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穆九那个胆小怕事的丫头,七娘的兰汀院才算真正清净下来。
今儿个一大早自己还懒懒的窝在小被窝里,就被祖母带来的消息给惊得不知所措,接着祺灵那鬼丫头便直接踹门进了她的内室,再然后便是穆九,七娘一直到这当口方才有闲功夫好好喝口香茶。
正宗的苏杭雨前龙井,清香、爽口,很是适合在初夏这种略带燥热的天气里饮用,七娘又抿了一小口满足的叹息。
可还不待她放下茶盏,半香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七娘心头一跳,不待那丫头进门赶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娘子娘子陛下陪贵妃娘娘回王府省亲来了!”半香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如今御用轿撵都快过了西直门了,娘子快些准备准备去大门口接驾吧!”
“啊?”七娘直接被这消息雷的外焦里女敕,又不是大过年过节的,皇帝老儿是吃饱了撑着吧,好好地带着墨贵妃回啥娘家,还有她那位贵妃姨妈也是,怀着个大肚子的,如今又正是大中午的,好好地呆在墨莲宫睡个午觉享享福好了,东奔西跑的折腾个什么劲?
七娘顾不得其他了,赶紧丢了香茶开始换衣服梳妆打扮起来,她问道:“祖母、外祖母那可都得了消息?”
进来帮忙的尘素婆婆道:“娘子放心,王府里各房各院都已经有专门的婆子去报信了,想来都在忙着准备吧。老奴方才来之前特意去兰汀正院瞧了眼,王婆婆已经在给老挑选首饰了。”
祖母是正一品的国公,自然得按着品妆来接驾的,上次入宫谢恩时七娘瞧着祖母头上那高高的装饰直接愣住了,啧啧啧,这古代女人真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做,想出这么个磨人的法子来打发时间,殊不知那十几样件各色宝石的头饰带上去,不仅仅费神费时间,关键是常年压着很容易得颈椎病的好嘛。那日祖母不过是带了一个。脖子便整整疼了四天,若是像她们家贵妃姨妈那般日日顶着,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好想问问贵妃姨妈,你的脖子可还好?
七娘蹙着眉催促道:“我不过是个小小娘子。那些首饰便不用了。别失了礼数就行。你们快些弄,我好去给祖母搭把手。”
尘素婆婆等人赶紧加快了手脚。
等到七娘帮苏老整理好头饰,匆匆赶到王府大门口时。王老和王妃姨妈她们也恰好到了。
只见身为一品的外祖母同样带着数目繁多的宝石头饰,只不过祖母的额间正中心带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南珠,而外祖母头上则没有,看来有没有封号还是存在差别的,即便是一个头饰上也能一眼见分晓。
于是,七娘夹杂在胭脂粉水粉堆里,瞧着珠光宝气的妇人们一个一个面上挂着笑,特别是二舅母,那叫一个爱说,“母亲母亲,瞧瞧咱们墨贵妃娘娘多得圣宠,前些日子还说想着回来看看您老人家,如今竟然说回来就回来不说,竟然还是咱们陛下亲自携着回娘家省亲,哎呀呀,儿媳可听说这是天大的恩赐呐!”
王老笑眯了眼,“是啊,上次入宫见娘娘时还瞧着她清减了,我回来后还好生担心了一番,如今看来还是子眼拙了。”
二舅母笑得娇俏,“母亲说哪的话,听喜嬷嬷说是那段时日娘娘见天热不思饮食罢了,您老人家也是知道的,这女人怀了孩子自然是更经不起热的,更何况还是咱们贵妃娘娘这般金贵的身子。”
听到这外苏老望了望门前亮得有些发白的日光,不由得蹙眉,担忧道:“大中午的可别热着贵妃娘娘月复中的龙子才好”
这下,喜笑颜开的二舅母尴尬地闭了嘴,身侧的大舅母瞧着情形不对赶忙上前安慰着外租母道:“母亲还请安心,儿媳派前去打听的下人来报,说陛下疼惜咱们贵妃娘娘,特地携娘娘一道坐的御撵,马车宽敞透气,里头又备着冰,随性的还有一位姓甄的御医,听说正是一直看顾着娘娘龙胎的那位,陛下顾虑如此周全定是不会有事的。”
外祖母一听,顿时眉开眼笑,拉过大舅母的手拍了拍道:“如此,子我也就安心了。”
七娘不以为然的在心里嘀咕:她还愁着如何能见一见这位传说中的甄太医呐,想不到这么快说见便见着了,这敢情好!
