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后的第三天,正是大定二十一年腊月廿五,一年中扫尘糊窗户的日子,三郎和四郎先将房子所有的窗户纸都揭了下来,再抹上浆糊贴上新的窗纸。
大郎和二郎将司徒嫣屋里的吊顶全换上新编的草席,这才将屋子里外打扫了一遍,连净房、厨房、牲口棚都没落下。临了还将屋顶的茅草又补了补。
这些重体力活,四哪里肯让司徒嫣插手,直接将她赶去了后院和雪狼做伴。
进了腊月之后,山里的动物像是集体藏起来冬眠一样,雪狼隔三差五的就会饿着肚子回来,今天也是什么都没有猎到,司徒嫣将之前存好的鸡取了一只出来,吃了近三斤多的肉,又喂了些苞谷面做成的饼子,这才将雪狼喂饱。
司徒嫣陪着吃饱的雪狼在后院里玩,就听见大郎喊她的声音,忙应着声跑回了前院,刚进了堂屋就看见狗子苦脸蹲在墙边。
“狗子哥,这是咋了?快起来坐炕头上去。”
狗子听到司徒嫣的声音,反而更激动了,双手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哭的司徒嫣一时不知要如何安慰才好,拉着李大郎去了一边,“大哥,狗子哥这是咋了?”
“四爷爷‘过身’了,狗子这是太伤心了。”
“啊,这是啥时候的事儿?”
“俺也没来得及问。狗子打从进门,就没怎么说过话。”
了解了情况,司徒嫣也知道要如何劝说,“狗子哥你快别伤心了,四爷爷在天上看了也要难过的,更何况家里一定不少的事儿,你过了年也成丁是个大人了,家里眼下一定还有的忙,你在这儿伤心,谁能在家帮婶子忙活,这个家以后可全指着你了。”
司徒嫣这番话让狗子想到了哭晕的娘亲,忙起了身跑回了家。司徒嫣留大郎几个在家,自己则去了李四家帮忙。
“丫头,这哪能让你跟着忙活,快家去吧,婶子这里没事儿。”四婶子躺在炕上,头上围着个布巾,看的出是伤心过度,晕了才醒来的。
“婶子都病了,还跟俺客气啥,这搭灵棚的体力活俺干不了,可跑跑腿做点吃的还是没问题的。婶子先歇着吧,要是俺干不了,再来叫婶子。”司徒嫣又陪着四婶子讲了几句话,宽了宽心,这才去院子里帮忙。
李招财死的时候,司徒嫣并没有去李大牛家帮忙,是因为死的人和她没什么关系,可李四家毕竟和她走的近,所以从搭灵棚开始,她就一直跟着忙。这四爷爷死的也是时候,这李四家里刚赚了些银钱,李四又是个孝顺的,所以不想给他爹的丧事办的太寒酸。
司徒嫣去的时候,李四一家已经换上孝服,李四正用水桶打了水,取了几个铜钱放到桶里,俗称“买水”。将买回的水为“过身者”洗澡,俗称“抹三下”,这才将人“入棺”。
狗子这会儿也“报丧”回来,帮着李四和他二叔搭灵堂,在那供桌上点上一盏油灯,俗称“点脑头火”。
司徒嫣见这边用不上她,则进了灶房给李四家里人煮饭,可这一揪粮缸盖子却犯了愁,虽说这李四家赚了些钱,可吃食上还是节省的很,粮缸里一共才一斤多的黑面。“真是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司徒嫣自嘲了一句,想了想,打算回家取些食材。
刚要转身离开,就见李四的弟妹走了进来,“你在俺家干啥?你个不要脸的,趁着人家办丧事就来偷东西。他大伯哥儿,当家的你们快来看啊,大郎家的小五来俺家偷东西了。”
她这一喊让司徒嫣一阵无语,也赖得跟这种人解释,等她把李四和李四的弟弟喊来时,气得李四直骂人,“弟妹,你瞎嚷个啥,也不看看这是啥时候,别说小五是来帮忙的,就是来吃饭的,俺也供着。你不干活就给俺滚回屋去,少在这儿丢人现眼。”
“凭啥让俺供着她。她算的哪根葱,哪棵蒜。”
“你少说两句吧!”李四的二弟也服了役,当然对司徒嫣的事儿是知道的。而且这些日子他大嫂整日的忙进忙出还有钱给他爹抓药,他这心里早起了疑,如今听他大哥话里的意思,他们家如今能吃得上饭定是与大郎家这小五子有关。他哪还能由着他媳妇胡闹。
“凭啥不让俺说,她敢做,俺就敢说。俺还不信这村里没个凭理的地方了。”
“够了,这个家你不爱呆可以滚。”李四本来就伤心,心里难受,哪受得了这个气。更何况这弟妹骂的还是他家的大恩人,如今他爹走了,能有口薄棺,能做得起白席,全因有了司徒嫣,他哪能由着他这不着调的弟妹瞎闹。
“哎哟喂,爹啊,你可看见了,你这前脚刚走,后脚你大就要把俺们撵出家门了。爹啊,你在天上可看仔细了,可得给俺们做主啊!”
