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人缓步走了几步,出现在萧潜的视线里,然后在他跟前的座椅上落座。对方身穿夜行衣,脸上还蒙着面巾,单从声音和身形来看,年纪并不会太大。
被对方用饶有兴致的视线上下打量着,萧潜只觉得毛骨悚然,现在受制于人,动不得,说不得,只能寄希望于外头的钟常钧早点发现他这边的异样。
对方的目光锐利,好似能一眼看透他心里所想,“出了事不自救却只等别人来救,你好生没用。再说,爷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潜到你身边,解决你那个蹩脚侍卫还不是小菜一碟?”
冷不丁被揭穿心绪,萧潜脸一白,愤恨地瞪过去,如若视线似箭能杀死人的话,对方已经千穿百孔。
“也不喜欢别人这么看着我,小心爷把你这对招子生生挖出来踩爆,”
连日来被人追杀的日子已经让萧潜濒临崩溃<,此时,人为砧板,我为鱼肉,他已然破罐破摔,对方越是那样说,他就越是仇视对方,一副与人不共戴天的样子。
“解开他的哑穴!”
随着对方一声令下,萧潜只觉得后背有风拂过,然后他的喉咙一松,便能发出声音来,只是仍旧不能动弹。前有狼,后有虎,情况与自己不大大的不利,本该与对方周旋,萧潜却单刀直入,沉着脸问,“谁派你来的?萧井冈还是那个毒妇?”
“他们是他们,爷是爷,道不同不相为谋。别把爷跟他们摆一块。爷不爱听。”
“……”听到不是那些人派来的,萧潜莫名其妙松了一口气。明明自己还被人攥在手里,他看得出来。对方绝不是来取自己姓名的,而且……萧潜冷静下来后,发觉对方的声音有点熟悉,似曾听过,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黑衣人封啓祥饶有兴致地看着萧潜,见他和乔岚一般大,忍不住把两人比较一番:啧啧,果然乔弟是无可比拟的,最起码。这种时候,乔弟绝不会松懈下来,他会不停地与歹人周旋,哪怕不能说服歹人放人,也要把歹人噎个半死。也不知乔弟这两天都干了什么,有无想起我。
“喂,小子,你放心得太快了。”封啓祥抽出他的新刀,细细地擦拭着。月光透过窗户。照射在刀面上,形成摄人心目的寒光,着实令人瘆的慌。
萧潜,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面对生死,说不怕,那是不可能的。他的心再次悬起来,不过他按捺住心底的害怕。强装镇静道,“你是谁?到底想做什么?”
“爷这次来。是要跟你做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半个萧家换你一命。”封啓祥话毕,萧潜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你脑子被驴踢了不成,见过蠢的没见过你这么蠢的,绑架竟然帮到一个弃子头上,别说帮个萧家,就是半个铜子,你也别想拿到。萧郡王府或是萧家里,随便一个人都比我值钱。哈哈哈!”
被人骂蠢,脾气本来就不好的封啓祥更是火冒三丈,然而,听到萧潜自嘲为“弃子”,他的火气在顷刻间荡然无存,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弃子”的感受,那是众叛亲离所带来的灭顶的孤寂,直教人痛不欲生,幸好……他挺过来了。正所谓,无欲则刚,他不再奢望那些人的亲情,便不会受亲情所累。
“你自然不值半个萧家,但你能名声言顺拿到半个萧家,爷有人有谋略,拿下半个萧家不成问题。相信你自己也知道,很多人不想你活着,但只要你点头,爷不但能保你平安,还能让你顺利继承萧郡王的爵位。”
“口气倒是不小。”萧潜冷哼,“哼,按照你所说的,我必是要与我爹,与萧家站在对立面,如此,我岂不成了不忠不义不孝之徒。”
“父不慈,子如何孝。单凭你,恐怕连萧家的大门都进不得,你以为你爹不知道萧家什么情况,但他依旧让你过来,且连个像样的人都没指派给你,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之前暗杀你的人,并非你爹指派,但亦是在他的默许之下,如若你真想当孝子,给那些人砍了便是,何苦垂死挣扎,疲于奔命。即是弃子,又何须讲那些虚的。”封啓祥循循善诱,将萧潜的思绪牵着走,“”
“……”封啓祥讲的话,萧潜很不想听,但又该死的切中要害,由不得他不深思。
“横竖那半拉萧家你也收不回,不如舍了,买个平安。日后,还有可能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否则,不出五日,你便会去见你祖母敏香公主。爷从来不危言耸听。”
萧潜一直沉默着,忽然,他目光冷凝,开口问道,“你为哪个皇子做事?”