不多时,由御林军开道,仪仗队打头阵浩浩荡荡的御撵终于来了,七娘看不懂那些举着牌子提着灯笼的,甚至还有抱着个痰盂纯金盆子的太监,以前还只是在小说堆里瞧见或是在古装电视剧里看见过,如今真真切切见到这些还是结结实实给震撼到了,她虽不太懂,可还是好奇宝宝似的暗自打量着这一切。
既然连个痰盂盆子都有了,怎么一直没有如厕的工具呢?怎么还是没有瞧见呢?难不成咱们这位仁德皇帝在外都不待如厕用具的,直接找地方解决?还是说皇帝老儿认为王府距离皇宫太近,这么点距离他能忍得住?
反正七娘看到后头,再没了什么新鲜的东西,她垂下了眼见,收敛起好奇心,乖宝宝似得站在一侧迎客。
落入仁德皇帝眼里,便是七娘乖巧讨喜的模样,他满意地扬起了嘴角。
见过礼,仁德皇帝象征性地说了两句客套话便随王家大老爷二老爷们去了王府正厅,而外祖母亲自迎了墨贵妃进了内院,七娘搀扶着自家祖母随同。
不过是嘘寒问暖的,前些时候外祖母她们方才进宫与贵妃姨妈聊过天。所以也没啥好特别的激动情绪倒是她那位身怀六甲的贵妃姨妈神情激动,硬是提议要到王府的各家院子里转转,说是进宫多年才回府,定得好好瞧瞧了。
七娘心里很是讶异,敢请原来她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墨贵妃姨妈入宫这么多年了至今没有回娘家省过亲,啧啧啧,真真是件大事。
难怪贵妃姨妈这般激动了,旧地重游,谁没有个?
陪着逛园子七娘倒是没什么,可祖母、外祖母他们却被迫一同游园当真是有苦难言。
走在前面的墨贵妃兴致盎然。东瞧瞧细问问。大舅母二舅母左右搀扶着,二舅母那张巧嘴此时此刻恨不能多出几张来,那叫一个大献殷勤!
“娘娘,前面便是您曾经居住的牡丹阁。母亲吩咐一直空着。日日派遣着丫头婆子们前来打扫。里头的陈设布置也是从未动过的,您可要去瞧瞧?”
墨贵妃笑着颔首。
七娘跟在后头却是默默翻起了白眼。
此时此刻已是酉时,六月中旬的太阳白花花的格外毒辣。即便王府里一路走来都是抄手游廊,可外边的那股子热气也是一个劲地扑面而来,七娘额间已经冒出细密的汗珠子,就更别说祖母顶着那么繁重的头饰了。
再瞧瞧身边的外祖母也是勉强挂着笑,死死抓着搀扶着的婆子。
不行,这样下去两位老人如何受得了,她苏牧梨得想个法子才是。
对,有了,祖母不是最擅长的嘛,何不临时来一次?
七娘眉眼一亮,一边搀扶着祖母跟着前头的贵妃姨妈,一边在宽大袖子里轻轻捏了捏苏老的手掌心。
苏老这会子已经有些头晕眼花了,人也是昏昏沉沉的,突然间被苏七这么一捏顿时清醒过来,还不用侧头就瞧见了她家孙女挤眉弄眼的小样子,苏老心下疑惑,一时间不知道这小丫头到底想告诉她什么,不禁稍稍侧过头去。
七娘快速扫了眼前头,见二舅母正说得眉飞色舞,墨贵妃听得眉开眼笑,便赶紧凑轻声道了句:“演戏!”
