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一心扑入了工作中。
杨旷拗不过她的意思,当即随她去了,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她新官上任。
她就任襄阳同知,一路上属下城县供奉丰厚,当即便在城内租了一座宅子,离官衙不远。
荣寻欢带着施翠签梅花等人先一步回了三八营,地方行省二五营选拔在即,三八营学生要备战,现在上头消息传下来,说兵部已经拟定即将裁撤的二五营名单,三八营光荣地排在第一位,所以花荣寻欢等人回去时,都免不了忧心忡忡。
百里幽没有立即回三八营,反正她一直还没学武功,回去也谈不上修炼,她学的东西,自己练习便成,荣寻欢走的时候,替她查了查骨骼经脉,欣喜地说她的骨骼经脉已经有了好转,她耳朵上那枚“圣甲”的效果非同凡响,而且先戴一枚也是正确的,使百里幽避免了过猛的药力的伤害。荣寻欢说过不了多久,也许就可以开始修炼内功了。
百里幽自己闲来无事,在练习“复原”“毁灭”“预知”时,翻到曹老头那天雷滚滚的“摄魄”,忽然也觉得有意思,偶尔也练习一下。
修炼了之后才知道,“摄魄”这种武学,其实也属于精神范畴,适合天生内媚的女子修炼,如果没那份内媚,硬要修炼很可能也会走火入魔,这就是当初墨然要百里幽别练的原因,但百里幽却又天生特殊——她心志过于坚毅,纯粹简单,不受干扰,所以属于“摄魄”的副作用,在她身上没能爆发,唯一的变化是她的眼神现在显得更加深邃,幽沉若不见底,却少了以往的过于犀利冷峻,多了一分温软和沉静,这使她整个人看起来微微圆润了些,往昔过于锋利的气质被稍稍打磨,这点变化,别人依稀觉得,她自己却是不知道的。
孙成走的时候,也给她留下了自己的家族信物,表示虽然他还没有接家主之位,但目前他能使用的所有资源,调派的所有人手,她都可以凭借这样的信物来驱使。百里幽收了,却没打算用——任何事情如果凭借外力才能解决,那还要她百里幽干嘛?
一大早,绿呢大轿停在襄阳府衙门前,一大堆官儿等在门口迎接,大大小小数十人,都恭敬地在等候他们的女上司。
百里幽从轿中下来时,所有人都眼睛一亮,不由自主赞一声,好俊!
百里幽的眼睛,却盯住了府衙隔壁,那里也是一座堂皇大院,一看就是官家公署,琉璃瓦水磨砖,明晃晃的十分气派轩敞,一群人正闹哄哄地要将一块匾额往上挂,还有一些人已经准备好了鞭炮即将点燃,一位官袍人,背对着她,负手立在门前观看,这人身姿窈窕,身边两个男装侍女在打伞。
恢宏里忽然悠悠叹了口气。
“这么小学什么大人叹气。”百里幽道。
“昨娘教我的一句诗。”恢宏里忧桑地道,“里里忽然懂了。”
“嗯?”
“知己遍寻不得见,变态常常能相逢。”
“我教你的还有错?”百里幽抱起恢宏里,那伞下人转过头来,笑盈盈和她打招呼,“百里大人,早。”
百里幽注视着安雨润那张不美的脸上弧度正好的笑容,嘴角一扯,“早。”
“百里大人是不是很意外?”安雨润微笑,“黄衣卫的襄阳城新公署,正好建在襄阳城府衙隔壁呢?”
“不意外。”百里幽漠然道,“傻叉总是喜欢各种找虐的。”
安雨润脸上的笑容,停了那么十分之一秒,随即莞尔,“百里大人,从此以后襄阳黄衣卫分局就要仰仗你照顾了。”
不等百里幽回答,她紧接着又道:“朝中稍后会有旨意给百里大人,新建襄阳黄衣卫分局,不受襄阳府管辖,和襄阳府同级建制,有临急调兵之权,有查勘地方官员之权,有侦缉襄阳城所有可疑人员之权,有优先使用襄阳府一切应急资源之权,襄阳府应无条件应承黄衣卫一切公务要求。”
她说完,唇角翘起,笑盈盈看百里幽反应。
襄阳府的官员们面面相觑,几乎不敢自己的耳朵。
他们疼痛不胜地吸气,都望着百里幽。
官场消息灵通,他们都风闻这两位大历女新贵,关系恶劣如斗鸡,如今事实证明,这已经开始斗上了,就是不知道他们这位号称作风强硬的新上司,准备用什么办法来应付这样的劣势?
百里幽只瞟了乔雨润一眼。
“就这点要求?”她道。
安雨润怔了怔,没想到她这个反应——不过百里幽的反应,很少有人能想到。
“我等只是襄阳府同级,一心要和府衙打好关系,不敢多和襄阳府提要求。”她盈盈笑道,“只要百里大人能够完全做到,大家自然相安无事。”
“当然。”百里幽一点头,转身就走。
众人都愣住,连安雨润都浑身不得劲——一拳打在了空处,回力能让气血翻涌。
她还没跟得上百里幽思路,正想着如何挑衅的时候,忽然有人抢了先。
“你这女人,昨天那么凶蛮霸道,现在倒一点火气都没。”那人冷冷道,“原来都是假的。”
百里幽和安雨润同时转身。
一丈远处,站着一群衣冠楚楚的少年,当先一人青莲色衣袍,面容清丽,眸光深沉而冷淡,正负手沉沉将百里幽望着。
安雨润的眼神也有一瞬惊艳,她最近不在京城,巡察天下,还真没见过司空靖,不过她立即转头问了问手下驻扎在襄阳城的黄衣卫探子,得到答案后,她的眼神微微变幻,神情复杂。
司空靖却看也没看她一眼。
“大历女子怎么都这样。”他微微皱眉,神情清冷,“要么凶蛮霸道,要么矫揉造作,和我印象中温柔和婉南方女子,真是相差甚远。”
安雨润的脸,瞬间发青了。
她就没见过这么直接的贵族男子!
