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人家姑娘主动提出,李懿觉得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矫情。他便让宗政恪坐着包袱,自己蹲在她面前,隔着她的披风,将掌心轻轻地贴在她膝盖上。
真气缓缓地渡了,暖洋洋的感觉刹时包围了这一片肿痛难忍之处。很快,宗政恪便轻声道:“不疼了。”如是,她崴了的脚踝也被真气消除了不适。站起身,她活动了一下双腿,感觉好极了,便向李懿福一福,“多谢仙师。”
“应该的应该的!”李懿将火折子点亮,却故意放在自己身后照亮悬崖之下的这片宫殿,又说,“咱们的目标是那里,也许会有不错的收获!”趁着宗政恪扭脸下望的功夫,他飞快地举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
宗政恪却将李懿这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心里失笑。她赶紧再垂下些头貌似专注地观察下方情形,不叫他。
她心中暗道,虽然不是师兄所说的黄口小儿,但这位天一真宗的小师兄还真是少年青涩呢。不像她,心态苍老得仿佛下一刻就能永远沉睡。
咳咳两声,李懿当先走在前面,又叮嘱宗政恪:“三姑娘,咱们一点不着急。你慢着点儿,千万别摔了。不如你还是牵我衣角走?”宗政恪轻轻嗯了一声儿,便依然牵住他衣角,随他慢慢跨下第一个台阶。
悬崖离地足有几十丈高,远远瞧不见这些黄泥台阶的尽头在哪里,只知道麻木地一直一直往下走。单调枯燥这是李懿的人生大敌,他性情跳月兑,很快就不耐烦这么一步一步慢吞吞地挪动。要依着他往日性情,直接用轻功沿着笔直峭壁跳下去才最过瘾。
但,扭头瞥一眼沉默跟随的宗政恪,李懿无奈地模模鼻子,没话找话打发无聊:“三姑娘,你天天念经不会烦么?”他在山门里,从不念道经,只练武和玩耍。那日子,真叫神仙也不换啊。
宗政恪小心踏下一步台阶,抬头看一眼李懿的后脑勺,低声道:“不会。”前世,她想念经也没处念去。
李懿撇撇嘴:“那除了念经,你天天还做什么?”
“吃饭,睡觉,捡佛豆,看书,”宗政恪顿了顿,语如蚁蚋地道,“洗手。”
李懿眨巴眨巴眼,半响才反应她说的“洗手”应是“如厕”的代指,便失笑道:“你可真实诚,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
“日常小事,无需隐瞒。”宗政恪淡淡道。
“可真没趣得紧。”李懿摇摇头,喃喃道,“宿慧估计也天天这样过日子。啧啧啧,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啊?!”
宗政恪不语,身为宿慧尊者时,修行武道才是她的主业。她忽然有些好奇,便低声问:“仙师难道不是日日打坐炼丹?”
李懿哈哈大笑几声,想到宗门里的美好日子,摇头晃脑道:“贫道我从来不打坐念道经。炼丹么,高兴了就开一炉;不高兴了,嘿嘿,说不得就要去炸谁一炉。总之很开心就对了。”
宗政恪无语,李懿这样性子的人,她前后两世加起来都没遇到过。但她并不羡慕,她这一世怎么过日子都是好的。
下了几十级台阶,李懿又开口问:“三姑娘,打听一下,你可知宿慧有什么爱好?”他扭过头,笑得颇有几分讨好。
告诉你做什么?宗政恪觉得李懿真是奇怪极了,莫非他想探知自己的喜好以做出什么针对之事?她便面无表情回道:“念经,捡佛豆。”
这也不算说谎,在宗政恪初到东海佛国的前几个月,她最爱做的事儿就是念经、捡佛豆以平复自己想报仇的迫切心情。
李懿面皮微抽,仔细一想便笑道:“你不用这么警惕我,我没有恶意,只是想着好好巴结一下宿慧尊者,以便日后求她帮我看一看前程,断一断未来。我以三清至尊发誓,徜若我有一丝半毫的恶意,就叫我以后找不到道侣,孤苦到老!”
这什么破誓言!虽说天一真宗不反对弟子寻找道侣成亲,但也不是每个天一真宗的门人都成双成对的,何况李懿的俗家身份那么了得。他这誓言就发得不诚心。宗政恪也很不诚心地说:“尊者确实对小女提过,她最大的爱好就是念经和捡佛豆……修行武道也勉强算吧。”
有关宿慧的事儿嘴还挺紧的,李懿嘿嘿笑了两声儿,踮脚看看悬崖之下的宫殿,自言自语道:“不知大势至知道被我捷足先登会是什么表情?哈!定然有趣的紧!”
宗政恪无语之至,此处遗迹她家大势至师兄根本就不知道好不好?不过听李懿的话里意思,他似乎对某些事有所误会?