苏老先是一愣,顺着七娘的眼神望去,只见抄手游廊外白花花的日光照在青翠的绿竹上格外的刺眼,苏老顿时明白过来,嘴角止不住扬了起来。
她老人家轻轻颔首,便继续若无其事地随着众人往墨贵妃的故居——牡丹阁走去。
在经过那道高高的朱红色牡丹花纹的门槛时,苏老突然间被绊倒了腿脚,接着便直接昏倒在苏七怀里。
“祖母,祖母”
七娘慌得不知所措。
“国公”
“亲家,亲家”
王老一急,本就疲惫不堪的身子骨一个踉跄跟着软了下去,一时间牡丹阁的正门口倒下了两位老人家。
这下即便是知道点内幕的苏七也揪心起来。
“外祖母”
“老,老”
“母亲,母亲”
“快去请大夫”
大舅母立即吩咐身边随侍的婆子。
墨贵妃闻言,赶忙吩咐身边紧随的喜嬷嬷道:“速速去将甄太医请来!”
于是乎,大家伙顿时乱成一团。
等到太医赶来时,皇帝陛下也随王家大老爷二老爷一并过来了,方才还安静坐着喝茶的墨贵妃听了外间大太监毕福全的禀报,顿时泪如雨下,抽抽搭搭起来。
坐在床边正给王老施针的手不由得一抖,真真是好演技,祖母您老人家看来得甘拜下风了。
二舅母也跟着哽咽道:“老人家年纪大经不得累,贵妃娘娘且不必太过忧心,得好好保重自个儿的贵体才是。”
此话一出,墨贵妃哭得更带劲了,等到大厅门口那个明黄色的影子一出现,墨贵妃似再也坐不住般腾的一下起身直接朝着那个身影扑了。
“陛下陛下,臣妾好怕好怕,国公和母亲突然间就昏了,一直没能醒来。该怎么办啊陛下?”
娇娇弱弱的声音,再带上雨带梨花的美人面,啧啧啧,即便不用回头七娘也足以知道身后的场景。
她丢了个白眼,继续专心扎着银针。
“别怕别怕,朕在这里朕在这里,不会出什么事的。”仁德皇帝一把搂过墨贵妃柔声安慰道,又朝着大厅里的众人问道:“国公和王老现如今如何了?”
二舅母战战兢兢的上前,可还不待她开口安庆王妃哽咽道:“国公和母亲尚未醒来,七娘略懂医药之理。已经在为两位老施银针了。”
仁德皇帝一听。龙眉一挑,道:“噢,想不到苏家七娘子还懂医理之术?朕且去瞧瞧。”
话落,仁德皇帝半拥的墨贵妃便往内室走去。
这下。墨贵妃连哭都一时忘了。双眼瞪得圆圆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跟在身后的甄太医也是纳闷了,先是喜嬷嬷急色匆匆地去请自己,还结结实实把他给吓了一跳。以为贵妃娘娘出了什么岔子,如今好不容易待他匆匆赶来,陛下竟然放着他这么位现成的太医不用兴致勃勃的去看什么苏家娘子?真是不懂了。
浩浩荡荡的人绕过芙蓉花开的紫檀木屏风,仁德皇帝一眼便瞧见了苏七,只见她半跪在牡丹织金的软榻前,正屏气凝神地布着银针,一席青丝此刻如墨般柔顺的垂子鸦青色百褶裙上,正随着窗脚漏进的凉风轻柔的摆动,说不出的娴雅
他脑海里浮现出另一个眉目如画的女子,夏日午后也总是这般斜靠在临窗的软榻上,专心致志地飞针走线,任凭那夏日偶来的凉风习习吹入,撩动那如墨的三千青丝
仁德皇帝心口一颤,仿佛被那些撩动着的青丝若有似无的扫过心尖,让他的眉眼止不住柔了下来,他松开了半搂着墨贵妃的手,手一抬止不住了身后跟随的众人,放轻脚步走了。
身后的墨贵妃恨得咬牙切齿!
