罩着青纱帐的雕花木床上,披散着三千青丝此时正奋力起身的美妇便是朱府二姨娘,朱梓陌生母——刘如云。
一进内室便见自己日夜挂念担忧的娘亲强撑着身子想从床上爬起来,朱梓陌惊得立即快步上前一把将刘如云按回了床上,与其说是按,不如说是掺扶。
伴随那轻柔小心的动作,是朱梓陌担忧不已的声音:“娘,绉大夫不是说了您身子骨太弱不能随便起身挪动吗?若是不小心再染了风寒,绉大夫又得唠叨孩儿不好生照看您了。”
刘如云却是抬手轻抚朱梓陌那带着担忧的俊美脸庞,甚是宽慰地笑道:“娘快有两个月没见到你了,这乍一听见你的声音,便也忘了绉大夫的叮嘱。娘知道你心疼娘,以后娘一定小心着点,绝不让绉大夫有机会唠叨我的陌儿。”
闻言,朱梓陌终于缓和了面色笑着点点头。
侧身坐到刘如云床边,朱梓陌一脸正色地看着刘如云,问:“娘,若此次分家产陌儿什么都没有分到,娘可愿意随陌儿一同离开这里?”
刘如云听朱梓陌这般问,不禁有些怔愣,随即却淡笑着摇头:“陌儿,娘虽然只是个身份下等的贱妾,承蒙老太爷恩泽才抬了二姨娘的位置,但娘知道出嫁从夫的道理,娘自打嫁给老爷的那天起就从没想过要离开老爷。哪怕日后老爷不在了,娘也是要在这朱府住到去的那一日的。”
刘如云的话对于朱梓陌来说无异于是一块巨大的岩石,将原本就有些不堪重负的他险些压得喘不过气来。
“是这样啊!陌儿明白了。”朱梓陌面上淡笑着朝刘如云点了点头。
既然刘如云都这般说了,换而言之,不论朱梓陌在不在意朱家的家产,朱梓陌都必须去和身为嫡长子的朱梓尧争夺,否则,日后刘如云在这朱府的日子只会比现在还要凄凉难熬,因为朱梓尧绝不会容忍刘如云享受属于他的东西!
“陌儿,你为何突然这般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刘如云眼中徒然升起一抹惊慌。
刘如云其实很清楚,以她一个贱妾的身份生出的孩子是不太可能,不,是根本不可能分得一星半点的家产的!
刘如云之所以执意要留在朱府,并非贪图朱府每月那点凉薄的月银,她只是怕随朱梓陌一起离开会连累了朱梓陌罢了,毕竟她如今的身体可谓是每况愈下。
另一方面,刘如云则是想刺激一下朱梓陌。
毕竟是亲生母子,刘如云很清楚朱梓陌不像他在人前所表现得那样懦弱无能,他骨子里的狠辣和无情只有在面对外人时才会展现出来,在她这个娘亲面前,朱梓陌永远是乖顺温和的好孩子。
虽然刘如云并不希望自己的撕裂和善伪装变得狠辣无情,但想要在这个时代这种环境下生存,就只有使用卑劣甚至是残忍的手段。这是这二十多年来刘如云呆在这小小一方院落中悟出来的道理。
但是转念一想,刘如云又有些惋惜:可惜朱梓陌一直将朱梓尧母子当做亲人,而朱梓陌也从不在乎朱家那些家产,否则朱梓陌这些年也不会对朱梓尧母子一直迁就避让,这也让朱梓陌在外人眼中形成了懦弱无能的表象。
朱梓陌自是不知刘如云心中所想,朱梓陌只想着他不能再这样装和善装懦弱了,必需用点狠手段了,不为他自己,只为了他的娘亲以后在这朱府内能颐养天年他也必须动手了!
虽则就算离了朱府,朱梓陌也一样能让刘如云过上好日子,甚至比在这朱府好上百倍千倍万倍,但刘如云既然执意要留在朱府,朱梓陌这个做的就一定要满足他娘亲的心愿。
朱梓陌淡笑着摇摇头,温声安抚刘如云:“娘,没事的。陌儿不过是想知道若是陌儿没能分到家产娘会怎么选择罢了,既然娘不愿离开朱府,陌儿自会让娘得尝所愿,让娘能在这朱府里颐养天年!”
刘如云听朱梓陌这般说,心里顿时明白,她的陌儿这是要褪去外面那层披了二十几年的懦弱伪装了!
