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庭院残更立,燕宿雕粱。月度银墙,不辨花丛那辨香?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采桑子》清·纳兰容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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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成大陆南地。大梁国。梁兴省。京都。绉平。西区西街。
时间仍未走出子夜,一望无际的墨色天空上依然繁星点点,遥远的天际那抹清冷惨淡的上弦月亦始终斜斜地挂着,让这本就漆黑的充满寒意的夜,越发显得黑沉清冷了几分。
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矗立在用青石板铺就的道路旁,修建得十分宽大的宅门顶上,连成片的黑色瓦片在皎洁的月光下,散发着一层朦胧的银灰色光晕。
宅门前方,矗立着两根粗大的,需要一名成年人双臂合抱才能堪堪抱住的朱漆圆柱,用以支撑着宅门顶上瓦檐的重量。
因为夜已深沉,此时,这座修建得气势恢宏的府邸的门檐下,早已悬起了两盏硕大的红纱灯笼,堪堪照亮府门前的那一方天地。而天际的皎洁月光,则将府门前阶梯两旁那两尊脚踩绣球的石狮映照得有些面目狰狞。
走上府门前修建的那数级阶梯,方可借着门檐下悬着的灯笼的烛光与月光瞧见,这座府邸的大门是一扇两扇开的朱漆木门。
左右两扇门扉上,均钉着一只鎏金铜铺首。两只铺首通体鎏金,圆形片状。主纹为兽面纹,兽首睁目蹙眉。阔口大张,利齿毕现,舌卷铜环。面目凶恶狰狞。
朱漆大门上方,悬着一块黑底赤金的匾额,细一看,那两个赤金大字却是“朱府”二字。
自朱梓陌出生以来,偌大的朱府里,能走进朱梓陌心里,让朱梓陌真诚对待的朱家人。也就是朱梓陌的爷爷朱靖,已经朱梓陌的娘亲刘如云了。
可是,就在两个月前。继朱梓陌的爷爷朱靖十余年前辞世以后,这世间仅剩的一名让朱梓陌记挂于心的朱家人——他的娘亲——刘如云,也终于离朱梓陌远去了……
而自两个月前,朱辉与朱梓尧、陈柔、刘如云四人相继辞世以后。如今偌大的朱府内。俨然已只剩下了朱梓陌这么一个主子。
朱梓陌的生母刘如云咱们就不多说了,虽然刘如云从始至终都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该尽到的责任,从没有对朱梓陌给予一定的保护与照顾,但这一切并非刘如云故意为之,而是因为刘如云身体羸弱,无可奈何之故。
但是,刘如云的内心始终是爱护、关心着朱梓陌的。
关于上述这一点,朱梓陌心中清楚。因此,朱梓陌从没有责怪过刘如云生了他。却从没有承担起养育他的责任。反而,朱梓陌与刘如云之间的母子情,仍谁也斩割不断!
因此,刘如云的辞世对于朱梓陌而言,打击与刺激无疑是十分巨大的!否则,当初刘如云去世以后,朱梓陌也不至于郁积于胸,在刘如云的坟前吐血了。
至于朱辉与朱梓尧、陈柔三人……
诚然,对于朱梓陌而言,朱辉从来都不是一个好父亲,甚至连“合格”二字都算不上。对于朱梓陌而言,朱辉除了是朱梓陌的生父之外,朱辉于朱梓陌,与陌生人无异。
陈柔更不是一个好嫡母,不仅因为陈柔出身烟柳之地,本身就不干净,更因为陈柔整日里都在想着怎么算计朱梓陌这个庶子、怎么让朱梓陌无声无息地死去。
而朱梓尧……撇去朱梓尧的真实身份不提,便说朱梓尧是朱辉的血脉,朱梓尧也算不上一个好兄长。虽然朱梓尧没想过要害死朱梓陌,但是在其它方面,朱梓尧却也没少给朱梓陌下绊子、使坏、坑害朱梓陌。
对于这么三个父亲不像父亲,嫡母不像嫡母,兄长不像兄长的人,朱梓陌对他们实在没有什么情谊可留恋的。
但是,无论怎么说,若朱辉和朱梓尧、陈柔他们还活着,那么,偌大的朱府也不至于像如今这样——一片沉寂、毫无生气吧!