余下众人虽诧异,却是大气都不敢出。
一时间,牡丹阁内室里一片静谧
七娘施下最后一根银针,总于呼出口浊气,一回身便瞧见了那抹亮眼的明黄,方才想到什么赶紧跪下行礼,“陛下前来七娘未相迎,还请陛下责罚!”
其实在她家贵妃姨妈哭闹起来时她便知道陛下来了,只是那会正是为外祖母施针的关键,她素来没有半路停下的规矩,再说想着贵妃姨妈只怕还有得哭闹便未曾起身去迎。
仁德皇帝眉目带笑的让她起来,道:“不妨事,是朕不让你舅母她们打扰你的,想不到七娘还懂医理之道?”
略带疑惑的语气,声音却是格外的轻柔,一点也不像一代帝王才有的样子。
古装电视剧里还有那些漫天飞的小说里头,一代君王不都是格外威严霸气的吗?怎么仁德老皇帝这么温柔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方才被她家贵妃姨妈给哭得心都软了?
啧啧啧,贵妃姨妈真真是有两把刷子,即便是皇帝老儿这样的钢铁之心也被您给磨练成了绕指柔,不简单不简单啊!
七娘心里暗自感叹道,面上却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七娘幼时在乡野之地常常生病,隔三差五的总是需要请大夫,偶然之下得几位赤脚大夫的指点,一来二去也就学了些三脚猫的功夫,算不得懂医药之理。”
安庆王妃听了却是眉头一蹙,赶忙上前补充道:“这孩子,陛下又不是外人的何须这般谦虚作甚?穆老帝师中的鬼魅三生不都是你亲自解的吗?还有慕容钦三皇子的身子也是你一直在调理,姨妈上次去寿仁宫给太后娘娘问安时,她老人家还一个劲地夸你来着,陛下七娘许是小娘子心性,面子薄才这般说的。”
活落,惊得七娘就差没跳起来!
什么时候她家王妃姨妈这般会了?她怎么就一直没能发现?王妃姨妈不是一直都温顺、娴雅的吗?何时这般爱出风头了?
还有,太后老人家哪会子夸过她了,那么多次王妃姨妈在场的时候她必定在侧,王妃姨妈不在场时她还陪着那位老祖宗打叶子牌呐。怎么就从来没有听到那位嘴里吐出半个夸奖的字眼来,没有嫌弃她出牌慢已是好的了!
王妃姨妈,您老这是唱的哪出啊?
七娘心里头止不住地哀嚎,偏偏还要强忍着不动声色的、装模作样地半垂下眼睑,以作面皮薄的小娘子样。
“鬼魅三生?可是号称江湖第二齐毒的鬼魅三生?”
屋子里突然间跳出个人来,带着惊讶诧异与不敢置信的口气直朝着苏家七娘子走去,大家一瞧,竟然是一直唯唯诺诺立在一侧的甄太医。
墨贵妃的脸色不由得黑了起来,一个眼风扫去,不想平日那位胆小如鼠的甄太医竟然未成看见般还朝着七娘给大大行了一礼。道:“能解江湖第二奇毒的娘子定是医术高明!”
听了这话。墨贵妃气得就差没有冒烟了!
今儿个能够这般招摇过市的回娘家省亲她昨日里不知道费了多少口舌方才说服陛下,今日如此大张旗鼓的过来,不就是想当着王家众人的面好好踩踩这位苏牧梨吗?可现在到好,她那玉脚还没伸。自己这位甄太医已经将那贱人之女高高捧起。更为可恨的是竟然还是当着陛下的面!
