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院里只有红提一个丫鬟,这早起的事情说多不多,却也足够她忙得脚不沾地了。
先是伺候洗漱,然后要为谢安莹打理妆容,梳理头发。待更衣完毕之后,又要准备饭食,伺候早膳……
谢安莹一动不动,只带了笑容任凭红提在她周围转圈。
上辈子嫁了苏君然,即便她什么都看不见,这些琐事也是要她自己动手。
现在终于有个人为自己忙前忙后,哪怕妆容简陋饭食清淡,却也令谢安莹觉得无比舒坦。况且,这种简陋与清淡也不会持续多久了。
前世她没有母亲庇护,父亲平阳侯不管内宅,将内宅都交给柳氏。
这便是等于将她的命也交给了柳氏。
软弱可欺的她,遇上心黑手狠的柳氏,自然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上辈子,她正是这副认命的心态,凡事能忍则忍,这才助涨了柳氏的贪婪,以为只要是她的,她便可以任意索取,连丁点代价都不需要付出。
而一死一生之后,谢安莹倒是都想得通透了——今生的她可谓是有天必佑,命在己手。不去宰割回来,岂不是对不起自己,对不起老天?
莫说还要过这种苦日子了,就是柳氏与王氏想再算计她,都要看她的心情才对!
“姑娘,这天一阁的衣衫可真美!穿到了姑娘的身上,就更美了!”红提的眼睛亮闪闪的,她跪下来,将谢安莹的裙摆铺开,又为她整理的宽大的袖子,口中一直连声赞叹不已,“姑娘,这是朱砂色……朱砂色是天上彩霞的颜色,也是池中锦鲤的颜色……”
红提说完才发觉自己失言,笑着捂住嘴:“奴婢忘了,姑娘如今能看见了!”
谢安莹收回思绪,低头轻抚朝霞一般的衣袖。红提的这番话,前世也曾经说过。只是那时候,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身衣裙竟然这样美。
她当时也想不到,这身衣裙虽美,却并非是为她做的。
天一阁的衣裙华美,价钱却不便宜。她这一身只穿了一天,让两府的人面子上都过得去,之后遇上四姑娘谢安珍哭闹两句,便将这衣裙讨要走了,还为此对她好一番羞|辱……
本就是给谢安珍制的,不过是借她穿一个时辰!
谢安莹冷哼一声。
柳氏对她,真可谓是连半分本钱都舍不得下。
夺了她的亲情与富贵不说,连她仅有的生辰八字也算计了去。前世她出嫁不久之后,四姑娘谢安珍就以她之名风光大嫁……听苏君然回来说,光是从侯府抬去肃王府的嫁妆便有一百多抬。每一抬都是沉甸甸的。
要不是侯府身份不高,不能犯礼违制,只怕还会更多。
这些原该是谁的?
何至于连身衣裙都舍不得给她?
“你觉得好看?那咱们以后都穿天一阁的。”谢安莹忽然笑了,起身向门外走去。
红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怎么可能?
天一阁的衣衫贵重,即便四姑娘也没有几身……
不过,姑娘能这样说,红提也只觉得高兴。她傻笑着快步跟了出去——姑娘生的这么美,原本就该有好的衣衫首饰相衬。要是能讨回肃王府小郡王的婚事,以后想穿什么样的衣裙没有?
只是……
想到小郡王,还有昨天冷月说得那些话……
红提又担心起来。
“姑娘,奴婢虽没什么见识,可这件事,您一定要听奴婢的!”红提忽然停住了脚步,拉住谢安莹的袖子,一脸倔强道:“姑娘是做郡王妃的命,婚事不该着落在一个侯府庶子身上。一会等到了面前,姑娘……姑娘得装憨卖傻,千万不能让那王看上了……”
装憨卖傻?谢安轻扬秀眉,差点没笑出声来!
前世的她还不够憨傻吗?
王氏与苏君然两看相厌,斗得你死我活。只怕王氏就是听说了她人傻眼盲好拿捏,这才求上门来的吧!
谢安莹眼中的疯狂一闪而过,唇角轻轻扬起:“好啊,我听你的。”
————
等谢安莹走到世安院的时候,早已经过了请安的时辰。
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她从未见过侯府风景呢?这里是她的家,是她的府邸。府里的账还没算完,先不急着去找王氏算账,她总还要在这府里住上些时日的。
那便要先熟悉熟悉环境了。
谢安莹一路走来,除了她的琼华院遍地落花不甚整齐之外,侯府其余的地方,到都是一尘不染光鲜气派。
尤其是眼前的世安院。红墙环护,琉璃瓦片熠熠生辉。才登上台阶,便有迎面清风裹着花香扑鼻而来。
入了门,两侧抄手游廊直通正院,即便不是雨天,从这里走也可挡挡日头。游廊外郁郁葱葱栽种着一些罗汉松、金弹子和四季青——这些东西,原只在书中和师父的口中听过,今日终于逐一入了眼底……
谢安莹脸上不禁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这就是重生滋味吗?当真是好得很!