“就目前来说,爷是无主的。不过,爷的确是要将你绑上某个皇子的大船,至于你能不能为他所用,就不得而知了。”
“他能与二皇子抗衡?”萧潜知道他爹已经站到二皇子的阵营里,既然是要他与他爹对立,那么这人背后的人必定不是二皇子,难道是太子,不,太子个性懦弱,光占着嫡长的优势,根本不足以与一支独大的二皇子抗衡,可是别的皇子……萧潜将几个成年的皇子想了一遍,却没有找到特别突出的,他的心不由地一凝:那人竟然藏得如此之深?
萧郡王妃致力于养废萧潜,可有敏香公主在,萧潜再废柴也有限,别看他在京城默默无闻,但他对京城的局势一清二楚。敏香公主并不看好二皇子,连带的他也不看好,这个不看好并非觉得二皇子不能继承大统,而是一旦他上位,岂国,祸也。
“能!”
萧潜点头应承后。封啓祥让封一解开他的穴道,同时对外。吩咐,“让他进来。”
门应声打开。进来一个面如冠玉的男子,可不就是曾经胡子拉碴,在乔岚那里蹭吃蹭喝的勇正嘛,只不过此时的他收拾得十分齐整,看起来人模狗样,哪有半分当初的样子。
“展……展大人……”看到来人,萧潜顷刻间忘了活动发僵的四肢,结巴了几句才想起来自己忘了行礼,连忙拱手鞠身。“小生见过展大人。”
展吹浪端端正正地封啓祥旁边的位置上坐下,浑身上下散发着迫人的气势,丝毫没有当初在封啓祥那里时的软骨头样儿,“你就是萧潜。”
“正是在下。”如果说萧潜方才对封啓祥的话还有所怀疑的话,见到展吹浪,他的心便信了十成,实在是展吹浪的官声太好,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很多人。哪怕是不信上头那位也要信他。
“小小年纪,也实在是为难你。放心,别的我也许不能保证,但护你周全一定做到。”展吹浪对京城各大家族的事了如指掌。包括萧郡王府。
“能为君上尽绵薄之力,亦是我之幸。”此时此刻,萧潜是真真正正想帮展冲浪一把。
展吹浪自进门就没有与封啓祥搭话。但眼神上的交流却不少,“封小子。多谢了”,“别得意。我可不是为了你”,“不管怎么说,大叔还是要多谢你,改天一定登门道谢”,“不必了,你不出现便是对我最大的报偿”,“死小孩,怎么说话的”,“实话实说,你一出现,准备好事”……
展吹浪要与萧潜将下一步怎么走,他想拉封啓祥一起商议,后者却起身告辞。展吹浪的段数比他还高,他不参和进去事情也一定能完满解决,那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封啓祥带着人离开后不久,又来两个黑衣人,却是另外的,他们还扛着一个人形的布袋子,不带着还在不停地蠕动着……屋子里,展吹浪换上夜行衣才让人进来。
人形布袋子被小心地折放在椅子上,没有乱扔地上,算是礼遇了,封口拉开,出现给牙口被封的老头,约莫六十岁上下,虽然满头白发,但面色红润,精神矍铄,因为被装在袋子里带过来,显得有点狼狈。虽然身子依旧被困在袋子里,但他的眼神却很凶狠,屋子唯一没有蒙面的萧潜成为他首要憎恨目标,只是看着看着,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人竟然与他的五孙儿有七分像,尤其是那眼眉,明明就是萧家人特有的……
能将萧家发展到如今规模的掌舵人何其精明,他下一刻便知道怎么回事了。
展吹浪上前把萧井冈嘴里的棉布拿掉,他当即破口大骂起来,不外乎是萧潜狼心狗肺,卑鄙下流无耻,不配为萧家人,活该被人厌弃,顺带地还骂萧驸马养出这么个不忠不孝不义的贱种……
