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话音未落,转而又道:“又是你?”
这回声音里的惊诧更多了些。
百里幽睁开眼。
眼前,那人眸光闪闪,流光溢彩。似笑非笑,有些透明细瓷般的肌肤,即使在这崖下暗影处,也依旧不损他一丝一毫的光辉。
果然是那张妖孽得令人讨厌的面容。
百里幽皱了皱眉,伸手,推开他的脸。如果可以,她真是不想看到这张脸!
墨然微笑,眼底一丝光芒瞬间即逝!放手,“砰——”
百里幽跌到地上,好在墨然还没黑心到顶点,他身前有案有几还有厚毯,百里幽正好跌在地毯上。
不过从高处跌落又经过撞击的人总难免有点瘀伤的,百里幽浑身疼痛,又觉得焦心口渴,一抬眼看见案上有新鲜的苹果,红彤彤的好不诱人,顺手抓了一个就啃。
啃完了,随意将果核一抛,再一抬眼——咦?好多人。
一转眼,才发现这个地方原是平地,在上面看不出来,此刻落下来才发现底下地势平整,白雪皑皑,上有青崖,侧有繁重的梅花,前有热气腾腾的温泉,后有清风徐来,因此被选了来作为节日盛会场所。
此时一大片空地上,一席席依次排列,左侧男,右侧女,女子席前以彩棉幕遮挡,香风阵阵,男子席地而坐,吃喝得满地肴核,彩幕上挂着一些诗作画作,墨迹淋漓未干。
这一大群人本该喧闹不堪,人潮涌动,此刻却鸦雀无声,人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里。
任谁玩乐正高兴,忽然天上掉下个人来,还砸在了主宾面前,都会有点接受不能的。
只有一个人,怔了怔后,高兴地大呼:“姐……”
百里幽抬眼,正看见萧静之欢天喜地地冲过来,身上还颇为滑稽地挂着一个红金二色绸缎制的龙头,龙头随着他的步伐一窜一窜跳动。
百里幽眼睛一眯,果然时个圈套!这不,事件的主角正安然无恙的在这里呢!而且,她还敏锐地注意到,有一部分人醒过神后,望向萧静之的眼神极为不善。
怎么,这傻傻的小子又得罪人了,还自己不知道吗?
“姐……”萧静之喊了半声便停住,忽然想起是皇家禁忌的女子,御赐出家,根本不能出现在这场合,连忙将到口的话咽了回去。
看见他安好,百里幽放下心来。但此刻无心和他聊天,抬头看看两侧山崖,再看看不远处溪水,思考着跌入大山缝隙的王平遥有没有可能还是从山上滑下来,最终跌入这个山涧。
她手撑着地,忍着浑身骨头似要裂开的疼痛,站了起来。
而身边的男人在一边闲闲喝酒。
百里幽只在落入他臂膀那一刻,和他有过眼神对视,之后看都没看他一眼,视他这万众瞩目的主宾于无物,他似乎也不生气,只悠悠拈了果子吃着,饶有兴致地看百里幽。
此刻见太史阑痛得一头虚汗,却仍面无表情,站起身要走的模样,才问:“去哪?”
“去找人。”依旧清冷。
“找谁?”啃果子的手一顿!
“关你何事!”头也不回。
“未婚妻要做的事,未婚夫不可不问。”执拗的那人继续。
“在我承认你之前,最好少拿这个词来恶心我。”百里幽回头,恶狠狠的瞪着他!
“要不你就给个机会,让我好争取你的承认?”墨然笑吟吟地、看起来毫无诚意地道,“不然我派人帮你找?”
百里幽下意识想要拒绝,忽然想起这溪水可能是凤幽河的分支,万一王之力落在河里,又被冲进下游,她一个人确实很难及时找到,再万一王平遥运气不好,被卡在山缝里,也需要大量人力援救。
“好。”她一伸手,“一百护卫。”
墨然拍拍手掌,一队银衣人不知从哪冒了出来,这些人衣着朴素,看起来根本不像那些装备华丽的豪门护卫,但个个眼神犀利明锐,看人时极其有力,像扑面而来的飓风。
四面起了一阵骚动,有人在窃窃私语,似乎在说什么“铁魂卫”之类的字眼。
百里幽瞥了一眼,还在不满,“只有十个。”这是在敷衍她吗?
“他们十个,可抵寻常护卫一千。”墨然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在找谁了吗?”。
“男人。”百里幽想了想,比划着道,“蓝衣,身形个子年纪和你差不多。”想了想觉得独特性不强,又补充,“好看。”
“好看?”最后一句让墨然眉毛高高的挑起,眼神有点危险。
“嗯。”百里幽点头加以强调。
“怎么个好看法?”墨然指指自己,缓缓的说,“像我这样的?”
百里幽鄙视地看他一眼,自恋神马的,最讨厌了!
她想了想,觉得其实两人不好比,风格相差太大,不过按她的审美观点说起来,她觉得还是王平遥更顺眼些。
“比你好看。”说完,还不忘点点头,肯定一下!
墨然的眼睛眯起来了,那种似笑非笑,带点危险的笑容,又飘了出来。
“你喜欢?”不知不觉重,有人语气怪异。
语气平淡,很平淡,可越淡,某种气息似乎就越强,连站在一边的萧静之,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百里幽直觉地皱了眉,她不喜欢“喜欢”这个词。
她的皱眉,看在别人眼里却像是心事被说中的心虚,墨然定定看了她半晌,忽然向后懒懒一靠,笑道:“我改变主意了,我为什么要讨好我的未婚妻?”