恢宏里在百里幽怀里扑哧一笑,百里幽瞟了司空靖一眼——本来她对这人印象极其恶劣,如今却觉得,倒也是个直率到有点可爱的人。
“大历女子就这样。”百里幽不理这一群混账向里走,“请到大街上一一验证。”
身后脚步踢踏,不即不离,一件青莲色长袍在她视野里扫来扫去。
“你跟着干嘛?”
“了解大历女子。”
“大历女子不止我一个,出门,左拐,黄衣卫有矫揉造作代表;右拐,说不定还有温柔和婉你要的那种,不送,谢谢。”
“我现在比较想了解凶蛮霸道的那一种。”
“嗯,好。”百里幽跨进二门,对身后苏沙一摆头。
苏沙迅速跨过门槛,抬腿,后踢。
“砰”一声二门被狠狠关闭,灰尘四溅。
“你这回看到了。”百里幽在门那边道,“不用谢,请回。”
门外没动静,一群官儿在那里乱糟糟地低笑。
百里幽也不理睬,继续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司空靖那么骄傲的人,吃了闭门羹,肯定扭头就走的。
她走不出几步,墙头上“呼”一声,青莲色衣袍角,又在她眼角飘啊飘。
“官衙重地,外人免进。”苏沙拦住那个阴魂不散的美人。
“又一个可怕的大历女人。”不用看司空靖的脸,就可以想象出他皱紧的眉头,眼神里充满不解和蔑视,“你们不懂好好吗?温软,和气,娇怯,语气尾音要拖长……”
“看见那边那道墙没有?”百里幽手一指。
司空靖瞧了瞧,“怎么?”
“出墙,往南,走三里。”百里幽道,“襄阳花街,充满温软、和气、娇怯,语气尾音足可以拖长到东庭的大历美女。”
随即她一招手,“霍元于和苏沙!”
跟了她几天的新护卫们,已经逐渐了解这位新主子的脾气,二话不说奔上来,一个按手一个按腿一个推背,一二三,起!
司空靖又腾云驾雾出去了。
“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花街美人踩……”恢宏里眉开眼笑地唱。
“呼”一声,他又回来了。
青莲色衣袍在百里幽头顶上飞啊飞,久久不降落。
百里幽也不再试图扔人了,她最大的本领是漠视。
百里幽于是便将司空靖当蚂蚁看了。
她进了自己公署,桌面上干干净净,看样子她的新属下都很体贴她,没打算用什么要紧事务来烦劳她,百里幽也无心那些平常公务——那都要她操心,养这么多公务员干嘛?
她唤来在房外等候的经历。
经历是官职名,相当于今天的文书主任和收发。
“三件事。”她道。
原本有点散漫的经历,还等着主官的见面寒暄,例行训话,事务关心,以及见面会后的宴席,哪见过这么直奔主题的,吓得一个激灵站好,急忙躬身,“您吩咐。”
“聊城龙虎岭盗匪灭门盐商一案,卷宗。”
“北严府诸官员档案经历。”
“寻一个文字最好的师爷,给我写一本奏折。”
司空靖端端正正坐在她对面椅子上,皱眉道:“你真是没体谅之心,哪有坐下来就分派事的道理。”
百里幽不理他,看着经历,果然经历露出难色,犹豫地道,“大人,最后一条好办,可是聊城属于北严,襄阳城无权直接调聊城案卷,同样,也无权调北严府官员案档……”
“做一个合格属下,不是告诉上司某件事如何难办办不到。”百里幽淡淡道,“而是告诉上司,该用什么办法,能够尽量办到某件事。”
司空靖又皱眉,叹气,“你怎么这么讨厌……”
经历满头冷汗滚滚而下,急忙道,“直接调是不行的,或者可以通过总督府,以案犯或苦主在襄阳城为由,申请异地查案;如果苦主直接在襄阳城递状,那就更好办了。”
苏沙的眼睛亮了亮——聊城盐商满门被灭案件的苦主何睦,现在就在百里幽院子里住着呢。
“至于调北严府官员的案档。”经历一边抹汗一边琢磨,“全部调是不可能的,如果只涉及一两人,或者可以以考察升迁为由,向北严府协商调档。”
百里幽点点头,经历如蒙大赦,抹汗的袖子都湿了。
“跟着你的人会很惨。”司空靖又在皱眉,下评论。
“你知道了?”百里幽瞟他一眼,“所以,走好,不送。”
“我想走的时候自然会走。”司空靖也不理她,“今天我不走,我要在这里,好好看清楚你这个人,一个女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中午我就在官署吃饭。”百里幽吩咐府内负责杂事的侍从,“注意做些孩子吃的细软食物,还有,不要准备他的。”
司空靖的脸色似乎有点青,随即淡淡道,“你们大历官署的饭食,我还真的不敢吃。”
“把这一旬的重要公务公文拿来给我。”百里幽去看公文了,根本不和司空靖斗嘴——她只和在意的人斗嘴,比如墨然。
司空靖也不,虽然一脸鄙视她的冷漠,一直沉着脸,却也不走,时不时换个位置坐坐,似乎要多角度全方位地将她看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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