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珍给母亲请安了。”
谢安莹低首垂眸,先上前给大柳氏见礼。
一礼完毕,又缓缓转了个身。步履不乱裙摆不扬,款款朝王氏走了。待到了王氏身前两步之地,又停姿福了一福:“安珍见过镇北候,不知一早在此,安珍失礼了。”
谢安莹说完便垂首立着,面色不卑不亢,却又谦逊聆听教诲……
端得是好规矩!
王氏怔了一怔,已然说不出话来!
眼前这位……是谢大姑娘?
跟她打听来的大不一样啊……
她只当进来的会是个面黄肌瘦、怯懦无知的黄毛丫头,哪曾想来人竟会是这般风|流气度!?
尤其是初进来时,当帘子在她身后落下,掩盖了她身后的光线,只留那一身亮丽的朱红……简直愈发显得她耀眼动人起来!
王连眼都挪不开,仔仔细细打量起谢安莹。
这越是看得仔细,心中便越是犯了低估。眼前女子黑发如瀑,腰身婀娜,声线婉转……面貌更是美艳动人。
美得惊人也就算了,美貌不能当饭吃。
可她除了美貌,其它方面也跟自己想得大相径庭。
眼下她虽一脸娴静,乍一看是挺乖顺。
可一个十来岁的瞎眼姑娘,独自进了屋子,被继母呵斥,又见了生人,仍旧不慌不忙。来到中厅便缓下步子,先给大行了一礼,又侧过身子见过了自己——表面上老老实实地立着,一言不发等着人“相看”。
……可实际呢?
小小年纪,能行云流水毫无差错地做完这么一套。脸上又丝毫不见怯懦,反倒颇有主家风范……这怎么看也不会是个“老实人”吧!
更不会是什么逆来顺受的货色了!
王氏一句话没说,只眯了眯眼睛,但心中对大却是愈发不满了。
她不但没有还礼,还侧脸去看大——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眼前这人,她并不满意。
大原本还装腔作势,故意低着头等着谢安莹出丑。可半天都没见动静,这才连忙抬头看去。
谢安莹还是那个谢安莹。长得像她母亲,十分漂亮,也十分招人讨厌。
但今天的她似乎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大盯着眼前的谢安莹,一瞬间也有些疑惑。
她记得谢安莹从前美则美矣,但成日里只知道让下人给她读书。又因为胆小怕事从不见生人,根本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有时冷月去趟琼华院,都能将她呵斥得直掉泪。
怎么今日却……却一点也挑不出错来了?
可她将谢安莹扔在琼华院里,一年到头也不看一眼,这蹄子从来都只敢老老实实的受着,根本不可能作怪。
到底是哪里不对?
……王氏在场,大也无从追究,有些事情只能等王氏走后再说。
不过王氏的意思她是明白的。
王氏想娶个好拿捏的儿媳妇,而且是娶给庶子的!
可今天这谢安莹,看起来真不像好拿捏的——这副样子娶,跟请一尊大佛有什么区别?
大皱着眉头,手上的帕子不觉被她捏出几条皱痕来。
她阴着脸,目光像刀子似的,恨不能将谢安莹剐了。
不过……很快大便又恢复了笑容——她看见了谢安莹低垂的眼睛。
她怎么给忘了呢?这贱蹄子是个瞎子!
门面再好看又有什么用?一个连人影都看不见的姑娘,王氏还嫌拿捏不住?
王氏就这点本事,也太没用了吧?
大忽然就有了一些自信,心中暗恼自己方才怎么就被这瞎子跟王氏给唬住了呢!
“安珍生来就是瞎的,又胆小怕见人,今日见了,倒是将这几日才学的规矩都用上了……”大一脸刻薄,仰着下巴对谢安莹道:“走,给看看你的眼睛。”
王氏心中不满意,便已经有些不耐,但仍故作惊讶道:“你就是安珍?我见你行止虽慢,却怡然自得,当真不像眼盲。快靠近些,让我瞧瞧你的眼睛。”
她的声音温软祥和。比起柳氏的刻薄,这语调简直就是天籁之音。前世谢安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于是便是从这声音中听出了关切,更听出了些许认可与赞赏。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是会笑着要了你的性命的。
王氏说完便朝谢安莹伸出了手。
谢安莹也跟着笑笑,笑得比王氏还要温和。
她没有丝毫停顿,上前一步搭上王氏的手。王氏柔软温暖的手被她紧紧握住。而她的,则如冰玉一般,冰得王氏打了个寒噤。
谢安莹看见王氏的轻颤,却没有要将手收回的意思。反而手上轻轻用力,又猛然抬眸,紧紧盯住王氏的眼睛,脸上浮现出一个莫名的笑容:“……请看……”
你看,我们又见面了!
王氏原本探着身子,正欲要去看谢安莹的眼睛。谢安莹这似鬼似魅般的一眼,只将王氏吓了一跳!
王氏只觉手中的冰凉瞬间蔓延到了全身——眼前这大姑娘分明笑脸迎人,但不知为何,就是令她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这感觉虽然只是一瞬即逝,可王氏的慌张却还是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谢安莹的笑容更深了些,就像一个恶作剧得逞的顽童,她甚至还不忘对着王氏眨了眨眼睛。
王氏再也忍不住,低低惊呼了一声。扶着谢安莹的手也急忙挣开来,扶住自己的胸口。整个人不由自主往后缩了缩:“大……大为何说你这女儿瞎了?这分明……这分明好端端的呀!”
从谢安莹进来时,便走得平平稳稳,规矩行礼分毫不差,如今又睁着这么一双美目看着自己……
这也叫瞎子!?
柳氏这是把自己当瞎子呢吧!?
谢安莹对王氏的反应十分满意。今生,她不过迟来了这么一会儿,又变了变自己的态度,命运的轨迹便已偏离了前世的方向。
前世两位和乐融融,受辱而又被算计的只有她谢安莹一人。
而今世——谢安莹缓缓抬起头,将大与王氏之间的微妙尽收眼底——她的手中就像是多了一条看不见的命运之笔,轻描淡写便勾勒出了两个的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