
娘娘这一生,原来在见到当今陛下时,便已经没救了……
后来,喜嬷嬷面无表情地飞奔出了墨莲宫,却在宫门口接到了焦急不安的国公、王老以及安庆王妃。
墨贵妃娘娘喜不自胜,亲自带着老她们匆匆赶去了御书房。
陛下以军情紧急为由,并没有接见,毕大公公好说歹说地磨了老半天的嘴皮子,方才让墨贵妃娘娘铩羽而归,不过在临走前,国公还是见到了苏牧梨。
楼阁里满是药香味,苏七昏迷不醒,尘素婆婆和楚晴不离左右,直到太医们再三保证无大碍,苏老她们方才放下心来。
于是,苏老留宿墨莲宫,此事只回了寿仁宫一句话,便定了下来。
仁德皇帝第一时间得了消息,浓密的龙眉颤动一下,立马恢复如常,他沉声吩咐:“拨些人去墨莲宫服侍,着御膳房送些松软易刻化的夜宵,另外苏家娘子那边一有什么消息,记得及时回报。”
毕福全闻言,白胖胖的手指尖不由得抖了两抖,恭声道:“是!”
待到第二日玄武逸城如往常般进宫去请安问好时,在寿仁宫便见到了前来请安的国公苏老……以及大病未愈的苏七娘。
接着,墨贵妃不请自来,还有早朝后匆匆赶来的皇舅父。
他望向七娘的目光不由得深了几许。
苏七坐在左下手的第二个位子,紧挨着自家祖母,眼观鼻、鼻关心地半句话都没说。
不是她不敢说,而是她压根不想说!
昨日被玄武逸城那厮一扰,本就呛了水外加连日来加班加点的亲手做女圭女圭,她那若不经风的身子骨如何受得,于是苦口婆心地把那厮赶走,便直接又昏睡。
再一醒来,竟然到了皇宫内院!
若不是一眼瞧见了尘素婆婆眼神里头的警告,只怕她会尖叫出声!
什么鬼,自己不过是和玄武逸城那厮吵架吵累了睡上一觉,好好的把她连人带被的抬入皇宫干啥?还有她左手右手腕上那数根紧系着的红丝线又是怎么回事?外头熙熙攘攘的像是有人在争论般那是在干啥?
还有还有,她想出宫回家……
仁德皇帝望着苏家七娘子乖巧的样子,方才在朝堂上的政务烦闷顿时一扫而光,他冷峻严肃的面庞也不由得软了下来。
皇帝道:“……即便是夏日,晨起空气还是凉的,七娘大病才好些,该多带件披风才是,帝都不比岑州,北边的气温升得还是慢些了。”
短短数语,可听在在座各位的耳里却是全然不同的意味。
墨贵妃咬牙切齿,太后娘娘心头一叹,苏老心尖一颤,玄武逸城则是静观其变。
皇舅父没有直接唤来毕福全去取披风已是忍耐着注意分寸了,他如今好奇的是七娘的反应。
回帝都这么长时间,想来直到今日她才有所察觉。
也好,再拖他玄武逸城就没时间耗在这里头了。
果然,七娘卷翘地长睫毛一颤,隔了一会方才起身回话,“七娘多谢陛下厚爱,得了太医们的悉心诊治,如今已然大好,七娘自幼长在乡野,自是比不得深闺娘们的娇贵,落水着了寒气,休息两日便会无大碍的,还望陛下和太后娘娘宽心。”
太后闻言嘴角几不可闻地翘了上来,她慈爱道:“这孩子本宫见着也是疼惜的,偏生好好的却遭了这么多磨难,玉嬷嬷,去拿哀家的紫玉观音来,等会给苏七丫头带回去。”
苏老和七娘赶忙推辞道,“七娘担不得太后娘娘如此厚爱。”
太后笑道,“这尊紫玉观音是玖能国师亲自开过光的,自是再灵验不过,日后定能保佑七娘平安顺遂,国公身体康健!”她又道,“哀家赏了东西可是向来无人推辞的,再这般,哀家可就不喜了。”
如此,苏老和七娘方才欢欢喜喜地谢了恩赏。
仁德皇帝也跟着高兴起来,道:“既然母后赏了好东西,朕也该有所表示才是,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会说朕吝啬小气?”
玄武逸城接道:“皇舅父可正是道出了玄儿的心声,方才瞧着皇祖母赏赐时,孩儿就在想,皇舅父会不会赏呢?若是赏赐的话,又该赏些什么好东西给苏家娘子,东西若是不好,只怕日后会落人话柄,可东西若是太好,只怕玄儿这心里头该不舒坦了。”
这话一出,仁德皇帝“哈哈”大笑起来,太后娘娘笑眯了眼,嗔道:“真是个猴儿!”
墨贵妃抿着嘴,皮笑肉不笑,却是越发如坐针毡。
方才太后娘娘的话已然再明显不过,苏家的人得了赏赐,也该立马出了宫去,不知道皇上跟着赏赐是不是也是这般打算的。
仁德皇帝兴致高涨,扬声道:“毕福全,去取云烟锦来,墨绿色的那一匹,另外,将那套白水玉繁花墨梨头面也一并带来!”
墨绿色的云烟锦大越国仅此一批,是当初陛下亲自嘱咐王家特地制的,外人不知,可墨贵妃却是再清楚不过,墨绿色繁花墨梨云烟锦,是王语霖那贱人生前最爱的衣裙料子……
还有那套白水玉的繁花墨梨头面,若是她没记错,当年陛下同时叫荣翠斋打造了两套,一套翡翠金刚石的,一套白水玉的,全都是大朵大朵形态各异的繁花墨梨,翡翠金刚石的那一套以太后恩赏为由,成了王语霖当初的第一台嫁妆……
想到这,墨贵妃再坐不住了,强忍着尖叫的冲动,柔声道:“陛下如此厚爱苏家侄女,臣妾很是欢喜,只是七娘尚且年幼,墨绿色怕是不合宜……”
七娘也听出些不同寻常来,贵妃姨妈向来不咋地对她好,只怕陛下的赏赐有些触及姨妈的底线了!
她决定静观其变。
反正推月兑也推不掉,若是不行,她再欢欢喜喜谢恩也不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