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朗含着糖渍红果好半天没吭声,那蜜饯果子做得极甜,含在嘴里象含了经久耐化的糖块,甜滋味丰裕持久,不仅仅停留在口腔里,仿佛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缓缓地浸在了蜜糖中,将他窖藏在灵魂深处自己都仿若忘记的陈年旧事,轻轻地勾起。
让他想起了当年小小自己,初尝这种甜蜜的滋味时的情形……
那年他四岁。
住在一个冷清黑暗的屋子里。有一个不会说话的光头伯伯照顾他的衣食,他只被允许在屋内活动,偶尔哑伯伯心情好,会放他走出屋门,在小院里活动。
院子不大,院墙很高,院门很小,院子里胡乱堆着些石头瓦块,长着自由自的野草,那就是他最快活的乐园。
这样的快乐时候是很少有的,更多的时候他都呆在屋里,盯着高高的院墙,紧闭的院门,哑伯伯不会说话,几乎也不看他,大部分时间里都跪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只有在叩门声响起时才会起身走出屋子,将院门打开道小缝,会有食盒从小缝里递进来,他知道,有饭吃了。
院子外面有什么他一无所知。
他曾试着想跑出去,刚迈出一步,就被哑伯伯捉了回来,他不打他,却捆了他的双手双脚,将他丢在床上,任他如何哭喊哀求,都不理不睬,只到三天后才将他放了。
这三天,水米未沾,大小解任其弄污衣裤被褥。哑伯伯看都没有看一眼。解开绳索的那一刻,他就明白,哑伯伯不在乎他的行为,如果他不听话,就会没饭吃没水喝,就会被一直绑着,连在屋里跑跳的机会都没有了。
于是他再也没有不听话过,直到那天,太阳都往西去了,院门还没被叩响过。早饭午饭都没有吃过。他的小肚很饿,缸里也没水了。哑伯伯可能也饿了,看了看他,走出屋子。走向院门。回头凶狠地瞪了他两眼。他明白那是让他乖乖等着,不许出门的意思。
他在窗户里用力点头,哑伯伯开门走了。他悄悄跑到院子里。跑到院门前,趴着门缝向外看,门缝太窄,几乎什么也看不到……他心痒难耐,就学着哑伯伯的样子,拉开了门栓,走了出去。
外面与小院里大不一样,他睁着好奇的眼睛,看着从未见过的一切,什么都新奇,什么都好看,隐约的他还听到了与鸟叫不同的声间,他循着声音找,走了很远也没找到,实在饿得走不动了,坐在石头上休息。
不远处有一个模样很怪与哑伯伯不一样的人,后来才知道那是一位上香的婆,她坐在那里,手里拿了个东西,好象很拿不到主意,然后扭头看到他了,挎着篮子踱了:“给,给你吃吧,年纪大了,吃积了食不好,这甜软的东西,好吃不好消食……拿着,吃吧,小孩子都喜欢糖啊这些甜东西,这白糖芝麻馅的软饼好吃……你家里大人呢?”
他虽不解,却明白她的意思,疑惑地接了,手里的东西圆圆软软的,与他惯常吃的饼子不一样,一股好闻的味道扑鼻而来,他看看饼又看了看婆,面对从未遇到过的状况,一时拿不定主意。
“吃吧,家里人不让吃糖怕掉牙吧?没事,吃完了喝口水就好了,掉了也不怕,你还小,牙掉了还能再长……不象子,牙都快没了……这谁家的孩子,光顾着上香拜佛,这么小的孩子自个儿放在这里也放心……你别乱跑,别等会儿你娘来了找不到……”
婆嘟囔着,步履蹒跚地走开了。
他盯着手里的小圆饼,香香的,比平日的饭要好闻。挨不住饿,张嘴咬了一大口,那股原本香香的味道逐渐变得浓郁,他身子一僵,小小的身子情不自禁的微微哆嗦,牙齿慢慢地咬开咀嚼,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在他的嘴里扩散蔓延,那滋味是他从未尝过的,那么的美好,比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还好,比和风吹过披散的头发还好,比野草丛里开着的小花还好……
他慢慢嚼着,原来这就是糖,这就是甜吗?
竟有这么好吃的东西,这么美好的味道?
这种奇妙甜蜜的滋味,仿佛是给他打开了一扇前所未有的新的大门,嘴里是甜的,大滴大滴的眼泪却如泉涌般不由自主地顺着小脸滑下……
他尽乎虔诚地吃完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甜饼,想起给他婆说的话,吃完要喝水,去哪里找水呢?
他顺着小路漫无目的走着,终于在一处竹林前找到了一眼小泉,趴下来喝水时有一个光头的老爷爷与他说话,然后将他送回那处高墙小院,哑伯伯这次出乎意料的没将他捆起来,又过了几日,他被带出小院,带到了光头老爷爷那里,老爷爷说从此后自己跟着他,不必再回原来的小院。
这就是他的师傅,他跟着师父识字念经。师傅住在后山,地方很大,他可以随意玩耍,只要不穿过那片竹林走到前面——他想走也走不出去,只能在林中打转。
再后来,他偷听到了师傅与老友说到他的身世,从此无法再听天由命地继续做个打坐念经的小和尚……
走到今天,回首来时路,每一步都艰难无比,心中支撑他的,除了不甘于命,还有婆的顺手施善,初尝白糖软饼甜蜜滋味时的颤栗……
……
“?”
玄朗被荣娇的一块蜜饯勾起往事,一时神色恍惚,幽黑的眼眸深沉莫测,岐伯在旁看得心惊,不由小心翼翼的出言相询:“……莫非小楼的蜜饯,味道不合?”
不然怎么只这么在嘴里含着,不见咀嚼下咽,也不见吐出,这是味道好呀还是不好呀?
“极好,甚合我意……”
玄朗眼眸微垂,再抬眼时,眼底的风云变幻已重归风轻云淡,牙齿割开果肉,果肉中的每一个小颗料都在争先恐后的开裂,释放出更多的甜意,味道充盈在嘴中的每一个角落,甜到浓郁的糖汁滑向喉咙深处……
因为嘴里含着果脯,他的声音低而含糊,岐伯只听到了极好两字,后面的几个却听得不甚清楚。
“噢……”
极好就好,岐伯放下心来,施礼退下,这小楼还真是邪门儿,凡是对上他的事,就有反常之举!
不就两匣子蜜饯点心嘛?再独特又能独特到哪里去?还能为了一块果脯动容?含在嘴里不言不语一动不动站了这么久,是怎么回事?
还没吃过蜜饯吗?何况,的口味素来是没有偏好的,何时喜欢吃甜了?
他们怎么都不知道?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