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琵琶记·第三十一出·几言谏父》元·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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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烛火下,就见站在金丝楠木长榻前的炎子明薄唇微张,声调明显拔高了几分的话自炎子明口中吐出:“馨儿,你就这么恨不得将我往别的女人怀里推吗?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你怎么能对我说出如此言语呢!你怎能如此……”
这厢,不等炎子明将话说完,一直坐在长榻上,仰着脖子看着炎子明的冷晴就倏然从长榻上站起身,与炎子明面对面地站在长榻前。
与之同时,只听闻冷晴大喝一声,语气满含怒意地打断了炎子明的话:“炎子明!拜托你讲点道理行不行!”
与之前的淡然截然不同,此刻,冷晴浑身都散发着浓浓的怒气。而在喝止了炎子明的话后,冷晴便兀自闭目,深呼吸数次,借`此来调整她体内那翻腾的情绪。
“炎子明,在你第一次说出你喜欢我之后,类似这样拒绝的话,我想我应当说过很多次了。既然你始终无法记住,那么今天,我就再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与你说一遍。”须臾,待冷晴再睁眼时,冷晴不止是目光恢复到了先前的平静,就连冷晴说话的语气,也恢复到了一如平常的平静。
只是,从这一刻起,从神色到语气皆平静得让人心寒的冷晴所说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对于炎子明而言,均如同剜心之言——
与炎子明面对面地站在长榻前的冷晴说:“炎子明,你我之间,现在,以后,永远永远,都只可能是朋友,绝对不会衍生出其它任何不切实际的感情。”
冷晴说:“炎子明,你喜欢我,那是你的事情,但我真的对你没有任何的男女之情。你不能因为你喜欢我,而要求我也同样地喜欢你。”
冷晴说:“诚然,我是对你有那么一点喜欢,但我对你仅有的那一点喜欢,也无关于任何男女情意,仅仅只是人与人之间、朋友与朋友之间的那种喜欢而已!就如同我也喜欢朱梓陌,喜欢陆雪月、喜欢王泉和牧文那样。这种‘喜欢’是一种博爱,无关于个人私情。”
冷晴说:“炎子明,论样貌,论实力,论身手,论地位……你都是人中龙凤,是让世人羡慕敬仰的存在,但是,我冷晴,不喜欢你,不,是不爱你!关于这一点,我今日可以在此发誓——这是永远,绝对不会有任何改变的事实。”
冷晴说:“当然了,我不仅仅是不会爱你一个人,而是我不会爱上任何人。因为‘爱’这种东西太奢侈了,而我,不喜欢奢侈品。”
冷晴说:“的确,你是赤冰国储君,在不远的将来,你还会是赤冰国的天子,这样无与伦比的身份地位,足以吸引这世上的任何女性。但是我与她们不同,你以为你喜欢我,我就必须要喜欢你吗?不,我冷晴绝对不会因为你的权利和地位与众不同,而对你另眼相看。你只是你,一个名为炎煦,字子明的人而已。”
冷晴说:“若如此说你不能理解,那么我换一种说法。炎子明,终此一生,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刻为止,我冷晴,都绝对不可能爱上你。”
最后,冷晴这样对炎子明说:“说了这许多,我只想告诉你一个事实——炎子明,从今往后,你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任何心思了,你所有的努力,于我而言,都只是一个笑话。因为我冷晴人如其名,冷心冷情,无论你做出怎样的努力和付出,在我这里,你都得不到你想要的回报,永远都得不到。”