百里幽没有生气,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你不生气?”墨然挑眉,在她身后问道。
“你还没资格。”她头也没回,如是回答。
不是她在意的人,她干什么要为他浪费一丝情绪。
身后一阵沉默,墨然虽然还是在笑,就是笑容似乎有点奇异,萧静之在一边瞟着,心想从来都被女人捧在掌心怕冻着的玄王殿下,这次有没有觉得挫败呢?他好像有些好奇了呢!
随即又想的变化真是大,不过他喜欢。
“你怎么性子这么倔呢?真是不可爱。”一阵沉默后,眼看百里幽真的一瘸一拐向前走,墨然还是开口了,“哪,我想你是肯定不愿欠人情的人,也未必稀罕我献媚是不是?你应该喜欢公平,那么,你做到一件事,我就派人帮你找人,怎么样?”
“什么事?”百里幽回身,她是不求人,但不代表着一味的莽勇。
墨然对她招招手,百里幽没啥表情的,墨然高大的身子微微倾斜,和她咬耳朵,“你来迟了,寒梅争艳已经结束。先前我答应过,斗艳胜出者,可以向我提一个我做得到的要求,不过现在这个胜出的人我不喜欢,不想答应她任何事。不如你去赢了她,便可以随意要求我。”
“比什么?”
“喝梅酒,做梅诗,绣梅姿”墨然笑得有些可恶。
绣花需要时间,向来不是女子才艺之比的项目,但是墨然实在不想让那堆女人有空对他送秋波表衷情,干脆要求“女子四德,前三德梁京闺秀已经让我大开眼界,那便考考最后一德吧。”
不过……
墨然眼睛微微向百里幽斜了斜,笑容看起来越发诚挚。
用脚趾看她,她也不像擅长女工,别说女工,凡是才女擅长的一切东西,诗词、歌舞、曲艺、乐器……只怕她都不会吧?
他倒是想知道,她到底会什么?
他还想知道,这个一看就非常坚执的女子,她要争就必定要赢,但她用什么方式赢?
不得不说,虽然她的性子真是很不可爱,但也真的……很容易挑起男人的挑战欲和征服欲。
百里幽才不理他古怪的笑容,她对“绣梅姿”三个字也皱了皱眉,这玩意,给她八辈子也学不会,她也绝不会去学。
“胜者是谁?”她突然想知道自己要挑战的是谁,因为人群里,好像有那么几束熟悉且恶毒的目光,射过来。
“说起来很巧。”墨然轻轻一撇下巴,点了点人群,“男子比点香作诗,胜者是你弟弟;女子比赛,胜者是你。”
百里幽顺着他的目光一看,萧静之点头微笑,对晃了晃他的绸布龙头,而立在一边,先前一直被她当人肉背景忽略的某个女子,正眼神不善地瞪着她。
百里幽觉得她脸熟,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这不是萧颜之死的当夜,跟着跟着萧丽之去了,却又躲在萧丽之身后,只露半边脸的那个?后来在萧那里也见过,好像是侯府待嫁,叫萧薇之。
萧薇之遇上百里幽漠然如对陌生人的目光,愤怒得浑身都在轻轻颤抖。
她好容易胜了这些闺秀,在玄王殿下面前出了风头!
她本来应该站在玄王殿边,她都已经想好了她的要求!
结果她正要上前,这个女人竟从上头掉了下来!还故意掉在玄王殿下的怀里,打断了她刚想说的话!
掉下来,打断了,就该让开,这女人还不罢休,竟然死赖着不走,和玄王殿下眉来眼去提要求——有资格提要求的是她萧薇之吧!
现在居然还用这样蔑视的眼光看她!
这个可恶的,不仅搅乱了整个萧府,还想搅乱她的计划的无耻女人!
……
“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份!”萧薇之盯着百里幽,好不掩饰眼神里的憎恶,“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还不快点回去!莫要丢了家族的颜面!”
她不敢当面说破百里幽现在的身份,那会导致萧家也获罪,但她从没把萧颜之那样的身份放在眼里,一个终身出家的皇家禁忌的女人,命运早已注定,她只能在庵堂终老,孤守到老罢了。
众人听她语气,分明百里幽也是侯府的人,不禁有些惊愕——这是萧家哪位?为什么间关系如此恶劣?
众人目光转向百里幽,兴致勃勃等着一场精彩的舌战,谁知道百里幽眼光,淡而又淡地掠过萧薇之,根本没有理睬,转而对墨然说道:“胜出者就这个?”
看看她,再看看气得满面通红的萧薇之,众人忽然都觉得,好像看见一只未长成的无知小童,正慌乱地对刀锋般的战士乱吼……
“有把握赢她吗?”。墨然越笑得诚恳,越让百里幽觉得这厮不怀好意。
“行。”她不耐烦地答。
萧薇之此刻终于听明白了两人意思,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半晌忽然格格娇笑起来。
“让她赢我?呵呵让她赢我?”她笑得花枝乱颤,像遇见世上最大可乐之事,“玄王殿下您是打算给大家助兴吗?这女人……让这女人赢我诗词女工?……呵呵太可笑了……”
她笑声越来越响,众人看她神色也明白,看样子这位新来的萧家,八成不擅女工,也不禁纷纷掩口取笑。
“这位八成不会女红吧?”
“那也没关系,或者可以看见肥鸭状鸳鸯,或者扁担状水草呵呵。”
“你不是嫌比手工气闷吗,现在正好,乐子来了……”
……
嘲声如潮,百里幽好像没听见,眼光在墨然浑身上下溜了溜,重重在他腰间一落,忽然一把将他推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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