想到这。墨贵妃气得心血上涌,一口老血压在喉咙口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七娘稍稍侧过身避开了那位甄太医的大礼,当日回帝都。迫于无奈之下才让穆老帝师说离不得自己的医术,可是所谓的解毒一说却是含糊其辞,对外并没有将真相言明,至于慕容钦的身子骨,也不过是在太后娘娘的嘱托下才去医治,可这些是都是后宫内院里头,太后娘娘也并没有对外张扬,是以这位仁德皇帝只怕是不知情的。
如今倒好,一个两个的恨不能把她高高挂起!
七娘道:“穆老帝师虽中的是鬼魅三生,可有幸的是七娘偶然得了一味奇药,方才能解帝师之毒,这些不过都是帝师得菩萨眷顾罢了,七娘实在担不得太医这么大礼。”
不待七娘再做多的解释,仁德皇帝笑了起来,道:“总归是你救了穆舅父一命,母后夸奖你还是担得的。”
这话也就是说,皇帝陛下也认为穆老帝师的命是苏七救的了,安庆王妃心头一喜。
她这位侄女自出生以来便是多灾多难的,又自小没了父母庇佑,想想都是可怜,如今虽回了帝都,可身边只跟着这么一位空有个名分的一品国公,这往后的日子不说也知道定是不容易的了,王府虽说是外祖家,可毕竟又隔了一层,更何况她那两位哥哥不用她想也知道定是不愿意多出些援手来帮扶这位侄女的,自己又是定居安庆,即便再想帮扶帮扶,日后只怕也是有心而无力,所以她得称自己还留在帝都时,多多让七娘得陛下和太后喜欢了。
也不枉费她那命苦的三妹怀了这孩子一场
想到这,安庆王妃眼眶不由得红了
七娘垂着眼睑,不知道如何作答才好。
“七娘”
恰在此时,身后软榻上传来一声呼唤,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偏生夹带着含糊不清,苏七心头一喜,咱这个祖母可演得真像!
大大小小的一群人围了上去,哪还有心思顾及方才那番话。
甄太医仔仔细细把了脉开了方子,回禀道:“两位老中了些许暑气,苏家娘子行针退热,再服用这行气解暑的汤药,饮食清淡些时日便无事了。”
王家众人齐齐松了口气,即便是墨贵妃也是放下心来。
仁德皇帝却是听出了弦外之音,问道:“两位老在王府里如何中的暑气?”
说这话时,皇帝老儿扫了眼在场王家众人,七娘就瞧着王二舅母胆怯地低下了头,而大舅母却是面色如常地恭敬回道:“回陛下,近来天气燥热,母亲身子向来虚弱,国公年纪大了方才”
“陛下,陛下!”
不待大舅母说完,立在皇帝老儿身边的墨贵妃娘娘突然冒了出来,带着哭腔如扶风弱柳般缓缓跪下,皇帝老儿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墨贵妃。
只听得那位哭诉道:“都是臣妾考虑不周,多年未能回来,一时间太过欢喜竟只顾及着自己想多多瞧瞧旧时居住的院子,不想才到臣妾的牡丹阁苏老绊倒门槛便晕了,母亲瞧见了心里一急也跟着晕了,陛下,都是臣妾的错,都是臣妾没能顾及国公与母亲,还望陛下惩戒!”
说着,竟然挣扎着还要下跪。
七娘冷眼瞧着。心里的鄙夷之色越发浓厚。
什么叫“才走到牡丹阁”?贵妃姨妈。您老这记心也忒差了吧,明明一入后院您老便嚷着要去瞧瞧那个芭蕉假山池,绕过水池子,您老又想起去后头的花园看看。然后经过兰汀院。还不忘去了我那小院晃悠晃悠。最后转了大半个圈子,还说要去自己居住的牡丹阁好生看看,王府虽说不大。可这么多地方逛下来也是差不多一个时辰了,你要祖母和外祖母着两位年过花甲的老人如何扛得住?