若朱辉和朱梓尧、陈柔他们还活着,至少朱梓陌每天还能感受到被人嫌恶、被人算计、被人坑害的感觉,他的生活,也不至于像如今这样子一层不变、古井无波了。
而自从朱辉与朱梓尧、陈柔、刘如云四人相继辞世以后,朱府便失去了原本的生机盎然,以往环绕着朱府的热闹气氛,也随着朱辉与朱梓尧、陈柔、刘如云四人的相继辞世,而烟消云散了。
但是,那时候,在接连失去所有的亲人以后,朱梓陌并没有感到绝望。
那时候,朱梓陌觉得,虽然他的娘亲离开了他,虽然他讨厌的父亲和大哥,还有他厌恶的嫡母都去侍奉他的爷爷去了,可至少他还有冷晴陪在他的身边啊!
虽然,他与冷晴之间的婚姻只是因为他的娘亲而产生的一场交易,他与冷晴甚至连洞房都没有入,可彼时冷晴名义上仍然是他朱梓陌的少夫人!是他们朱府的当家主母!!
只要冷晴在朱府一日,他朱梓陌,就不能完全算是孤家寡人。
可是,自从一个多月前,朱梓陌携手冷晴送林萧阳和林知吾南下的那一天,冷晴竟也从朱府消失以后,于是,从那以后,朱梓陌便只能整天一个人面对着空荡荡的朱府……
虽然朱府中有上百名丫鬟、小厮、护院,其中有些人,更是在朱府呆了数十年之久,但是这些人,谁也不可能成为朱梓陌聊天谈心的对象。而偌大的朱府中,唯一一个可以和朱梓陌并肩而坐,谈天说地的下人——林知吾,早已陪伴林萧阳南下去了。
如今,朱梓陌的现况大概就是——
朱梓陌最贴心的下属林知吾。陪伴朱梓陌最疼爱的三师弟林萧阳南下去了江南南岭郡;朱梓陌名义上的结发之妻冷晴,被朱梓陌的大师兄炎子明拐去了赤冰国……
虽然,这中间。朱梓陌那位消失七年有余的发小慕子儒突然回来了,带给了朱梓陌无尽的喜悦,但是,不过几日,慕子儒便又南下江南南岭郡去了。
至于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四人,朱梓陌早先就给他们四人各自安排了事情,如今。他们四人各自处理的事情均已步上正轨,正是四人忙得不可开交之际,他们四人眼下谁也无法分神顾及到朱梓陌这边。
以至于如今朱梓陌的身边。当真是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和朱梓陌聊天解闷的人了。
空荡荡的朱府,空荡荡的韩院,连身边也是空荡荡的,如此孤寂的生活。若说朱梓陌不觉得孤独。那是在骗他自己!
可是,再如何孤独,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该过的日子,还是得继续过!
从前,朱靖还在世的时候,朱府旗下的所有产业和田庄都是朱靖在打理。无论大事小情,朱靖从来不假人手。几乎处处都是亲力亲为。
诚然,贵为一家之主的朱靖并不需要如此劳心劳力,但是,朱靖却认为:自己家的生意,还是自己经手的放心些。
朱梓尧和朱梓陌这两个孙辈的孩子略过不提,便说朱靖唯一的独子朱辉,朱靖尚且在世的时候,朱辉那纯粹就是个游手好闲的富贾公子哥,不仅整天不务正业,还常常寻欢饮酒,流恋于各个花街柳巷。
在生意场上,朱靖有着惊为天人的天赋,这也是为什么不温不火地传承了百余年的朱氏家业到了朱靖的手上以后,却越做越大、越做越红火,最后甚至与皇商挂上了钩的原因。
诚然朱靖的商业天赋在商业场上人人称赞,但是,作为朱靖的独子的朱辉,却是连朱靖的半点商业天赋也没遗传到!
与他的父亲朱靖比起来,朱辉简直一无是处。
朱辉唯一还算好的一点,便是朱靖若吩咐朱辉去打理什么生意,朱辉能听话地去打理。可若是朱靖不吩咐朱辉打理生意,朱辉便能整日流恋于花丛,不问朱氏的产业情况。
后来朱靖与世长辞,再也没有人能打理朱府旗下的那些产业和田庄以后,朱辉委实没有办法了,才硬着头皮自己上,接手了朱府旗下的那些产业和田庄。
尽管朱辉没有遗传到朱靖的商业天赋,但怎么说也是虎父无犬子,即便说得不好听些,耗子的儿子还会打洞呢!