但是明白归明白,刘如云还是聪明地没有去点破的,只是一手握住朱梓陌的手,朝朱梓陌略显虚弱地笑了笑:“没事便好。只要你没事,娘就放心了。”
刘如云越是这样说,朱梓陌想要为刘如云争夺家产的念头便越是坚定不移。
坚定地拍了拍刘如云握着他手掌的手,朱梓陌起身告辞:“娘,陌儿忽然想起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多陪您了,下次陌儿得空了再来看您。”
“好。正事要紧,快去吧!”刘如云也不挽留,只目光含笑地目送朱梓陌大步离开。
“小姐,这样逼二少爷……好吗?”。刘如云的贴身丫鬟紫雨从始至终都静静站在一旁听着,直到朱梓陌离开了许久才轻声询问。
由于长年累月的习惯,在只有紫雨和刘如云两人时,紫雨总是习惯唤刘如云为“小姐”,可是她们两人心里却又都十分清楚,刘如云哪里是什么尊贵的小姐呢?
刘如云抬眸瞥了眼站在不远处拱门内侧的紫雨,并不答话,只缓缓抬起手臂,轻声道:“躺了一天了,扶我起来坐会儿吧!”
其实一早在听见朱梓陌的喊声时,刘如云是可以喊紫雨扶她起来的,但刘如云却故意要自己起身,便是做给朱梓陌看的。
闻言,紫雨连忙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刘如云坐起来靠在床柱上,又扯了枕头垫在刘如云后腰处,让刘如云能靠的舒服些。
待紫雨帮自己掖好了被子,刘如云才望向尤开着的房门,语气十分虚弱:“紫雨,你从小就跟着我,我想些什么你会猜不到吗?我并非想靠陌儿来享受什么荣华富贵,我只希望他能为自己争出一片天。你也知道陌儿的能力,只是陌儿生来凡事看得淡,性子又有些凉薄,若是现今不争出一片天来,我怕他垂暮之年会过得比我还要凄凉。到是那个朱梓尧,除了吃喝嫖赌,他还有什么本事?朱梓尧如今在府里的地位全是靠着大挣下的,要是哪天老爷和大都去了,你以为朱梓尧还有什么本事能撑起朱家这偌大的家业?只可惜大才是老爷的正室,是老爷宠信疼爱的人,而我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妾,还是最下等的贱妾。朱梓尧是朱府正经儿的嫡长子,陌儿却是个卑微的庶子。若非当年老太爷眷顾,陌儿能否活过周岁都不得而知。倘若老太爷还在,又或是没有这种种原因,我也不必为陌儿如此担忧啊!陌儿若想在这朱府生存下去,就必须争夺家产!这只是我这个做娘的心中希望自个日后能够享福的微薄愿望罢了。”
刘如云的一番话让一旁的紫雨听着一阵心酸。是啊!天下间哪有不疼自个子女的娘亲,她家小姐这些年也着实不易了。
眼见刘如云说罢竟有些红了眼眶,紫雨连忙出声安慰:“小姐,您就放宽心吧!二少爷的本事您和奴婢都是晓得的,只要二少爷想争,就没有二少爷争不来的东西!”
听紫雨这般说,刘如云的确宽心了不少,遂朝紫雨笑笑闭目假寐不再说话。
见刘如云闭目假寐,紫雨识趣地轻轻退到外室守门去了。
咱们再来看看朱梓陌。
朱梓陌离开刘如云居住的院子后,先是回了趟他自己院落的卧房,将他身上的锦缎华服外袍褪下,换了件不太惹眼的蓝色粗布长儒衫,然后朱梓陌便悄无声息地来到朱府后门,从后门出了朱府。
朱府后门外是一条一米来宽的窄胡同,胡同两边皆是高高的灰色院墙,就算是白日里这条胡同都鲜有人迹,此刻天色将黑未黑,这条胡同更是空无一人。
出了朱府后门,朱梓陌转向右边,沿着这条深而窄的胡同走到尽头,四下看了看并未见到有人后朱梓陌才闪身进了旁边的一座小院落。
这座院落不论是院门还是院子都给人一种破败荒芜的感觉,但当真正踏进院子里的屋子时,这种破败荒芜的感觉立即便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屋外院子里是残破的木桌木椅,连喝水用的杯盏都是泥质残缺的;屋内却是统一崭新的红木家具,连喝水用的杯盏也是全铜制的,且做工精致考究。
不过此时的朱梓陌可没心情欣赏这些昂贵的家具。
只见朱梓陌利落的关了房门,落闩,而后走到那张红木床边,伸手拉了一下床柱上垂下的两根蓝色丝带的左边那根。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只听见原本安静非常的屋子里响起一阵细微却稍显沉闷的“隆隆”声,循声看去,赫然是床侧的墙壁上石门上升发出的声音!
松开手中的蓝色丝带,朱梓陌快速闪身进入了那扇石门,石门便自他身后缓缓落下,直至“嘭”地一声落地。
屋内,一切归于平静,仿佛从未有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