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忽地跪了下去,也不知是不是事先教好的,一叠声地说道:“小的是自愿的。小的不冤枉!小的是自愿!真的是自愿!”
谢超见小林神医皱着眉头望,赶紧补充道:“真的是自愿的。其实不光是他眼睛生的好,我也是觉得可怜,才选的他。”
原来这小伙儿姓王,原本就是个农家子弟,名叫铁锁。上头还有两个。
这两个都生的有几分颜色,嫁到了邻村,二姐却被田地的东家赵家看中了。
王家不过是租田耕种的佃户,家里的女子被东家看中,本来也没觉得十分为难,毕竟能嫁给富户做妾,总好别人家里做丫鬟之类。
贫寒人家生出了漂亮女儿,多少也有些心理准备。
同时也免不了有点儿希冀,希望女儿过的好之余,能多少拉家里一把。
只是赵家扔下了二十两银子,便将人带走了。后来父母探望,也不得其门而入。
直到过了两年多,在里头辗转带出话儿来,让家里想法子赎她出去。说是这赵家不像样,主子将她糟蹋了,过了一年多大概觉得腻了,就转手赏了给下头的小厮。
偏生那小厮不成器,除了奉承主子,便是吃酒赌钱。王二姐落在他手里,也不好生珍惜,朝打暮骂,日子过的十分不堪。
家里得了信,好在当初的银子一直存着想着给娶媳妇用,并没有花费掉,便拿了银子赎人。
谁知那小厮不仅不让赎,还将铁锁的父母打伤了。
铁锁气不过,主家得罪不起,连小厮也要作威作福么?便冲理论。
也是他运气不好,偏巧他去的那日,那小厮赌输了钱又喝醉了酒,没说两句便两下撕扯起来。铁锁力气大,那小厮又是酒色淘空了身子的,被他推倒在地,脑袋磕在石阶上,竟不治身亡。
这下事情闹大了。
赵家势大,铁锁被定了死罪。
家里仅有的银子都用来上下打点,别说赎二姐了,能让铁锁少吃些苦就不错了。
这次谢超去牢里选人,除了行刑前好吃好喝的承诺,还许下了给家里三十两银子的条件。
没有不愿意的。
最终选了王铁锁。今日便带准备给林姑娘确认一下。
当然换了小林神医也是一样的。
可是,小林神医却摇了摇头,道:“王铁锁不合适。”
这么好的眼睛都不合适?谢朝急了,以为小林神医嫌自己给的条件不够好,连忙道:‘若是小林神医觉得不够,五十两银子也还拿得出来。一并都给他家便是。”
说着便拿脚踢了踢王铁锁。
铁锁连忙跟着道:“小的这杀人偿命,死罪难逃。能得这么个机会给谢大人医眼睛,家里还有银子收,一家子都感念神医的恩德!”说着又连连磕了几个头。
林慧侧身让开两步,对谢超道:“我说的不合适,不是说你的条件不好,或是铁锁不乐意。本朝的律例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多少也还知道些。这杀人还分故杀、误杀、斗杀等等好些名目。照你适才所说的情形,铁锁本意并不是要杀伤那小厮,应属误杀,最多也就是斗杀。而且还有那小厮自家身子孱弱的缘故在里头。若是人情银钱使到了,未必便是死罪。”
武松同志干掉西门庆,也不过是充军发配,便是所谓的“斗杀”。想不到从前看的话本,如今也多少有些用场。
啊?站着的谢超、跪着的铁锁都张大了嘴。
这样也行?
若是能活命,谁又愿意死呢?
铁锁最先反应,冲着林慧和谢超一通乱磕头,口中只道:“家里只有小的一个男丁,若是能侥幸存下一条命,能延续祖宗香火,都是恩公的恩德!将来水里来火里去,任凭差遣!眼睛也只管拿去!小的绝对愿意!”
谢超苦笑了一下,冲林慧道:“小林神医,原本没想到这一层,听您这一说,这小子倒果然有些冤。只是如今已是判了,若是要改,只怕比当初还要难上十倍。而且赵家不是一般的人家,如何肯轻轻放过呢?”
林慧冷笑道:“赵家不是一般的人家,难道谢家是一般的人家不成。我先头听说姓赵,便猜度着可能是定远侯赵家的旁支,想必相差不远。赵连山贵为定远侯世子,竟能纵容这等抹黑家声的事情发生,也算稀奇了。照我看,不必在官府费事使钱,只跟赵连山通个气,说不定就成了。再不行,想法子拖过今年春决,回头遇上个特赦的由头,自然也就顺水儿得了活命。”
谢超听小林神医如此说,也寻思起来。赵家虽强,毕竟死的只是个小厮。他家也要顾着名声不是?
再者,因立国之时民生实在凋敝,今上一直推行养民之策。除了今上自己,连太后、皇后的生日,先皇的忌日,或是有大的外国使团到访等等,都会有特赦之举,以彰仁政。
所以小林神医提出的拖延的法子,也是有机会的。
林慧见谢超似乎有些意动,又加了点儿油,道:“不如这样,谢老大那里,我去和他说,让他想法子,或是跟赵家通通气,或是找官府的路子暂不行刑。你只管敲敲边鼓,也是阴德一件。至于你的眼睛,反正牢里的死囚还有,再挑一个便是。你若是有相熟的受了伤要医治,只管带来,我一律不收诊金。如何?”
谢超心中一动。他倒是确实有个好,战时伤了肩膀,如今整个手臂都行动不得。若是小林神医肯出手,也许有机会好转亦未可知。
一念及此,谢超赶紧同意了林慧的建议,匆匆带着王铁锁回牢里去另外挑人去了。
林慧正盘算着怎么跟谢信哲说这事儿,忽然觉得身边儿多了个人。
神不知鬼不觉的家伙,必是严固无疑。
林慧转头看着他,挑了挑眉毛。
啥事儿?
严固看了她好半晌,忽然问道:“你为什么要救王铁锁?这样的人牢里头多得是,又如何救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