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回头看看,确认自己已将房门关好,里头的老太太应该听不见,方说道:“初初姑娘们过来不久,老太太便吐了,还只道是老太太嫌人多烦闷所致。后来索性将人都遣走了,可老太太还是恶心。特别是略有声响,譬如匙子碰到碗,鞋底蹭到地板之类,老太太都会干呕不止。”
卞内医闻言微微点点头,只沉吟不语。葛姑娘在后面倒是两只眼睛骨碌碌直转,但也没出声。
老太太不喜身边有动静,大夫人自然恨不得医者都到齐了一起入内诊看。只是大夫人举目看了一下院门,那边儿没什么动静,想来去请贾太医的人没这么快回来,再则,也不知道人家是不是恰好得闲,总不好让卞内医等着。
当下大夫人瞄了一眼尉迟尚书,见这位三爷似乎没什么意见,便侧过身准备请卞内医入内,冲潘明玉和溜边儿的姑娘们挥了挥手:“你们都散了吧,下半晌也不用过来请安了,让老太太好生养养。”
潘明玉踌躇了一下,总不能带着林姑娘过来一趟,人没见着,病没看上,话都没怎么说。当下上前蹲身行礼微笑道:“大伯娘,这位林姑娘也是通医术的,乃是小林神医的妹妹。今日过来做客,不如进去给老太太请个安,总是礼数到了。”
这话里暗暗拐了个弯儿。虽然点明了林慧通医术,却没说要过去给老太太看诊,只说是请安。那就是可进可退的安排。等林慧进去见到人,若是有把握,就病情说上几句也可,没把握的话,行个礼问个安退出来亦不会折了面子。
大夫人却是有些不耐。
作为长房长媳,大夫人其实是很辛苦的。自己本也不年轻了,可在老太太面前,还是得立规矩做小伏低地‘侍疾’。
何况老太太今日头晕心烦,随口说的话都是不经思索,直通通戳人心窝子的。适才大夫人在里面。不过是走路的时候拖了一下脚。绣鞋的牛皮底与地板蹭出了‘吱——’的一声,结果老太太就恶声恶气地来了一句“滚!”。
这句滚只有一个字,大夫人听在耳中当真是天雷滚滚浑身冰凉。只是做人媳妇,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听着。乖乖地‘滚’出来。还得跟卞内医好生说话。
已经被老太太折腾得满肚子郁闷没处发泄的大夫人。听潘明玉又介绍了个林姑娘,想一道入内,不觉立起眼睛来。狠狠剜了潘明玉一眼。
潘明玉是孙媳妇,反倒不用在老太太这里近身服侍,只管糊弄好自家婆婆——也就是六夫人,就行了。而六夫人对媳妇十分宽松:你只要把我儿子照管好就行。
所以其实大夫人心中对潘明玉也是有些恨意的:都是做媳妇的,差别咋这么大呢。
“什么小林神医,没听说过,更何况只是他妹妹。”大夫人冷冷道:“刚说过老太太怕吵,你耳朵聋了!”
潘明玉被这句‘聋了’说得面红耳赤,一时不好再开口,垂下眼睛,却并没有赔罪。
做大伯娘的当众给侄媳妇没脸,侄媳妇固然难堪,但做大伯娘的,却也会显得相当没涵养——那有大家闺秀体面夫人当众大呼小叫的?更何况‘胳膊折在袖子里’,大伯娘和侄媳妇总是一家人,当着外人训斥,其实是两败皆伤的事儿。
林慧并没有因为‘小林神医’没被听说而感到不快,见潘明玉受窘,连忙拉了她一把,微笑道:“贵府既然已请了人诊治,自然是极妥当的。咱们不如且先回去。”
医者和病家是讲究医缘的。对老太太的病症,林慧已心中有数,看起来虽重,离致命还差得远,估计卞内医说不定就能治好,用不着自己死乞白赖地上赶着去看。
卞内医听到‘小林神医’四字,倒是眼睛一亮,往林慧脸上仔细看了两眼。
小林神医出手次数不多,在上眙名声不显是真的。但人家在太医院里,可以说是大名鼎鼎如日中天啊。
治好皇上那就不用说了,当然是令人不得不佩服的本事。再有,曹院判和马御医起起落落沉沉浮浮,影影绰绰都有小林神医的影子在后头。更有一位洪医士,据说有幸给小林神医打过下手,对小林神医简直是奉为圭臬,说是五体投地都不为过。
卞内医自然风闻过小林神医的事迹,听说面前这位是小林神医的妹妹,免不了要多看两眼。
不过卞内医多年行走内宅,养成的原则便是:多看多听,少言少动。不管谁家,那怕女眷们当面展开撕逼大战,卞内医都是恍如不闻不见,绝不参与其中,亦是绝不外传,再加上确有医术在手,所以才渐渐积下如今太医院女医第一人的地位。
‘小林神医的妹妹’,卞内医在心中将林慧掂了几个过子,一边跟着大夫人进去了。
尉迟尚书盯着林慧,觉得‘小林神医’四字甚是耳熟。
皇上他老人家的身子,牵动无数官员的心。作为工部尚书,尉迟三爷自然也是十分在意的。虽然工部这个干活的部门,不怎么需要站队,但头上的老大是谁,影响也蛮大的。
给皇上治病的医者,并非出自太医院,而是四皇子东靖王推荐的小林神医。这事儿尉迟尚书还是知道的。与位处深宅的大夫人不同,尉迟尚书是知道小林神医的深浅的——没有金刚钻,谁敢揽瓷器活儿?小林神医确实有两把刷子的。
脚步停顿思索之间,大夫人和卞内医等人已经进去了,尉迟尚书索性在林慧面前停住了脚:“你是小林神医的妹妹?”
这话问得略显无礼,还带着上位者习惯性的威压。
林慧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一步,跟这位尚书大人拉开距离,颔首道:“是。”
你会说短句,咱也会。
比你说的还短。
尉迟尚书挑了挑眉毛。这姑娘有点儿傲气啊。
在尉迟尚书眼中,虽说小林神医给皇上治过病,可说破了天去,还是个民间医者罢了。难道给皇上治个病,就能以皇上的‘救命恩人’自居了么?当然不能啊。
一位民间医者和一位工部尚书的距离,大概……就是所谓的云泥之别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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