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茗捧起茶碗来,喝了一小口半冷不热的所谓开水泡出来的茶叶梗和茶叶末子混合物,强忍着才算是没当场喷出来下了杨平的面子。
杨平倒是知道江氏和那将近两月没拿过工钱的小丫头的历来品行的,因而连茶碗的边都不去沾沾手,只坐在一旁对着杨茗父子干笑。
杨茗好歹是熬到中年才从父亲手上接了族长来当的人,忍耐力比较与一般人还是很出色的,杨平这一家子再怎么样不靠谱,他也不会现在面上的。和杨平寒暄几句后,杨茗也不兜圈子了,开门见山的对杨平笑道:“平叔,今儿我带着我家珺哥儿来,是有要紧事来和你商议的。”说着就示意的看一眼屋子外头。
杨平会意,却是一点不在乎,只漫不经心的笑道:“没事,茗族长有话直说就是,我这儿虽是屋窄房浅,却是还能说点儿话的——这附近就只有我这一家子住着,佃户们都在后院那边住。离这儿远着呢!又不是当初在杨府里头。茗族长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就直说了,我等着呢。”
听见杨平这样说,杨茗也就放心下来,咳嗽一声才道明了来意:“平叔也是个爽快人,我自是也不拐弯抹角了,我这次带着珺哥儿一起来,是想和平叔来谈一桩生意的,关于平定州杨府的生意。”
“我看啊,茗族长你可是找错人了,我可早就不是那杨府里头的杨三爷了,跟杨府那是一点关系都没有。”杨平却是一副懒懒的,兴致缺缺的样子,甚至是连眼皮子都不抬,“我而今没权没势也没钱,就靠着那点儿租子混日子罢了,什么生意能跟我有关系?茗族长,你这趟算是白跑了。”
杨珺和杨茗对视一眼,杨珺就在父亲的示意下对杨平笑道:“平爷爷也离了杨府好些时日了,大概是不知道如今杨府是什么状况了吧?谁说跟你没关系?有关系着呢!平爷爷要是愿意听,等我这个小辈儿来和你细说细说,你再来想想这生意做得做不得?”
“如今杨府里头,自杨大老爷和杨老太太都过世之后,大太太已经是只念佛诵经不管家事的了,当家的就换了那位刚生了个的大姑娘了,这大姑娘又和从前杨大老爷带着她出门一样了,又是换了男装当她的‘莲少爷’去接手杨家的生意了。”杨珺见杨平默不作声的坐在那儿八风不动的只看自己脚尖,就知道这是默许他说下去的意思了,“要是一直是这‘莲少爷’做生意,怕是也算是勉强说得,咱们这儿,独生女儿招郎入舍再生个来顶门立户的,也算是自古有的。平定州杨家这一支,算得上咱们这一族混得上等家产的好人家了,这么些年经营下来,产业也算不少,就是原叔不在了,他女儿只循旧继续经营,也是好大一盘的生意,每年出息自是可观。”
杨平终于抬头看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杨茗父子,吐出六字:“与我何干?然后?”
杨珺便趁势继续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那位‘莲少爷’女扮男装接管生意,始终不是世间常态,说是牝鸡司晨也不为过,杨家又不是三服里头都没了男丁。况且最近这三五月来,她还请了个什么她外祖那边的远房表哥当了新管家,天天带着这新管家在平定州城里到处跑,看样子想必是打算再来一次招婿了。这回的新管家看着可不是从前那个没声没息的短命赘婿,而今听说已经和杨家那些掌柜们都打得火热呢,这一来,这杨家偌大产业,怕是最后得落入外姓人手里头了……”
杨平眨了眨眼,半响才说道:“我知道我不是什么特别聪明的人,不过我也知道,这世上,无利不起早,茗族长,珺哥儿,你们是为的什么才特地来拉拢的我,还是趁早说明白了的好。我也好掂量掂量,我出头回杨府去是值当不值当。”
“瞧平叔你说的这话!杨府那摊子产业,原本就该是你这正经杨家子嗣的才是!还说什么值当不值当!”杨茗呵呵笑道,只是眼神里头难免带了点不甚明显的算计,“平叔不甚放心我们父子也是有的,而今我也无需和平叔说客套话了,直说了罢,这些年下来,我这族长外头看着光鲜好看,内里其实也是个苦瓢子。我家呢,孩子也不少,赚钱的本事不大,花钱的本事却是不少,我冷眼看着这么些年,也就是珺哥儿算是跟我最贴心了。可是珺哥儿呢,排行老小,算来算去,怎么着也难接过我手里这族长的位子了。”
杨珺紧接着自己父亲的话说了下去,把父亲不好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从前杨府原叔还在的时候,时年节还常常为着宗族的事情出钱出力的,而今换了他家大姑娘当家,就……我爹的意思呢,就是平爷爷若是在我们的助力下掌管杨府,这杨府生意的利润,能否为宗族分出来一两成?这也是为族人们谋福利的好事。当然了,日后我若是从我爹手里接管族长一职,自然少不得平爷爷的支持,今儿咱们支援你杨府,他日你也能在这继位的事儿上推咱们一把,说起来这也算是一家两好的事儿不是?”
