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明亮的左侧殿内殿中,摆在殿中一侧墙壁下的那张铺着一层厚实的白色羊毛毯的金丝楠木长榻上,在榻正中的位置摆着的那张长方形的金丝楠木矮脚桌上,因之前用膳时而收拾开的光洁的桌面上,此刻却添了一套笔墨纸砚。
笔是根部特粗、尖端较细、储墨较多、便于书写的兼毫;墨条是以松木烧出烟灰作为原料的松烟墨;纸是洒金的宣旨;砚是使用经过澄洗的细泥作为原料加工烧制而成的澄泥砚。
这一套成色还算过得去的笔墨纸砚,是前一次冷晴练习书法时,王泉拿给冷晴的。因当时冷晴不过练了几页纸就没练了,便剩下了不少纸和墨,今天到正好取出来给燕清秋用了。
而身姿端正地坐在金丝楠木长榻的一边,三千青丝仅用一条紫色发带束在脑后,身上罩着一件天青色厚氅,穿着一双月白色绣金丝莲纹绣鞋,双足稳稳地踩在长榻边的脚踏上的冷晴手中则捏着一张洒金宣纸,泛着金光点点的纸面上,娟秀的墨字写了大半张纸面:
清秋自幼身体不佳,古语云“久病成医”,多年来清秋也略通医术,然煦太子体内之毒,清秋闻所未闻,更无能力化解。闻姑娘所言,煦太子体内之毒发作之时着实凶猛,煦太子能撑住体内毒性不伤人,实属不易。但实不相瞒,清秋便是在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所生的纯阴之人,又,清秋本已是煦太子之妃,清秋愿为煦太子缓解情花毒之苦。
低头看着她手中捏着的那张洒金宣纸许久,冷晴方才抬眸,看向与她隔着一张金丝楠木矮脚桌,坐在长榻另一边的燕清秋,冷晴略带疑惑地问了一句:“皓月公主你当真是纯阴之人?为炎……煦太子化解情花毒这件事可不是能随便拿来开玩笑的。”
坐在长榻另一边,身上里面穿着一身单薄的大红色里衣,外面罩着一件厚实的紫色厚氅,双腿上则盖着一张雪白的羊毛毯的燕清秋闻言,却是再度抬手,执笔,神情无比认真地在铺展在她面前的那叠洒金宣纸上写下四个字体娟秀的墨字:
千真万确。
如此写罢,燕清秋忽而抬眸,看向了坐在她的对面,正蹙着双眉看着她的冷晴。
就见,燕清秋抬眸后,朝蹙眉看着她的冷晴抿唇一笑,复又垂眸,继续执笔,在那句“千真万确”下,一笔一划地写到:
这个中危险,姑娘已悉数告知清秋,清秋自是万分清楚。然,清秋并非那等轻贱性命之人,清秋既敢如此提议,至少有把握此行定不会危及己身性命,对此,姑娘大可放心。
当日清秋对煦太子有所误解,是以待煦太子的态度极为不佳,但经过这四日的朝昔相处,清秋发觉煦太子为人其实极为温柔、善解人意,尤其这四日以来,煦太子待清秋极好,当真是百般照顾,清秋惟愿能报以煦太子恩情。
今日正逢煦太子身处困境,此时不报煦太子恩情,更待何时?还望姑娘成全清秋一片赤诚之心,助清秋去到煦太子身边,清秋必定铭感五内、镂骨铭肌。
最后一个“肌”字写罢,燕清秋方将她手中的兼毫放回到一旁的澄泥砚上搁好,而后抬眸,唇瓣微抿,笑意浅浅地看着冷晴。
与面带笑意,眼中神色坚定的燕清秋对视片刻,冷晴方阖动她的粉唇,声音有些发涩地问道:“你真的想好要这样做了吗?你要知道……眼下的煦太子,他可是没有什么神智的,即便是我和王泉、牧文,也无法预估煦太子他在感觉到你后,会做出些什么事情……”
面对冷晴这略带劝诫的言词,燕清秋却是缓缓地朝冷晴点了点头。
燕清秋点头的动作虽缓慢,却带着无比的坚定、不容置疑。
看着燕清秋如此坚定的模样,冷晴只能微微一叹: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啊!燕清秋待炎子明的情意,她只能用“情深意厚、生死相许”八字来形容了。明知道此一去,危大于安,燕清秋却仍是执意要去,这个忙她是帮,还是不帮?
