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念急匆匆离去,江承紫兀自在房间里呆到夜幕降临。杨王氏款款而来,将她抱在怀里,轻声说:“阿芝,蜀王一事,你可想好了?”
江承紫知道自己让阿娘担心,便反手抱着阿娘,说:“阿娘,我想好了。”
“你的一生,才刚刚开始。”杨王氏怜惜地说。
江承紫想到前世里自己无端就对一个历史人物着迷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便摇头轻笑,回答:“阿娘,有些事一开始就是注定。这一生,是才刚刚开始,但之后的岁月,怕都有他。”
杨王氏一时不知如何劝慰,她也曾见证过美好的爱情,也曾亲眼看到美好爱情的陨落。她在年少时,内心也有细小而隐秘的向往,也有初次的心念转动。并且,当她在遇见杨舒越时,也是眼一闭,心里想:横竖这一生,便与这人同气连枝,为他运筹帷幄,在所不惜。
“阿芝。我与你阿爷的意思一致。你——”杨王氏虽不知如何劝慰,但作为这孩子的母亲,她这番话也定然要说的,因这孩子心地善良,很可能会杨氏利益牺牲自己。这也是自己与夫君所当心的事。
但她说到这里,却又说不下去,而是扶着她的双肩,蹲身下来与这九岁的女娃平视,这才很严肃地说:“那日,蜀王求亲,我与你阿爷便在考虑这事。我们一直很忐忑,怕你想不开,为了杨氏六房的利益委屈于他。毕竟。你父亲小小县丞,祖宅不打点,我们也没有出头之日。”
江承紫听出阿娘的意思。便是笑着打断她的话,说:“阿娘,这些时日,你亦见识过我的本领。你真认为我们非得倚靠别人才能有出头之人么?说句不好听的,地位家族我们有千年望族弘农杨氏,而且父亲还是这一辈的嫡子。我们是杨氏六房,这是尊贵的身份。大兄只需努力。我自有办法让朝廷无法忽视大兄,他就可入朝为官。我杨氏六房何来不兴旺?我根本不需要使用这种手段,是你与阿爷关心则乱。太多虑了。”
“真,真是我们多虑?”杨王氏有些不敢信任。
这几日,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们夫妇俩,再加上最近周嬷嬷总说蜀王老是去找九姑娘。九姑娘也不避嫌。长此以往,怕对九姑娘不好。杨王氏表面淡定,内心却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来来回回,终于还是决定来跟阿芝谈一谈。毕竟这关乎自己女的终身幸福。
江承紫很笃定地点头,说:“是,你们多虑。”
“难道阿芝你对蜀王已——?”杨王氏问,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江承紫想到阿念那一张脸。想到他悲剧的命运,以及他那种香甜的气息和对她绽放的如沐春风的笑。呵略略沙哑的干净嗓音,便垂眸低声回答:“阿娘,有些人,一眼万年,一眼就是命运。”
杨王氏听到此语,也知晓自己女儿心意已决,便叹息一声,说:“你既心意已决,阿娘只能祝福你。只是蜀王英武不凡,又是庶子,去年玄武门之变历历在目。你阿爷所言,他日后之路怕并不平顺。你若与他一道,不光是你,就是整个杨氏六房乃至整个弘农杨氏都要担莫大风险。”
“阿娘,我亦知此事。你且放心,我自有方法顺利度过此等难关。阿娘只需作杨氏六房的当家祖母,貌美如花、高贵无比,阿爷也只需做杨氏六房的当家,有担当有见识,儒雅风流。”江承紫很自信地回答。是的,在这个时空,很多条件都能具备的情况下,她真的能创造出让世人咋舌的盛世。到时候,权势什么都太渺小,她与李恪都让人高山仰止,哪还有什么腐鼠嫉妒之事。
杨王氏听小女儿这样说,心中虽然有另一种担忧,但一块大石总算落地,不由得“噗嗤”一笑,说:“你这丫头越发没大没小。”