接下来便再无闲话,因为下去的台阶陡然难走起来。前头百多级台阶还都是一级一级颇为明显,很好落脚。一个大拐弯之后,接下来的台阶之上出现了明显的断裂和被什么圆滚滚的物事重重辗压之后的痕迹。
李懿眉头一拧,让宗政恪站住脚,他弯下腰手指在黄泥台阶上沾了沾,再放到鼻子旁边嗅了嗅,脸色不由微变。转头看向宗政恪,他犹豫着说:“三姑娘,要不然你还是别下去了,下面恐怕有大危险。你放心,我说话算话,该是你的,不会少你半分。”
宗政恪的心猛然跳了跳,有种极其不详的预感,似乎有什么事情被她遗忘了。扭头望向地底静寂无言的那些宫殿,她也直觉幽幽微光中隐藏着未知的凶险。但忖了忖,她还是摇头道:“仙师,您又如何肯定上头一定是安全无虞的?”
李懿也是苦笑,摇头道:“我当然没有把握,只是这下面恐怕有蛇,还是条大蛇。”他指着毁了台阶的那些痕迹道,“若不是大蛇,不会将台阶毁到如此地步。依我看,不用太久,也许一两个月之后,这条大蛇就能沿着被毁坏的台阶一路游到上面去。”
宗政恪问:“您身上没有避蛇丸药么?”
“有倒是有,但那丸药对蟒这类的大蛇没有多大作用,都是用来防范小蛇的。而且,”李懿笑嘻嘻地道,“向来说蛇鼠一窝,大有可能还会有一窝一窝的老鼠哦!”
她前世活在皇宫里,缺衣少食,偷吃宫里美食养得肥肥的大老鼠是她的最爱,隔天不吃都带想的,她还会害怕?宗政恪冷冷地瞟一眼明显在吓唬人的李懿,微启唇道:“我不怕。”
“我是说真的,真的可能有大窝大窝的老鼠,否则那蛇不可能长那么大。”李懿有点着急,这宗政三姑娘胆子太大也不是好事儿,她怎么就不知道害怕呢?以他看来,上面的安全系数绝对好过下面。纵有几只老鼠,起码不会有性命之尤。
宗政恪知他是一片好意,默了默便道:“好吧。”
李懿见她忽然答应得这般利索,又狐疑起来,盯着她问:“你该不会答应我了,又偷偷地自己下来吧?”瞧着她像是会干这种事儿的样子,毕竟胆子大的人一般好奇心都强,他自己也一样。
宗政恪没说话,只扭头去看那些宫殿。李懿没办法,骂,他不好意思骂个小姑娘;打,更加下不去手。又不敢点个穴让她彻底失去行动力,于是他一**坐在台阶上,捂着脑袋连连哀叹。纵使他自负聪明绝顶,此时面对这个油盐不进的固执姑娘,他也真有点束手无策。
宗政恪忽然低笑出声,又赶忙闭紧嘴,果然见李懿抬头对她怒目而视。她清咳两声,将包袱放到地上,左手探进披风内模索。
李懿不明所以,却赶紧别过脸去不好再看。紧接着,他听见清脆悦耳的“铿”一声响,再看,他便见宗政恪从披风里徐徐抽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软剑。
“你你你……”李懿指着那柄一看便知不是凡品的软剑,吃惊得连话也说不全。
宗政恪坦然自若,将软剑全抽出披风里腰间围着的剑鞘,执剑在手,点了点悬崖下那片宫殿,轻声道:“小女有幸曾得慧仪主持指点,学了一套儿防身剑法,希望不会拖仙师的后腿。”
李懿深深呼吸,好奇地问:“是什么剑法,能说给我听么?”
“大慈大悲除魔剑。”宗政恪并不隐瞒,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她没骗李懿,她初入清净琉璃庵,除了修行《赤练心经》,也确实向慧仪师太学了这套剑法。因其只有五式,那时年幼的她学起来并不吃力。
默然片刻,李懿道:“你运气不错,这套剑法虽然只是东海佛国的一套基础剑法,却传自大普寿禅院,属上乘剑法之列。”他模着下巴笑道,“慧仪师太与大普寿禅院的关系不一般啊,她不会是澄静神尼门下出身吧?”
联想到此处地下遗迹,李懿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说不定,让宿慧来探索此处遗迹的根本不是大普济寺,而是大普寿禅院!嘿,听说东海佛国僧尼之间也有竞争,看来不是空穴来风。
见李懿眼中若有所思,宗政恪也懒得去猜他在琢磨什么。她手执软剑,撇开李懿,慢慢地下了台阶。李懿也将大开的脑洞暂时关上,急忙赶上去,仍然走在宗政恪的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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