还有,什么叫“苏老绊到了门槛就晕了”?难不成祖母是她苏牧梨搀扶不当才晕的吗?难不成外祖母是因为祖母才出事的吗?
往日还不知道,原来她这位贵妃姨妈不仅仅惯会做戏,还这般不知廉耻,毫无孝心!
七娘对此更是不耻!
不行,她得出了这口恶气才行。
苏七走上前去恭身行礼,道:“贵妃姨母不必太过自责,一来如大舅母所言,近来这天也是越发的炎热,特别是到了午后,白晃晃的太阳照得人直睁不开眼睛,二来听闻陛下和贵妃姨母到来,王府上下谁不是欢欢喜喜,特别是外祖母,听嬷嬷说她老人家自接到消息起就又是欢喜又是紧张,生怕府里头安排下的事下人们行事不当,听说是午膳都未曾用好便接着嘱咐事宜去了,祖母年纪大了,前段时间又是病了一场,身子骨正是虚着,更何况两位老人一直遵着府里王大夫的嘱咐,午时三刻必定得小睡片刻的,习惯了的事情突然被打乱想来也是晕倒的缘由了。”
“陛下,贵妃姨母回王府省亲自是一番孝心,而外祖母与祖母的事情想来贵妃姨母都是不知情的,古人云:不知者无罪,七娘看来两位老人中暑气晕倒是怎么怪也怪不到贵妃姨母身上去的!”
七娘说完还特意浅笑着瞧了瞧墨贵妃,果然那位精致妆容的艳丽面容里,丹凤眼的眸子闪过惊讶与惶恐!
很好,要的便是你那份惶恐不安!
仁德皇帝瞧了瞧苏七,只见她黑白分明的杏眼里满是坦诚与天真,带着笑的嘴角是那般的眼熟,他还记得,当年阿霖也常常是那般笑望着自己,天真地问他:“你何时会来?”
可惜,他最终失言了
仁德皇帝心口一痛,龙眉不由得蹙了起来。
此时尘素婆婆端着汤药进来了,七娘和王大赶紧上前接过亲自喂着两位老人。
仁德皇帝叹了口气,道:“贵妃日后可得好生孝敬才是!”
说完,便一挥衣袖独自走出了内室,墨贵妃身子一个踉跄,这下子再演不下去真真大哭出声。
“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
宽慰的,劝解的,一时间牡丹阁内室里犹如菜市场般乱糟糟一片。
还未走出院子的仁德皇帝走下一顿,沉着声道:“两位病着,闲杂人等不得打扰!”
毕福全身子一凛,赶紧跑去传话。
于是乎,内室里顿时鸦雀无声,就是连出气声都几乎听不到。
七娘端着汤药碗的手一抖,生生憋住了笑。
苏老更是睫毛直打颤,嘴角止不住地扬了起来。
最终,墨贵妃等人还是被七娘一席话给劝了出去,“行了针,喂了药,甄太医也再三保证无大碍了,贵妃姨母还是好生下去休息休息吧,想来府里备的晚膳也快好了,姨母累了一日了,又是太阳下步行又是为着外祖母们焦急忧心,还请姨母听七娘一句劝,您如今正怀着龙子,是不能累着不能急着的,还请姨母顾及顾及着肚子里的小皇子让舅母们服侍您下去休息休息吧。您若是有个万一,只怕外祖母和祖母又得好生焦急自责了,她们两个老人家的病只怕就更是好不了了!”
这话听得墨贵妃心头一跳,真真想不到这小丫头竟然这般牙尖嘴利,什么叫她墨贵妃守在这里,两位老的病就更是好不了了?