神色平静,语气冷淡地说完这些话后,冷情不再看站在她对面的炎子明,兀自默然转身,朝着摆在长榻对面那面墙壁下的那张金丝楠木床走了过去。
伴随着冷晴走动的脚步,冷晴身上罩着的那件厚实的紫色厚氅的氅摆,在左侧殿中那铺满了黑黝黝的地砖的地面上摇曳着摩挲而过,发出细微的“嗦嗦”声。
氅摆摩挲地面的声音不大,但对于有内力傍身的炎子明而言,却足够清晰可闻。
而冷晴那一步缓似一步,却一步迈得比一步坚定的脚步声,就如同踏在炎子明的心头,让炎子明那本就已经沉入谷底的心,往地下更深处沉陷而去……
相比于心绪低迷的炎子明,这厢,走向金丝楠木床的冷晴却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冷晴只是觉得累了,很累很累,她现在只想找一个地方,闭上双眼,安静地躺一下,让她的身心,都可以得到休息。
上诉那些话,对于炎子明的伤害,无疑是巨大的,直可谓是诛心之言。但是,同样的,对于说出这些话的冷晴,也是携带着巨大的伤害的……
在说出这些诛心之言时,冷晴无疑也是难受的、痛苦的,且冷晴内心的难受和痛苦,与炎子明的难受和痛苦不相上下。
若可以,冷晴也不愿意用如此狠心的言词,去伤害从初见至今,一直都对她那么好,处处都小心翼翼地呵护她、照顾她的炎子明。
可是,有些事情,不是冷晴不愿意,就可以避免它的发生的。就如同冷晴不愿意炎子明对她用情,可炎子明却偏偏在她身上用情日久,用情日深一样……
之前,对于炎子明对她的情谊,冷晴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地随炎子明去,但是现在不同了,现在,炎子明已然是有妇之夫,冷晴不愿意让她自己,成为炎子明和燕清秋这段婚姻间的障碍。
就算没有燕清秋的到来,早在前段时间,眼看着炎子明对她的情意日见加深,冷晴便已恍然发觉,她真的必须选个恰当的时候,狠下心肠,斩断炎子明对她的诸般情丝了,否则,最终贻害的人,还是炎子明!
而今日,似乎就是这个“恰当的时候”。
为了炎子明,同时也是为了她自己,冷晴思来想去,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不!那些诛心之言并非下下之策,只要能斩断炎子明对她的情意,对于冷晴来说,任何的下下之策皆是上上之策!
“馨儿,你可知道,这世上最残忍的话,也不过你今夜说的这番话了。”当冷晴横穿过左侧殿内殿,即将走到那张靠墙摆放的金丝楠木床前的时候,冷晴的身后,忽而传来了炎子明那轻缓的声音。
不同于炎子明以往那富有磁性且带着几分慵懒意味的嗓音,这短短的一句话,是携带着无尽的苦涩、落寞与苍凉之意,从炎子明口中吐出的。
这厢,听闻炎子明的言词后,冷晴倏然在距离她面前那张金丝楠木床仍有四步之遥的地方站定脚步,但冷晴停步后,并未回转身子去看她身后的炎子明,冷晴只是背对着炎子明,静静地站在那里。
“这些话,我很早之前就想告诉你了,只是那时候我怕我说出这些话会伤害到你,不!我是怕会因此而得罪你,怕你会一怒之下将我扔出宫去,所以我才一直没有说出口。”不过须臾,就听得冷晴语调平静,却无比冷淡地如此回应了炎子明的话。
刚刚,当冷晴因为他的话而倏然停下脚步的时候,这厢,站在金丝楠木长榻前的炎子明,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背对着他的冷晴的背影,期望着冷晴能转身看向他。
但是终究,炎子明的期望落空了……
而在冷晴这番话的话音落下之后,过了许久,目光一眨不眨地静静凝视着冷晴背影的炎子明,才仿佛找到了他自己的声音一般地,如此呐呐地说道:“馨儿……你是在与我说笑吗?”。
话音稍作停顿,却听得炎子明又语调喃喃地补充了一句:“我认识的馨儿,不是这样的……”
“你认识的馨儿?”这厢,炎子明的话音未落,那厢,冷晴就如此顺着炎子明的话,低声念了一句。
下一瞬,就听得冷晴发出一声有些刺耳的嗤笑:“这真是可笑之极的言词!”
