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一趟城,砸了一块肉,对陆小乙来说没有任何影响,就像扫帚下翻滚的秋叶,被扫成堆、碾作尘、烂成泥,一切终归于平静。
秋叶不断落下,陆小乙抬头,仰望香樟树浓密的树冠。已是仲秋,它仍茕茕孑立于四季之外,一树之上绿红黄三色齐聚,前者变红,后者冒绿,前者变黄,后者茁壮,如同人伦一般,新旧不断更替。唯一带有秋季色彩的,是叶片间累累的小果,掉落地上,踩烂成一簇紫黑的浆水,真正的种子则嵌进泥里,等待新生。
陆小乙捡起一片红艳的香樟叶,对着秋阳看叶脉间的纹路,一叶障目,眼前只剩绚烂的红。小丁小庚也学她,捡红色的叶片对着秋阳细看,除了一片红,什么也不见。
小庚把红叶儿扔掉,换了一片黄的,几番下来,没了趣味,嚷嚷着去余粮家看黑虎。
今天的草已经割完。了,没有其他事,陆小乙便同意了,跟玉兰报备完,姐弟三人往上溪村方向走。
小结巴刘宝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抑或,他一直在等陆小乙姐弟出门,小美男笑眯眯的跑过来,牵着小庚的手,也不问去哪里,只管跟着。
一路秋草黄,蚱蜢跳,蜿蜒到余家小院。
小庚高声喊着黑虎的名字,怎想他心心念念的小黑狗,早把他忘个干净,隔着门扉一阵犬吠,小庚脸儿通红,刚跟刘宝夸下海口,说黑虎跟他最好。
陆小乙笑着上前叩门,无人应,想找邻居询问,无奈上溪村住户分散,最近的邻居也要走上一大段路。
余粮不在,只好回转。
小庚赌气不走,趴在门扉试图勾起黑虎的回忆,寂寞的小黑狗稚气的吠了几声,鼻子从门缝挤出大半,嗅了嗅小庚的手,又伸出一只小狗爪,跟小庚玩耍起来。
陆小乙无奈,只好蹲在墙脚的一块石头上等小庚玩够。
刘宝趁机邀请小乙小丁去秋草里抓蚱蜢,小丁欣然同意,陆小乙兴致缺缺,摆手不去。说实话,跟小孩真的玩不起来,她已经很努力的伪装了,可一闪而过的童趣,哪有眼前一望无垠的秋光吸引人。
余粮家地势很好,前次来她没有注意,这次却发现视野开阔的美。
山脚便是下溪村,青砖瓦房与黄茅泥墙浓淡相宜,秋阳熏熏与青烟袅袅恍若梦境,褐色耕地与浅水农田阡陌纵横。一条碧水绿溪把平整的良田耕地一份为二,有白鹅麻鸭游于绿水之上,更有石墩木桥连接两岸沃土。视野的尽头是起伏的山峦,线条优美的向两边伸展开去。
蓝天、白云、秋阳、黄叶、土地、河流和村庄,一派田园好风光。
沉醉之际,院内的小黑狗却汪汪吠叫起来,爪子努力的扒门,吓得小庚退开两步,不知如何是好。
陆小乙猜想是余家主人回来了,扭头,果不其然,一个瘦高的身影从一旁的山路下来,背弓执茅,提几只野物,灰头土脸活月兑月兑一副猎人模样。
小庚屁颠颠跑,语气里颇有几分埋怨,“粮哥哥,你去哪儿了?这么久才回来!”
余粮淡淡一笑,把手里的野物晃悠一下,小庚顿时欢呼起来,“哇喔,野兔,还有野鸡。”
小丁和刘宝也激动的跑过来,围着余粮叽叽喳喳,陆小乙没见过野兔和野鸡,好奇的上前,两眼亮晶晶的盯着余粮手里的野物。
余粮把野物扔地上,让陆小乙她们尽情围观,自己开门进屋。
小黑狗谄媚的围着余粮转悠,见主人不搭理它,一口咬住主人的裤脚,呜呜呜撒起娇来。余粮笑着把小黑狗捞起来,拍拍它的小脑袋,揪揪它的小尾巴,揉捏一番才放回地上,小黑狗满足了,蹦蹦跳跳的跑出院子,朝陆小乙她们吠叫,然后蹲在野物面前,一副誓死守卫的模样。
陆小乙使出一阳指把小黑狗戳翻在地,然后使出五爪神功把小黑狗挠的四脚朝天爽歪歪。
余粮拿刀具出来收拾野物,陆小乙看不了这些血糊糊的画面,躲到一边去了。很快,野物收拾出来,毛皮被撑开挂在墙角,野兔肉和野鸡肉粉呼呼的放在木盆里。
从回来到现在,余粮没有说过一句话。刘宝知道自己结巴的毛病,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一般都闭嘴不言。小丁正在换门牙,平时也不爱。小庚话最多,什么都要好奇,什么都要问。
终于,闷葫芦开口了,“烧还是烤?”这是在询问野味怎么做。
小庚嚷嚷着要吃烤的,然后十分狗腿的扯着余粮的手撒娇,刘宝结巴的嚷着要吃红烧的。小丁看向小乙,想从那里寻求答案。
余粮家的情况陆小乙听玉兰说过,条件不好,日子肯定难过,陆小乙哪能在他家吃饭啊,赶忙推拒道:“粮哥,我们先回了,改天再来玩吧。”
尽管转瞬即逝,陆小乙还是坚信从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里看到一丝失落,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家人……单纯的想请顿饭而已……小庚他们孩子心性有吃就高兴,是她想多了吧!