“够了!”司徒嫣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直接吼了出来,“你哪只眼睛看俺偷东西了,俺一没拿,二没提的,身上连个篓子都没有,你瞎嚷个啥。”
司徒嫣也不给这人抢白的机会,接着说,“俺来,是因为四婶子伤心过度晕了,家里连个烧火煮饭的人都没有,所以俺来帮忙。你那么能叫喊的那就你干,俺还赖得挨那个累。”
“四叔,俺去给四爷爷上柱香,这就回了,要是家里有啥事,你再去招呼俺。”
“小五,让你受委屈了,是俺这个当叔的对不住你。”
“叔说的这是啥话,‘过身者为大’,一切看在四爷爷的份儿上,俺也不会记着的。您只管忙着,不用招呼俺。”司徒嫣几步出了灶房,连正眼都没瞧一眼李四的弟妹。
上了香直接回了家。送走了司徒嫣,李四将弟弟和弟妹叫进了自己的屋子,扶着自己媳妇坐了起来。
“老二,大哥一直对你咋样,你心里有数,如今爹走了,你大嫂病在炕上,家里来人帮着忙活,还让你媳妇给气跑了。俺把丑话说在头里,等爹的事儿办妥了,俺们就分家。爹吃了这些年的药,没用过你们一文钱,家里除了这房子啥也没攒下。俺就把那西厢分给你们,到时给你们圈个院子,以后你们就自己过日子吧。”
“凭啥让俺们住西厢,那正房和东厢咋不拿出来分?”李四的弟妹哪里肯愿意,梗着脖子叉着腰先叫嚷上了。
“你想住那正房行啊,那爹的身后事就由老二来办,做席宴客的也由你们出钱。俺们一家搬去西厢。”李四早就想和这二弟分家了,要不是为了他爹,也不会忍到现在,既然他爹已经走了,他也没啥好顾忌的了。
“你们欺负人,俺找村正凭礼去。”李四的弟妹拉着自己的就要去找村正。
“要去你赶紧去,看村正会不会为你说话。”四婶子这会儿也听明白了,气的指着她弟妹吼着。
“娘,你别气的。”狗子看着她娘气的脸都红了,瞪了他二婶一眼,扶着他娘帮着顺气。
“够了,你个婆娘家家的,瞎咋呼个啥,就听大哥的,可是大哥,爹这事儿俺也出了力的,人家给的丧仪分家的时候得拿出来分了。”听自己亲弟弟这么说,李四是彻底的寒了心。
“行,就按你说的分,你管好你媳妇,要是在爹棂前闹腾别怪俺跟你翻脸。”李四放了话,就将人撵出了屋。
“当家的,是不是让小五受委屈了?你快点儿去看看,俺们可不能做那忘恩负义的事儿。”
“你好好歇着吧,这些事不用你操心,那丫头心里明白着呢,根本没放心上。”两人正说着话,就听李大郎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李四忙起身将人迎进了屋,“大郎啊,你咋了?”
“小五回家时说,婶子病了,怕叔和婶子太伤心,不顾着自己的身子,就让俺来给送些饼子、咸菜。”
“大郎,俺对不住你,刚还让小五受了委屈。哪成想这小五还想着俺们没吃饭。俺这心里不是个味儿。”
“四叔,别这么说,小五说了,她没放心上。”其实刚小妹回家时把这边发生的事儿和四一说,气得二郎当时就要拎着棍子来打人,还是小妹给劝了。他这会儿来心里也有气,可这气不是冲着四叔他们。
“大郎,你跟小五说,婶子心里记着了。”四婶子一边抹着泪,一边拉着大郎的手臂。
“婶子别哭伤了身子,俺就先回了。家里还有事儿。”李四将李大郎送出了院子,这才回了屋。
“媳妇快吃点儿,小五做的饼子一准儿的好吃。狗子,也吃点儿,吃完了去给你爷“守孝”去。”三人吃了饭,村里来“吊祭”的人陆陆续续的都来了。李四一家全都跪在灵堂前向来吊祭的人“谢孝”,李四一家三口是吃饱了的,可他二弟和弟妹却还饿着肚子呢,没跪一会儿,他弟妹就受不了了,找了个借口回了自己的屋子。因着这事儿,后来没少让村里的人笑话。
因着又赶上了过年,所以只停棂三天,腊月二十八就出殡了。那天司徒嫣一早的就了,帮着四婶子做“出葬饭”。也只是炖了个菜,来的人一人一张饼子,在这村里也算得上不寒酸够讲究了。
出殡后的第二天,李四家就分了家,司徒嫣当天就听狗子来说了,只是松了口气,这四叔四婶子算是熬出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