江承紫嘿嘿笑,母女俩又聊了聊女红之事。杨王氏因记挂杨舒越的身体状况,又怕秀红趁她不在勾搭杨舒越出什么幺蛾子,便急匆匆地回去了。
偌大的房间便只剩了江承紫一人。虽是初夏,但靠山的晋原县夜晚还没啥暑气,为避免身体受凉。江承紫点一盏油灯,搭一条小披风在膝盖上,端坐在案几前写详细的勘探实施方案。
这一晚,她忙到夜深,拒绝云珠与念卿的帮忙,仔细回想自己前世里学过的各类知识,将勘探方案写得更为简单详尽。同时,也列出勘探所需的清单,在第二日提交给云珠。
第二日,一大早,江承紫用完早饭,就拉杨清让一并看勘探的方案,与他讲解格物知识。杨清让不愧是学霸型人物,江承紫三言两语点拨,他就融会贯通,完全咀嚼清楚。
与此同时,她亦找来念卿,跟她说清楚这几日会亲自进山一事。念卿没有任何惊讶,只施施然拱手行礼,道:“蜀王知姑娘脾气,料定他去处理事务,你定会亲自探测盐矿。故而,他让我贴身保护姑娘,希望姑娘不要为难我。”
“他了解我,我何尝不了解他?”江承紫嘿嘿笑,尔后才又一本正经地说,“所以,我这一次进山,需要你与我前去。衣物、干粮、水、匕首、火折子、换洗衣物等,一样都不能少。念卿也准备准备才是。”
“谨遵姑娘教诲。”念卿又是盈盈一拜。
江承紫略略点头,便立刻开门见山地转了话题,问:“上次我在江府,你给我泡茶。说那茶是蜀王教你们制作。我喝那茶,虽初具雏形,但还有所欠缺。如今,我神农计划里有一项就是研究茶叶,并找寻能保持其色香味俱全茶叶以及加工方法。一旦加工方法革新。便于贮存与携带的茶叶,或者会为我们带来丰厚的汇报,甚至改变整个大唐。”
念卿也不是傻子。瞬间就明白江承紫的意思是让她说出加工方法。本来这秘而不传的办法,念卿是不想说与旁人听的。但整个江府包括蜀王都是她的,这小小的加工方法还藏着掖着干啥啊。
所以,她从容地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帛递给江承紫。那是早先就准备好的茶叶的改进方案递给了过去,说:“这是蜀王要求我婢子给姑娘的。”
“嗯,你且坐下,我们好好讨论一番。毕竟。我们今时今日所为国为民的大事越多,在将来遇见什么时,才可有更有筹码。”江承紫缓缓地说。
念卿身子一顿。动了动唇,好一会儿才不太确定说:“你,你是想说把这制茶也一并推广?”
江承紫一边看那布帛上的文字,一般回答:“所有先进的技术都不值得藏着掖着。所以。从根本上来讲。所有先进的工艺以及技术,都是黎明百姓。并且,这些先进技术只有发扬光大,才显现其价值。”
念卿自诩聪颖,这些年跟着蜀王走南闯北也学到不少,但她还是没办法理解九姑娘的想法,便也只是迷茫地摇摇头。
江承紫也不与她多争辩,只是拿了笔墨。将这份儿方案誊抄在竹简上,其中还查漏补缺。做出一份儿完整的制茶工序。
“改日,写一本《茶经》,从如何选茶树,确定其生长环境,采摘日期与方式写起,再写采摘后的晾晒、杀青制作工艺,最后写如何烧水泡茶品茶的方式。”江承紫将方才写好的一方竹简放在一旁晾干,一边对念卿说。
念卿在一旁帮着晾晒竹简,看到竹简上所增补的缺漏,十分惊讶,道:“姑娘,我前几次百思不得解的问题,你这里竟写出来了。”
江承紫自然是说在永无岛上所学,一句话就打消对方疑虑。
念卿点头,尔后表示自己很喜欢茶叶,很喜欢蜀王所言的那种吃茶方式,希望江承紫能指点她一二。江承紫笑嘻嘻地说:“这没问题。只是那种方式应该叫喝茶,吃茶恐怕不合适。再者,我正想求一位热爱茶叶,并且懂得茶工艺的人来掌管这一块。如今看来,非念卿莫属。”
“这,这如何使得。方才听姑娘所言,这是大事,关乎国家命运,我一介女流,这不适合。”念卿连连摇头。
江承紫板了脸,说:“念卿,你是我杨氏六房的人,亦是江府的总管,这点见识都没有?这开国公主可是巾帼不让须眉,坐正长安为大唐奠定基础。女子又怎了?”