陆小乙甩甩头,笑道:“粮哥,要不咱们红烧吧?”一只野兔红烧出来汤汤水水的,用饼蘸着足够他们几个吃,要是烤着吃,估计能吃掉两只,能节省就尽量帮他省点吧!
余粮有些为难,“我烧不好。”
陆小乙信心满满,拍着胸脯道:“我会!”
于是,大大小小几个人聚到余粮家灶房,齐心协力做佳肴。
陆小乙信心满满做佳肴,可是看着只有盐巴的灶房,她嘴角抽搐一下,那个…那个…好为难巧妇!
“有蒜吗?”。
“有姜吗?”。
“干辣椒呢?”
“呃~香葱呢?”
陆小乙问了几样简单的调料,余粮均摇头,仿佛想到什么,一拍脑袋跑出去。
找调料去了吧!陆小乙如是想着,也不去管他,着手收拾起兔肉来。
提着明晃晃的菜刀,陆小乙赞道:“这刀不错。”然后摆开架势,让小丁他们躲远点。
小丁吓得躲到灶膛后,“大姐,要烧水吗?”。
陆小乙被提醒,想到野兔肉要先汆一下,点头让小丁负责。
野兔被剁成小块,汆掉血水,捞起来了备用。
至于主食,陆小乙打算做饼子。灶房里有个木柜,陆小乙找到装面粉的袋子,竟然是精细白面。余粮家只有几亩山地,产出不多,这些白面对他来说肯定很珍贵吧,陆小乙舍不得用,继续翻,找到一袋麸面粉,颜色虽比不上白面,却是乡里常吃的面食。
陆小乙拿了些麸面粉出来,加水揉成团,放一旁醒着,然后,等余粮回来。
半个时辰后,余粮气喘吁吁的递给陆小乙一个篮子,不再是以往的淡笑,而是如孩童般得意的咧嘴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
陆小乙凑近一闻,有葱香和蒜味,这个时节能找到这么鲜女敕的野葱和山蒜着实不易,不禁激动道:“哪儿找的?”
余粮笑容不变,被陆小乙急切切的看着,有些不好意思,手这指着屋后高山的方向,“山里,祁溪头。”说完,顺势挠挠头,垂下眼睑,遮住亮亮的眼睛。
余粮既然能抓到野兔野鸡,对后面的山林肯定很熟悉,找几颗野菜也不算什么。而且,受海拔气温水分等影响,山里的季节本就比平原来的晚,有诗云: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都是一样的道理吧。
陆小乙一边想着,一边蹲下摘野葱和山蒜,小庚和刘宝也过来帮忙,陆小乙申明不能把葱插鼻孔里装象,小庚和刘宝懵然不懂,一旁的余粮却哈哈笑出声来,见陆小乙看过来,赶紧闭嘴,眼睛里却是满满的笑。
他听得懂。陆小乙有些惊讶,是了,余粮可是前几年才从城里回来的,并不是她以为的那样,他也许识过字,也许学过武,也许做过买卖,也许跟他爹跑过镖……有太多的也许,都藏在他的闷葫芦里。
陆小乙默默的把葱蒜洗净切好,吩咐小丁点火,她要开始做红烧野兔了。
余粮指了指剩下的野兔和野鸡,陆小乙马上明白他的意思,摇头道:“一只野兔够了,剩下的我用盐腌着,能多放几天,粮哥可以拿去卖钱。”说完,熟练的放油爆香兔肉,再加水慢炖。
有了调料就是不一样,香味弥漫开来,诱的灶房里诸位食指大动,急切的盼望着兔肉出锅。
这时,黑虎又汪汪的吠叫起来,小庚最挂心黑虎,急喘喘的跑出去,余粮刘宝和陆小乙也跟了出去。
来人竟是小胖子申强。
陆小乙翻了个白眼,“你咋找来的?”真是个狗鼻子。
申强昂着头,哼道:“别以为我找不到!”
刘宝和小庚不喜欢申强,余粮却不介意,微笑着让申强进来。
申强狗鼻子使劲儿嗅着,一路寻到灶房,在灶膛跟前蹲着,双手垂到腿间,跟一旁的黑虎有何区别?
兔肉烧好,然后是烙饼。
此时,中饭已过,晚饭尚早,这顿饭卡在中间,却丝毫没有影响在座的食欲。
刘宝和小庚虽然吃的欢,但举止仍可以用规矩来形容,毕竟不是在自己家。
反观申强,陆小乙真怀疑他在家是不是天天吃糠咽菜,红嘴油腻腻,两腮胀鼓鼓,活月兑月兑一副吃货模样。
再看余粮,吃的很慢,大多数时候都在吃饼子蘸汤,兔肉全部留给他们,且一直笑融融的看着。
陆小乙眼疾手快,夹了块兔腿肉给余粮,“粮哥,你也吃。”
余粮明显一愣,朝陆小乙笑了笑,直到结束,余粮就吃了一块陆小乙给他夹的兔腿肉。
陆小乙莫名的心情不好,回去的路上,对小丁他们说道:“粮哥家条件不好,野兔肉本来能卖钱的,却拿出来招待我们,咱们以后可以来找粮哥,但不能再吃他了。”
小胖子脸唰的红了,心里有些后悔,但嘴上不承认,“哼!我来的时候,你们已经在做饭了,这会儿说出来的话偏偏针对我,大不了我回家拿几十文钱给他。”
陆小乙哪里是这个意思,气的不搭理申强,独自走到最前面,申强落在后面噘着嘴。
走到当初那条深沟附近,申强突然快步上前,对陆小乙吼道:“都怪兔肉烧的太好吃了!哼!”又道:“提钱是我的不对,改天我帮粮哥干活去,总行了吧!”小胖子一通吼完,气鼓鼓的往前跑去,肥肥的小**扭的陆小乙想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