萧潜对萧井冈各种谩骂无动于衷,之事趁他骂得停歇的时候,插上一句,“大爷爷,您知道侄孙儿要来,会扫榻相迎吗?还是会派人围追堵截?你可晓得,我原本计划乘的船被人凿沉海中,如若我按照计划乘船南下,如今已经丧身鱼月复。”萧井山眼神闪了闪,这事的确是他安排下来的,本来只是想让那孩子知难而退,沉船实非他所愿,不过,这事绝对不能承认,他正要说点什么,萧潜却不让他说,“大爷爷,很抱歉用这种方式请你过来一叙,不这样,我怕是见不着您老人家。冒犯了大爷爷,还请大爷爷海涵。”
“放你娘的狗屁,别说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你将我绑来,到底想做什么?”
“侄孙儿想与太爷爷做一笔交易。”
萧潜已经得了展吹浪的提点,化身封啓祥,对萧井冈循循善诱,告诉他萧家如今危如累卵的处境,萧郡王投靠二皇子,萧家已经成为二皇子砧板上的鱼肉,一旦他动手,破财事小,只怕家破人亡。为今之计只有壮士断腕,舍去大半身家,才能保住萧家根本。少了大半身价的萧家,二皇子定然看不上……
萧井山只当萧潜危言耸听,根本不信他的话,“你好好收着你那颗狼子野心。任你说破天,也甭想从萧家拿一个子儿。别以为拿捏我在手,就对萧家予取予求,为所欲为。我不怕告诉你,少了我,萧家照样运转。你虐杀祖辈,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
“前年六月十六,康城莫家庄遭到不明凶徒烧杀抢掠,全庄一百三十一个人,无一幸免,盛极一时的莫家庄就此消亡,只剩下一支在京城的旁支。”
听到莫家庄三字,萧井山的脸色已变,他的小闺女正是远嫁康城莫家庄,前年才给莫家庄添了嫡长孙,不想……当时莫家庄的情况有多长,连他都不忍多听。
“事后,二皇子派人缉拿凶犯,的确抓了几个马贼,斩首示众,被掠夺的金银珠宝至今没有追回。过后不久,莫家庄由京城旁支继承起复。”萧潜无视萧井山煞白的脸色,继续说,“那个旁支的嫡长子叫莫秋正,官至吏部侍郎,而吏部正是在二皇子辖下。”
萧潜话里话外的意思非常明显,只差没有明说,莫家庄惨剧正是二皇子自导自演的一场戏。萧井山又怎会不明白,他心里的惊涛骇浪无法平复,脑门上青筋暴露,双目猩红,嘴唇哆哆嗦嗦想讲话,却始终讲不出一个字来:倘若都是真的,那萧家……萧家……
“这样的事,不是个数,以前有,以后也会有。即便二皇子事成之前不动你们通州萧家,日后,我爹也不会放过你们。讲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我爹绝对没有容人之量,通州萧家与他而言,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萧井山的精神瞬间萎靡,仿佛老了十岁一般,“那些事,都是谁告诉你的,可有证据?没有证据,便是你胡乱编排。”萧井山心里已经信了八分,还有两分是不敢相信,萧家竟然即将莫家庄那样的惨剧。
“消息绝对真实可靠。”萧潜与展吹浪对视了一下,得到肯定后,他才说,“我可以告诉你消息的来源,但大爷爷,你确定要参和进来?恕我直言,我通州萧家能明哲保身,毕竟,萧家也需要保存一丝血脉。”
萧井山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