犹豫一番后,冷晴终是如此对燕清秋说道:“你既心意已决,我就姑且帮你一帮。”
其实,燕清秋提出的这件事里面,若是没有牵扯到炎子明,单论为燕清秋的安全考虑,冷晴也许并不会答应燕清秋的请求。
冷晴与燕清秋虽相识日短,不过区区四天时间,但冷晴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还没有冷血到可以眼睁睁地看着燕清秋去赴难,且这个“难”,还是她冷晴亲手促成的!
但是……冷晴转念却又想到,若燕清秋此番去为炎子明缓解情花毒一事,是由她亲手促成的,那……待到明日这个时辰,炎子明体内的赤魅毒平息,待炎子明清醒了,知道这个中事情以后,想来,炎子明应当会对她的所作所为感到非常失望吧!
冷晴想要斩断炎子明对她的诸般情丝的想法,并非冷晴一时兴起。这个想法,冷晴早已思忖多时了。
起初,冷晴还一直略有犹豫,但是,当四天前的那夜,冷晴与炎子明为炎子明到底该去何处安寝一事而发生争吵以后,这个想法在那时起就已变得尤为坚定了。
现在,于冷晴而言,但凡有一丁点可以帮助她斩断炎子明对她的诸般情丝的机会,冷晴都会好好把握!
因此,冷晴今日答应帮助燕清秋,若细究起来,却并非是冷晴真心地想要帮助燕清秋。
可以说,冷晴答应帮助燕清秋,只是纯粹地为了她自己日后能够更好地与炎子明划清界限而已。
而在冷晴说出“你既心意已决,我就姑且帮你一帮”这句话后,冷晴却忍不住想到——
她口上虽说得大义凛然,但其实在帮助燕清秋到炎子明身边去这件事情上,她无疑是十分自私自利,且是枉顾燕清秋的安危的。
燕清秋说,她之前因是对炎子明有所误解,所以待炎子明的态度才极为不佳,但经过这四天燕清秋与炎子明朝夕相处下来,燕清秋发现炎子明为人其实极为温柔、善解人意,尤其在这四天里,炎子明对燕清秋极好,堪称是百般照顾……
燕清秋如此不吝啬地夸赞炎子明的为人,夸赞炎子明的性情,冷晴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并且,作为同样与炎子明朝昔相处了近两个月的人,对于燕清秋如此看待炎子明的观点,冷晴其实是非常赞同的。
因为,以冷晴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炎子明在清醒的时候,对待他身边的人,的确都非常好、非常随和。
即便王泉和牧文二人的身份仅仅只是炎子明的下属,炎子明也极少在王泉和牧文二人面前摆什么储君、主人的架子。尤其是对待她……炎子明简直好得无可挑剔!
但是,当炎子明体内的赤魅毒发作后,逐渐失去神智的炎子明会变得多么危险,冷晴是亲身体验过的,且是亲身体验过两次!!
因此,冷晴是知道的,她今日答应帮助燕清秋,在燕清秋看来,这或许是莫大的好事,但是冷晴自己却清楚,她此番若当真将燕清秋送到了炎子明身边,于燕清秋而言,绝非什么好事!只是……
想到四天前那夜与炎子明的争吵,炎子明黯然神伤的离开,冷晴深以为,如今的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在与炎子明划清界限的这条道路上,她必须坚定不移地走下去,任何一点的退缩,都有可能前功尽弃!
燕清秋自然不知道冷晴这诸般想法,不过,即便燕清秋知道了,又如何?难道燕清秋还会阻止冷晴与炎子明划清界限吗?这种可能性,根本微乎其微。
毕竟,在这广袤世间,有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只对自己一心一意、忠贞不渝呢!