墨贵妃气得直咬牙,偏生身后的喜嬷嬷还跟着劝慰:“苏家七娘子所言甚是,娘娘您也累了一日了,是该好好去休息休息,若是娘娘实在不放心就让老奴守在这里好了。一有什么消息定立马来禀报娘娘。”
说着。喜嬷嬷还不动声色的紧了紧搀扶着墨贵妃的手。
于是,墨贵妃方才忍着气出了内室。
那晚,苏老在墨贵妃娘娘出去后不多久便醒了过来,甄太医把过脉后叮嘱清淡饮食。多注意休息便完事了。只是王老知道晚膳后方才悠悠醒来。墨贵妃附在床边好生哭闹一番,不想王老跟着伤心流泪起来,再接着又昏了。
这下不用七娘开口提醒。仁德陛下的脸色已经是黑了。
又是好一番把脉、喂药的,偏生王老还是没醒。
眼看着就要到宵禁时间,虽说有陛下在此宵禁什么的都是小事,可墨贵妃心里却不得不着急上火,明日若是被朝廷里那些文官们知道陛下因陪她回娘家省亲而过了宵禁时间才回宫,还不知道那些个酸文人会如何写折子骂她,还有寿仁宫那位,只怕又要十天半个月不想见她这张脸了。
可是这节骨眼上,若是提出回宫,岂不是更加坐实了自己不孝这个罪名?
不行,她可不能这般愚蠢。
墨贵妃想了又想,还是不知道如何办才好,偏生这姓甄的又不是什么好太医,说来说去还是那些老话,真是无用!
墨贵妃扫了眼在场众人,眼神定到苏牧梨身上,突然眉眼一亮,计上心头!
她赶忙踉踉跄跄地上前拉过七娘的手,语带哭腔道:“好侄女,如今母亲都服用了好几味汤药了还是不见醒来,你姨母这心里就如同是被熬在热油锅里似的,急得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偏生如今夜又深了,若是此时再去太医院请人只怕会惊动太后老祖宗,好侄女,二妹直夸你医术好,听闻穆老帝师对你都是赞誉有佳,如今自家外祖母病了你快些治治吧,都这个时候可不是讲什么谦虚的时候!”
这丫头不是被那些人说得如何如何医术了得嘛,那行,我王语墨就跟你这么个机会!
墨贵妃说完又抹了一把泪,偏生当着仁德皇帝的面再不敢哭出声来。
可听了此话,在场的人都是心惊,苏老望向七娘的神色里便多了几分担忧。
安庆王妃急得不行,偏生不知道如何来给七丫头解围。
七娘听了却是心头冷冷一笑。
敢情这是逼她上梁山呐!
贵妃姨妈不愧是浸润后宫勾心斗角之地多年的高手,瞧瞧人家那话说得多有水平!
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出自己的忧心与焦急,接着便道出不便请太医的原因,竟然连太后娘娘都给搬了出来,这样即便等下自己没能医好外祖母,只怕陛下顾及太后那位老祖宗也是不会轻易去请太医的了,就更别说王家那几位舅老爷了,最后才求着要自己来治,可听听人家的话,那番推迟不用想也知道定是被在场之人认定为谦虚、面皮子薄了,可是如今面对着自家外祖母昏睡不醒,此时自己还因为将那所谓的谦虚不来医治,这不正是那不孝之罪吗?
真真是骑虎难下!
可是,麻烦事也来了!她苏七等下若是一下医好王老,你叫仁德皇帝如何想?根本不用动脑子也知道自己那刻意不救外祖母的不孝罪名只怕不出明日便会传遍帝都,可她若是一直医不醒外祖母呢?那正好,王妃姨母的赞誉,皇帝老儿的肯定都如同那“啪啪啪”的声音,直接让她苏七狠狠被打脸,那她之前救治穆老帝师、医治慕容三皇子的事实也会被歪曲,只怕还会被自家那位贵妃姨妈抓住这个小辫子好生的羞辱她一番。
这些在七娘心里都不算什么。可是若是因此而失去了太后娘娘的信任不再让她医治阿钦呢?