“姑娘教训得是,我们女子不可妄自菲薄。比如姑娘就是璀璨得许多男子与你相比都黯然失色。”念卿回答。
“你呀,莫要说这等话。”江承紫觉得她这话有拍马溜须的嫌疑,便是蹙眉摇摇头。
当然,说到女人建立伟大功勋之事,她倒是忽然想到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武则天来。若是记得不错,这武则天现在应该刚刚出生不久。
江承紫记得武则天出身不高,父亲又不是高门大族,其母倒是八竿子巴着过来说是弘农杨氏的远亲。因此,武则天及其女儿太平公主对弘农杨氏情有独钟,在她们当政期间,允许弘农杨氏女眷随意出入宫门。
那么,武则天已降生,一介女子,若无背景,在这个“上品无寒士”的朝代真能在后宫屹立不倒么?江承紫忽然蹙眉,仔细去想武则天当政到底是哪一年。但想来想去,却不太确定。
“念卿。”她不确定,便喊了一声念卿。
“姑娘,有何事吩咐?”念卿看她方才陷入沉思,便在一旁等着,不曾打扰,却不料她忽然就喊她的名字。
江承紫本想让她派人查一查武士彠此人,了解一下武士彠一家的情况,看看小武则天是否已经降生。但她转念一想,待她进宫还有很长的时间,没必要现在就去寻找,眼下还是事业要紧,所以,她摆摆手,回答说:“无事,你且去整理一番,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去山中找寻一番。”
“是。”念卿知情识趣地退下。
江承紫伸伸懒腰,又在院落里练一会儿剑,刚收势完毕,就看到一袭青灰袍子的张嘉长身屹立在廊檐下。
“张公子,何事?”江承紫放下手中的长剑。
张嘉轻笑,说:“我河东张氏,祖宅乃在蜀中眉州六合镇。我此次入蜀,还未回祖宅拜见老祖宗。这在晋原县也叨扰阿芝多日,如今想要启程回六合镇一趟。”
原来是来告别的。江承紫拱手行礼,道:“那张公子一路安平。只是不知何时动身,我送送你。”
“即刻动身。你也不必送,我过几日,便回来。”他说,语气轻松,神情始终微笑。
但江承紫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张嘉的微笑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让她心里有隐隐的不安。
“我还是送送你。”江承紫说,便快速跑回去,说,“我拿个帷帽,换身衣衫,你等等我。”
她快速跑回屋,他却站在她屋外,低声说:“阿芝,你不必劳神。我,我这就走。我只是——”
他说到这里,便没有声息。待江承紫穿戴完毕出来,只看到屋外案几上有一封信,只一行字:他走,你心乱如麻。我如今告别,你眉宇清明,并无半点不舍。这一世,我终究输了。
江承紫抿着唇,略略有些心烦。她最不会处理的就是感情纠葛。说到底,她是英明果断的女子,容不得拖泥带水。
“唉,你这是何苦,感情的事总没办法强求啊。傻。”她自语一句,将那信收入怀中。正要去找杨清让,却看见云珠跑来,说:“阿芝,阿芝,潘道长来了。”
“呀?这样迅速,今早才送出信,这会儿就来了?”江承紫吓了一跳,随后也释然。他们迫切想要见一见潘道长探一探虚实,人潘道长估计也有这心思,于是火急火燎的来了。
“替我沐浴更衣,我去见一见潘道长。”江承紫吩咐。
之后,便是沐浴更衣,穿戴整齐,拿着自己的几套方案,江承紫急匆匆前往正厅见那潘道长。
她刚入了正厅,便见到自己的父亲与一头发花白的道人正在堂内相谈甚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