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红缨的心就没落到实处,这一遭跟做梦似的……事前她没被允许跟进室内,站在外厅檐下等着,隔着几道帘子,里头的说话声她听了个全场……
冷冷热热,一颗心起起落落,几番腿脚发软,浑身冒冷汗,好不容易全身而退,红缨的心愈发忐忑了。
回到三省居,服侍着荣娇洗手净面,用了早膳,见这位大小姐面色如常地走到书案前,要开启雷打不动的练字模式,训练有素的一等大丫鬟红缨再也沉不住气了,“大小姐……”
嗯?
荣娇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红缨素来沉稳,打从老那里回来,就神不守舍的,所为哪般啊?
这淡淡的一眼,不带任何负面的情感,红缨却陡然一惊,好强的威压!
不言不语只一眼,她竟觉得自己好象站在了大将军的面前,不,比大将军还要有气势!
红缨一直悬着的心似乎就着落了几分,她们姑娘终于有大小姐的气派了!
“大小姐……不会让去祠堂了吧?”
若是还得去,她提前做些准备,祠堂阴寒,青石地面冷硬,别的不说,膝盖上得绑上厚垫子,不然跪上几个时辰,这腿就得受寒,落下病根。
打小池荣娇就经常被罚跪,她们几个贴身服侍的,早就得了两位少爷的耳提面命,在大小姐受罚时,要即刻给他们通风报信,若他二人外出不能及时赶回,就想方设法让大小姐少受些罪,护膝啊,袖袋里偷偷塞糖果蜜饯啊,尽可能求情顶罪啊……
总之,绝对不能坐视大小姐受罚,能顶罪就顶罪,能拖延就拖延,实在没办法了,也要尽量在两位少爷回来之前,尽可能地护主。
在府里,最常惩罚池荣娇的是池康氏。
其他的主子,老不管事,大小姐撞上去的时候不多;大将军不常在府里;大少女乃女乃独善其身,不管小姑子得宠不得宠,都不会主动招惹;二小姐再得大将军宠,也是庶女,不敢也没立场直接惩罚,最惯用的手段是羞辱谩骂或告阴状陷害,假他人之手让大小姐受罪;杨姨娘是半个主子,几乎不出她的院子,但凡她出来,不等她找别人的茬,池早就立了她的规矩。
所以,说来说去,池荣娇遭受的惩罚,超过半数是由她的亲娘康氏下令的……
康氏是看荣娇不顺眼,自然不会拿她的丫鬟出气,何况,她们背后的靠山是自己的两个,她心知肚明,打狗看主人,没有发作的必要,凭白为个丫鬟让与自己生分。
“不用。不会去了。”
红缨一说,池荣娇就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心头猛然就涌起一股复杂难耐的激流,滔天的委屈与激忿险些逼出她的眼泪:“放心……以后……”
以后,我再也不会动不动就去跪祠堂!
以后,再不会谁人搓磨!谁也不行!
“可是,您今天那样说,那里……”
红缨小声嗫嚅着,不知应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是不好,但,她总归是姑娘的亲生母亲,姑娘那样说,痛快是痛快了,但是后果呢……重点不在……
荣娇沉默了一会儿,“……你是担心我那样说,会伤了哥哥们的心吧?”
红缨意有所指,康氏不足为惧,原本就无半分母女之情,如今她不过是捅破窗户纸,将大家一直都看到的现实讲出来,最重要的是二少爷和三少爷,她今天这番话,真正伤的是池荣勇与池荣厚……
原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她却质疑自己另有其母……
“是,不敢瞒大小姐,奴婢确有担心……”
大小姐今天若不反击,真按的讲法,即便免了杖责,单这几日祠堂也会要了小姐的大半条命,,她对大小姐向无母女情份,回回惩戒都冷酷无情,半分不顾大小姐的性命安危。
真论起来,最最应该伤心的是她们姑娘了……这是什么亲娘啊……
好在还有哥哥们照拂……可大小姐这样说了,大少爷还无所谓些,他本来待小姐也不亲厚,二少爷三少爷那里,怕是会伤透了心吧?
若是他们伤心失望之余,待姑娘亲厚不在,不再尽心庇护姑娘了,可怎么办?
“无妨。”
荣娇微微翘了翘嘴角,红缨倒算是忠心……声音温和了几分:“我自会向哥哥们解释。”
说完,轻移步在书案前安坐,素手执墨,一手半捏着袖口,气定神闲,不紧不慢地研磨……
那双手,纤细幼长,白晰如玉,三指轻拈着墨条,黑白相衬,白愈发的如玉,黑的愈发墨黑……
红缨怔了好一会儿,猛然反应……“大小姐,奴婢来……”
暗啐自己,发的什么呆!居然走神到让小姐自己研磨……
女大十八变,大小姐这阵子愈发妩丽,举手投足间韵致自生,当真是好看得紧……她这贴身服侍看惯了的,偶尔还会失神……
“……拿去给闻刀,让他送给三少爷。”
红缨应声接,退出去小声知会了绿殳,将信小心收好,匆匆找闻刀去了。
这信要尽快送到三少爷手中,不然,等他从别的地方先知道了小姐今天的这番话,恐会在心里留了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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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荣厚进了大营,汇报了差事,刚安顿好,惦记着妹妹的亲事,忙里偷闲找二哥池荣勇商量对策兼蹭饭。
池荣勇一直泡在大营里,果然不知道这件事,听弟弟讲完,不由心头火起,连连拍案,怒道:“真真不知所谓!可恼可恨!这是要毁了娇娇一辈子!”
到底有没有拿荣娇当女儿?
还是池府已经落魄到要靠卖女求荣了!
“二哥,此事不能鲁莽,拿主意的不是母亲……”
池荣厚已过了最初得到消息时的激动,等二哥拍了桌案怒火发出后,方才出言:“既是父亲的意思……恐难打消,还得想个万全之策。”
都看得出来不是门好亲事,父亲却动这样的意,想来如妹妹所说,背地里定有不可知的内情,弄清了根源,方好求情。
“什么内情!”
池荣勇嗤之以鼻,他年长几岁,已有军职。因武艺高强,在军中亦有自己的人脉,对照着朝中局势,稍加琢磨就有了自己大致的猜测:“投石问路而已!真是……”
真是卖女求莫须有的荣!
“投石问路?二哥,你有所知?”
池荣厚很意外,没想到听二哥的语气似乎竟有所了解,之前他明明是不知晓妹妹的亲事啊……
你知道什么,快说呀!
池荣勇沉着脸,手指一下下扣着桌面,难怪妹妹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直接找上父亲……
若真如自己所猜测的,这亲事,还真棘手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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