总之,在冷晴说出愿意帮助燕清秋后,就见那方的燕清秋闻言,当即目露希冀之光,唇畔的笑意也深了几分。
冷晴想,若非燕清秋不能说话,不然此刻,燕清秋就该在对她表达言语上的谢意了罢。
不过,冷晴虽口头上答应要帮助燕清秋,但这个忙,到底能不能帮到位,冷晴其实是没有把握的。
关于这一点,冷晴觉得她应当事先与燕清秋讲清楚,以免燕清秋对此事抱有太大的希望。然,单看燕清秋此时这满目希冀的光芒,冷晴也能猜到燕清秋对于她说的要提供帮助一事是抱有多大的希望了。
可是正所谓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届时这件事情若成了,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这件事情不成,燕清秋怕是就要失望透顶了……
因此,在燕清秋满目希冀的注视下,就听得冷晴轻咳一声,斟酌着言词,又继续说道:“皓月公主,依我看,你先别高兴的太早了。虽说我愿意帮你,但我却也只能是去试一试。究竟能不能真的将你送去煦太子身边,我并无十足的把握。
我先前已经与你说过了,若是王泉值守在右侧殿,此番你去煦太子身边的可能性有八成左右。可若是牧文值守在右侧殿……牧文个性沉闷、执拗,我的话牧文估计是不会听的,我只能去尝试着与牧文沟通沟通。若是牧文不答应放你进去右侧殿,我便也没办法了。”
冷晴这番话到是实实在在的肺腑之言,只因冷晴觉得,在这件事情上,她完全没有欺瞒燕清秋的必要。
话说,经过上一次炎子明毒发的事情后,冷晴如今已经知道,每当炎子明体内的赤魅毒发作后,炎子明通常都是要被送去右侧殿地下最深处的暗室里调养的。
当然了,关于这一点,冷晴并未告知燕清秋。毕竟,右侧殿地下的秘密,可不止区区一处放了万年玄冰床的暗室那么简单!
话说回来,冷晴记得,上一次,炎子明体内的赤魅毒发作后,她在得知炎子明在右侧殿中时,就曾提出过要进右侧殿去看看炎子明的要求,却被守在右侧殿殿门外的牧文拦住了。
当时,无论冷晴说什么,牧文都不放冷晴进右侧殿。若非后来王泉突然出现,并主动说出让冷晴进右侧殿的话来,只怕当日,冷晴压根连右侧殿的殿门都碰不到!
冷晴想,若今日是王泉值守在右侧殿殿门外,按照王泉的活泛性子,她若是对王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今日她送燕清秋去炎子明身边的事情,到的确有八成左右的把握。
可若今日是牧文值守在右侧殿殿门外,就牧文那个只服炎子明的犟脾气,若不能先征得牧文的同意,那右侧殿的殿门,怕是谁也进不去的。
若今日当真又是牧文值守在右侧殿殿门外,而牧文又的确不同意燕清秋去炎子明身边……就算是假设吧!假设今日她带着燕清秋强行闯进了右侧殿,那右侧殿地下那座黑漆漆的迷阵要怎么办?
冷晴的记忆力的确超乎常人,可谓是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可冷晴再牛,也没牛到在那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记下那般错综复杂的路况的本事啊!
若只是单纯地闯一座迷阵,即便那座迷阵里面漆黑一片,冷晴也有几分把握能闯过去。
可偏偏王泉说过,那座黑漆漆的迷阵里面有不少陷阱,且每一处陷阱都足以致命!尤其是,炎子明所在的那间地下暗室的入口,还他娘的就隐藏在那座地下迷阵之中的某一处!
冷晴猜想,既然是故意将地下暗室的入口隐藏在迷阵之中的,就一定不会那么容易被找到!并且,这也意味着,地下暗室的入口,有可能在迷阵中的任何一处位置!
如此一来,若没有王泉或者牧文带路,冷晴就算真的有如神助一般带着燕清秋一路闯到了那座黑漆漆的,里面不知有多少致命性危险在等着的迷阵的阵口,除了站在迷阵前干着急外,冷晴也是毫无办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