七娘想到这心头一紧,暗自下了决心。
医就医呗,虽说她知道外祖母不过是劳累心急一时间昏睡,并不妨事,可既然这般被人算计,她便放手医治好了,反正岑州那一带已传遍了她是“神医”的谣言,她不怕再在帝都风头一把!
不过,医可以,话却得事先说明白。
七娘行礼道:“贵妃姨母这话七娘真真是没听懂。七娘自幼没了父母。一直与尘素婆婆和半香小丫头相依为命。如今好容易找着了祖母、外祖母自是欢喜感激不已,如今回了帝都,外祖母又是事事关心、疼爱七娘,我这心里就更是感激。如今听了贵妃姨母的话却是不知道如何辩解了。外祖母和祖母一病。七娘心里着急等不来甄太医便擅自行了一遍针法,方才好不容易外祖母醒来,偏生为着贵妃姨母一着急便又昏睡。七娘从未正正经经行医治过病,一时间也是急得不知所措起来,贵妃姨母所说的谦虚之事七娘实在不懂。”
“七娘会的便是针法,方才即便贵妃姨母不提醒七娘也会接着医治的,只是这布针却是讲究着不能与汤药间隔时间太短,若不然只怕等不及汤药运及全身便会被针法给打乱,因此而药效全失,甄太医乃是贵妃姨母看重的太医,想来用药自有讲究,七娘一介小小女子又如何敢贸然打扰?”
“姨母,还请七娘绝不敢对外祖母有半点子不孝之心。”
说完,不待墨贵妃目瞪口呆地回神,七娘已经松开她的手直接去了王老的床榻边开始施针。
那日,在仁德皇帝以及甄太医啧啧称奇声中,七娘行云流水般走完了一套《疚轮运》的针法,王老出了一身大汗后终于在众人万分期盼中如愿醒了过来。
只见她老人家面色红润,眼神清亮,言清语利的,放佛方才不过大睡了一觉般神清气爽!
仁德皇帝望向苏七的眼神里便又多了几分惊艳。
可七娘却在行完这一路针法后,起身时故意身子一软倒了下去,吓得苏老一个劲地喊着“心肝”。
在众人不解的神色里,尘素婆婆简单的回道:“娘子向来身子骨虚弱,往往一套针法没走完自己却支撑不住昏死因此很少用到这个,只是在危及时刻救命时方才会用甄太医说王老不过是中了暑气不妨事,所以我家娘子才没有想到用这路针法的传授针法的大师曾说过:救人八百自毁三千想来娘子也是太过担心王老了”
这一席话下来,再配上苏老和王老的眼泪珠子,在场之人望向七娘的眼神便更多的是关切之情。
王老更是一边哭诉一边抱怨道:“老身不过是累着了又没什么大病的,休息休息也就是了,何须这孩子遭这么大的罪受这么多的苦累来给我行针,定是你们这些舅舅姨母们不长眼睛给瞎闹的了,七娘前几日才落水寿了寒气,如今再这般一累可如何是好?”
此话一出,众人不约而同地扫向了墨贵妃,只见她黑沉着脸,半晌都不知道如何开口辩解。
仁德皇帝的面色就更加阴沉了,厉声呵斥道:“没长眼睛的东西,没看到七娘身子骨不好吗,还不快滚给朕好生瞧瞧!”
甄太医吓得直哆嗦,赶紧跑又是把脉又是开方子的,直忙了好半天。
最终,七娘和苏老被好生送回了兰汀院,而仁德皇帝再三嘱咐好生照顾后方才离去,不过临走前听说是独自坐回的御撵,根本看都没多看一眼身后的墨贵妃便吩咐起驾。
“哎呀我的好娘子,你可没瞧见墨贵妃娘娘当时表情,那叫一个精彩,先是一愣,再是目瞪口呆,等到眼睁睁看着陛下御撵都动了起来,方才诚惶诚恐地连走带跑的进了那顶临时从皇宫里抬来的青布小轿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