靠着他那仅有的一点点微末的商业能力,虽然朱辉没能像他的父亲朱靖那样,将朱府在商业场上的地位继续发扬光大,但朱辉到底没有将朱府的那些产业和田庄败出去,这就已经是极好的了。
与在商业一道上资质平庸的朱辉不同,朱梓陌虽然是个毫无胸襟的妾侍所生的儿子,但朱梓陌从小就天赋异禀、极其聪颖。
朱梓陌的这种聪颖,不仅仅是在商业上的聪颖,而是在许多方面,朱梓陌都十分聪颖,比如学业、比如武学等等。
朱梓陌本就生来聪颖、天赋异禀,又因为朱靖对朱梓陌的偏爱,以及朱梓陌从小就被朱靖带在身边的缘故,朱梓陌或多或少地从朱靖身上学习到了诸多为商之道以及生意经。
久而久之,在商业一道上,朱梓陌比之朱靖,简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只不过,当年跟随在朱靖身边时,朱府的那些产业和生意不需要朱梓陌这个孙辈的孩子操心;后来朱靖虽然与世长辞,可因为朱辉一直在朱梓陌上面压着的缘故,朱梓陌一直没能寻到在商业场上展现他的商业天赋的机会。
但是因为与朱靖的爷孙情,即便处处被朱辉压制,朱梓陌决心要将朱府旗下的所有产业和田庄继续做到最好、最大的想法也不曾变过!
更何况,从朱梓陌的爷爷朱靖去世的那一年起;从朱梓陌看见他的爷爷留在韩院书房中的遗书的那一日起;从朱梓陌住进韩院的那一刻起,朱梓陌就已经明白——
从今往后,这座朱府,终将是他朱梓陌的朱府,而朱府旗下的所有产业、田庄,也终将是他朱梓陌的产业、田庄!
因为懂得朱靖将韩院留给他的含义,所以,自朱靖驾鹤西去以后,无论外人如何对他品头论足,朱梓陌始终一心一意地操持着朱府旗下的所有产业与田庄。而从那时候起,朱梓陌在商业场上的天赋异禀,就已经开始渐渐展露了。
直到如今连朱辉也辞世,朱梓陌才终于可以放开手脚,无所顾忌地在商业场上大展拳脚!
而打理朱府的所有产业和田庄,也是朱梓陌如今仅有的可以聊以慰藉的事情之一了……
咱们话说回来,在大梁国民间,有过亥时不再点灯的说法,也许是因为蜡烛、煤油贵才衍生出了这一说法,总之,在大梁国民间,一般的平民百姓,乃至贵胄富贾人家的下人,若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的话,一般不到亥时就会熄灭灯烛,不再点灯。
朱府本就占地颇广,即便每一间住着人的屋子里都亮起灯烛,也有许多地方是漆黑一片的。而此时已是子夜,劳作了一天的下人早已统统熄灭了灯烛,上床睡觉去了,因此,在这一片漆黑的朱府中,此刻仍亮着一豆烛火的一座院子,毫无意外地显得那般地——扎眼。
在茫茫夜色下,这座寂静且空阔的院子中,由假山怪石排布的迷阵占据了大半个院子,另一小半则是院中那栋两层楼阁的所在,楼阁一侧还建着一间四角凉亭。
这座看似简单内里却十分复杂的院子,就是独属于朱梓陌的,位于朱府最高处的——韩院。
眼下,韩院中那由假山怪石排布的迷阵在月光的映照下,每一座假山与怪石都仿佛一个黑乎乎的鬼影,看着委实让人头皮发麻。而那一间修建在楼阁一侧的四角凉亭在月光的映照下,亦显得黑影重重,十分瘆人。
伴随着院中不知从哪一处角落里传出来的轻微的虫鸣声,一抹黑影突然悄无声息地从天而降在院中那一座十二阶的青石台阶前。
在院中那些犹如鬼影的假山怪石的承托下,那抹从头黑到脚的黑影更是犹如鬼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