不急不燥,谢安莹只管自顾自地漫步而行。她一身朱红曳地,乌黑的长发沉沉地垂在两肩与身后,即便发上只簪一支桃花,却也衬得花容月貌,美得令人不敢直视。而此时莞尔一笑,更是笑得闭月羞花,连院中那些侍弄花草的下人,都惊得连忙站起身来恭敬行礼。
这是哪府的贵女?
不,这样的风流气派,怎么也该是位郡主吧……怎么会突然来了平阳侯府呢?是来做客的吗?
下人们翼翼地躬着身子,目送着这一抹艳丽的色彩自他们眼前走过。所有人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直到这位“郡主”走远了几步,这才忍不住抬眼偷偷望去。
可这一望之下——竟然望见了“郡主”身边的红提!
众人这才猛然想起……今日要见大姑娘!
难不成……这不是什么“郡主”,竟是琼华院那个瞎子!
大家一时纷纷尴尬起身,给她行的礼却收不回来了。
做下人的最不愿吃这种亏!想起瞎子好欺负,红提虽是头等婢,地位却比不上世安院里侍弄花草的粗使下人——也是个可以欺负的。于是赶紧换上不屑的神色,当面就掐着嗓子议论起来。
“琼华院那位……即便穿这样,到底也不如四姑娘气派,她以为唬得住谁!?”
“是恨嫁才穿的吧?四姑娘有了好亲事,等四姑娘风光大嫁肃王府的时候,她这个做的还没定下……传扬出去可不是要被人笑死?赶紧打扮起来,找个好去处是正经。”
“说起来,镇北候当真是仁慈至极,连个瞎眼的也肯要。要知道大厨房里张婆子给儿子相,听说对方是个眼睛小的,张婆子觉得不好看,都没点头呢!”
众人一边说着,一边留意谢安莹的反应。他们知道这位大姑娘能听见,但他们就是笃定她不敢声张!
谢安莹踏着青石铺就的宽阔路面,在红提的搀扶之下,穿过一面喜鹊登梅的凭花照壁。正看见柳氏的正屋近在眼前了。
可听见这些话,谢安莹停住了脚步。
这些狗奴才……可真是好样的!经他们这样一提醒,当年所受的欺凌了倒是瞬间都想起来了!
上辈子听说王氏要来,她心怀忐忑难以入睡,寅时便起身梳妆打扮。天还未亮,就已经与红提站在这里了。那时候,这些人也是一句一句的风凉话,直往她耳朵里灌。而柳氏却乐得如此一般,偏就不让她进屋。
她与红提在廊下立了两个时辰,听尽了各种不堪入耳的话,又等柳氏梳洗完毕用过早膳,直到王氏都进了屋子,柳氏这才想起来她一般,等她进了屋子,更是当场给王氏试验她的眼盲……
可那时的她,哪里顾得上细想这些屈辱?
她知道自己的婚事已成泡影,只卑微地巴望王氏是位贤德的,往后低嫁出去,日子能比在这府中好上一丝半点,也就知足了……
红提见谢安莹停住脚步,心中泛起一阵苦涩——她是早就习惯了这些恶言恶语,大姑娘却是不常听见,一定是伤了心了。
可是……红提还是赶紧拉住了谢安莹的袖子——和镇北候都在屋里等着呢!要是这时候生了枝节,惹怒……
“姑娘,要不……咱们忍忍,先见过……”
红提望着谢安莹的眼睛,以为会看见自家姑娘的仓惶失措。可看了又看,主子那明媚的大眼里,除了自己的倒影,居然再没别的了。
红提微微松了一口气,却不知谢安莹眸中一派深邃平静,心中却何止恨意滔天?
她重活一世,柳氏、王氏、苏君然、还有将她置之不顾的父亲平阳侯、更有莫名其妙要与她订婚害得她被人觊觎的小郡王……整个天下都是她谢安莹的仇人。她恨都恨不过来了,几句下人难听话又算得了什么?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用自己的这双眼睛,好好的看清楚这些人,然后在用自己的双手,给这些人布置个好看的下场。
还有那些原该属于她的,她也会一样不差的夺回来!
……既然这些狗奴才敢多嘴,那就先从他们开始。
红提一愣神的功夫,谢安莹已经甩开她继续朝世安院正房走去。红提不敢回头看那些奴才的目光,低着头赶紧快步追上去……
身后果然传来一阵哄笑!
方才那瞎子停下脚步,众奴还以为她要力争点什么呢!可连哼也不敢哼一声,就夹着尾巴走了?
这一下众人心中总算是平衡了。这样的瞎子,别说当不起他们的礼,就连骂她几句,那都是抬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