这下子,不仅是杨平听得懂懂的了,连着在外头窗子跟下偷听着的江氏也懂了个十之八九。杨平还没开口应答杨茗父子呢,江氏倒是先莽莽撞撞的跳进屋子里来大声道:“茗族长,你们说的这可是真的?”
杨珺被生生的唬了一跳,差点儿吓得要拍着胸膛来顺气了。杨茗却是镇定得多,江氏当初在杨府里头闹的笑话多着呢,杨茗大略也知道她是什么品性的,就是这时候跳了出来唧唧歪歪也在预料当中。
杨茗便点头道:“婶子莫担心我们父子会说假话,咱们特特的跑了两百里地,没得是跑细了腿就为了来与你和平叔说笑不当真的。”
江氏听见杨茗如此说,便急匆匆的回头看杨平,追着问道:“这一两成的生意是多少?拿来换咱们一家子杨府过好日子值是不值?那府里如今连老太太也都没了,咱们就是主事的了,是不是?大房和二房那两个可恶的东西,而今都是寡妇了,没人撑腰,我看她们还敢欺负我们一家子不?等我了,第一件事就是收拾掉她俩!”
杨平白一眼江氏,气得都笑起来了:“你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村妇!净是想着些不着调的!这里是爷们说话呢,你一个妇道人家跑进来算是怎么回事?出去!要是闲着就押着那个懒丫头去厨房里头弄几道小菜,再倒壶酒来!人家茗族长和珺哥儿大老远的来了,咱们山野之地没啥好招呼的,喝个两杯也是待客的意思不是!”说着就使个眼色给江氏。
平日里和杨平不怎么对付的江氏,此时居然难得的福至心灵,即刻就懂了杨平的意思,果然也不闹了,喜滋滋的就蹦了往厨房去,真的依言将小丫头拎起来打酒做菜去了。
灯影里的杨珺,趁着杨平不注意,递个佩服崇拜的眼神给自己爹,杨茗得意的模着两撇山羊胡子回以一笑。父子俩交换个大事已成的眼神,一左一右的就凑近了杨平,细细密密的小声商议起怎么将杨家产业夺的细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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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平定州的杨亭自是不会知道这些背后的算计的,这时候正懒洋洋的倚在床头看郑零写的关于怎么发展壮大杨家生意的建议和对现有生意的各种详细规定之类的条条框框。
其实杨亭天生没有商业细胞,没有郑零协助的时候,她不过是因循守旧的照搬从前她爹杨原还在的时候的旧章程罢了。也许唯一不同的就是,她不会开源,便选择了节流,明面账上的,一丝不苟按着做就是了,至于暗地里那些个弯弯绕绕,对不起,杨亭不是不想懂,而是天生犯冲,不知道怎么就是看不懂。
其实从这一方面来说,族长杨茗去和杨平联合起来算计杨亭,也是杨亭不小心种下的因——从前杨原每年都给杨茗送去的“意思”都不走明帐,大太太又以为杨亭懂,不曾提过,杨亭就没当回事记在心里……
杨亭一边看一边打哈欠,亏得她把丫鬟们都赶出去外头屋里去了,再没形象也没人看见。看到后头,这些条条框框简直就是文字版的催眠曲,杨亭不由自主的一直往枕头滑了去,最后直接将这一叠纸张往枕头底下一塞,自言自语的自我安慰道:“反正郑零也跑不掉的,这些再看也不迟。”说着就心安理得的将被子拉到下巴处,欢欢乐乐的就找周公谈人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