如此嗤笑罢了,站在金丝楠木床前不远处的冷晴倏然转身,隔着摆在内殿中央的那两个炭火烧得旺盛的银碳火炉,用无比清冷的目光,看向了站在那方的金丝楠木长榻前,眸光微沉地凝视着她的炎子明。
在殿中数道明亮烛火的映照下,就见冷晴粉唇微张,语带鄙夷地说道:“你我才认识多久?一个多月罢了,连两个月都不到,你怎么知道我是什么样的?炎子明,你虽然是这赤冰国的储君,但也请你不要太高看你自己了行吗?”。
曾有人说,这世上,有一类人,可以一句话令人上天堂,也可以一句话,令人下地狱。
对于炎子明而言,冷晴,就是这个可以一句话令他上天堂,也可以一句话……令他下地狱的人。
隔着摆在内殿中央的那两个炭火烧得旺盛的银碳火炉,与目光清冷无比的冷晴遥遥对视,炎子明只觉得,他那颗原本火热得足以燃烧一切的心,在冷晴这一番接一番的诛心之言下,已逐渐冰凉成寒冰。
炎子明甚至觉得,只要冷晴再说上一两句诛心之言,他的心脏,就可以停止跳动……
此刻的炎子明,突然觉得很害怕,害怕冷晴再开口,害怕冷晴的口中,会继续说出那些足以令他痛不欲生的诛心之言……
但是,炎子明却无法开口,无法说出让冷晴不要再说下去了的话。
炎子明的心声传达不到冷晴的心里,因此,那厢的冷晴,仍然粉唇微启,继续,用平静且冷淡的语调,说了下去:“炎子明,我曾告诉过你我的身世,想来你也知道,如今在这世上,除了朱梓陌,我也就与你还算是熟人了。”
冷晴说:“我是真的很害怕得罪你啊!大梁国那么远,我怕若是连你也不管我了,我一个女子在宫外,行事不便也就不说了,单是我这张脸,就会给我招惹来数不尽的麻烦。所以啊!我不想得罪你,毕竟有你的保护,我才可以活得更安稳嘛!”
冷晴说:“但是,炎子明,任何人都是有底线的!一开始我的确是不愿意惹怒你,才不说那些伤人的绝情之言,可你将我冷晴当成什么人了?你当我冷晴是那种可以为了生活、为了地位,而去当别人的侍妾的女人吗?”。
冷晴说:“炎子明,我隐约记得,早在你第一次说你喜欢我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若你没有正妃,没有结发之妻,没有任何侍妾……你我之间,也许还有那么一丁点可能。”
最后,冷晴这样说道:“但是很可惜,早在你我相遇之前,你的正妃之位,就已经被预订了。早在你与燕清秋的婚事被敲定的时候起,你与我,就已注定是有缘无分之人。”
这些话,看似冷晴说得无比轻松,一句接着一句,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地就说出口了,就像冷晴早就预想好了要这样说一样。
但是,只有冷晴自己知道,她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究竟有多艰难!
她不想……她真的不想这样伤害炎子明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炎子明非要逼她说出这些残忍的话!他们之间,明明可以不用这样互相伤害的,只做朋友、知己,不好吗?
老天爷!若她的话真的伤害到了炎子明,请原谅她吧!
她知道炎子明待她很好很好,若可以,她也不愿意去伤害炎子明啊!
可是,她的世界,早在查清蒙语死因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全方面封闭了。
什么情,什么爱,这些东西于她冷晴而言,都只是害人害己的存在!
她已经两次失去过至亲至爱的家人了啊!虽然第一次失去的时候,她还太小,什么都不懂,所以她不曾痛过,但是第二次失去……她真的很痛很痛啊!
她不想,也不愿意再体会一次那种失去至亲至爱的彻骨之痛了。
所以,炎子明……对不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