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然一边随意闲话,一边将桌子挪到百里幽榻前,自己拖了个小凳子,抽出一块香气清雅的绸巾,给百里幽围在胸前,又在她背后放了个软软的枕靠,在她膝上铺一块方巾。
百里幽托腮任他忙碌,觉得贤惠的男人最可爱。
完了墨然才在小凳子上坐下,百里幽问他:“为什么一定想给我在庙里住?”
墨然用筷子点了点她,“你杀孽重,难免有戾气缠绕,这一病病这么久也有这原因,在庙里住住,让大师傅们给你诵诵经,帮你超度超度那些亡灵,对日后有好处。”
“想不到你也信这个。”百里幽忍不住一笑。
“不是信。”墨然一笑,“但凡对你有一丝好处,哪怕虚无缥缈,我总愿意去试一试的。”
百里幽不说话,半晌淡淡道:“我们为将者,是不该信鬼神的。信了,就有心.+du.障,以后还怎么挥刀作战?”
“人命手中过,佛祖心头坐。”墨然不以为然地答。
百里幽一笑,觉得墨然这才是杀神真境界。看来更需要超度的是他。
“别说这些了。百里,你该知道我们的命运就是操纵人间杀戮,看惯就好。”墨然掀开那些盖在菜上的瓷盖子,“还是先酒肉穿肠过吧。”
百里幽赶路,虽然不会饿着,但也很少精致地吃,此刻终于有了点胃口,每样菜都尝了尝,反正恢宏里不爱蔬菜,留只鸡腿给他就够了。
墨然一直给她布菜,百里幽吃着,忽然一停,给他舀过一勺青豆,“这豆子不错,香。”
墨然不接,张开口,笑吟吟瞧着她。
百里幽瞟他一眼,很想把豆子一股脑倒进他嘴里,这豆子外温内热,烫死他算了!
然而她最终把勺子回到自己嘴边,吹了吹。
墨然眼光大亮,探头来迎。
百里幽吹冷了豆子,举勺凑向他嘴边。
勺子在离他嘴唇零点零一公分时忽然一拐,收回,落到了百里幽的嘴里。
墨然“噗”地一笑,站起身,怒道:“这不行,这明明是给我的。”扑上来要抢。
这哪里是抢食,分明是夺吻,百里幽一巴掌就推在他脸上,墨然偏头一让,她身子一仰,两人滚倒在床上。
“别踢翻了饭桌……”百里幽一句话还没说完,墨然的吻已经落在她眼皮上,逼得她闭上眼睛。
“你们在干什么!”忽然一声愤怒的呵斥,响在头顶。
两人身子都一僵——这寺庙守卫森严,谁混进来了!随即便辨认出那声音。
哗啦一响,窗扇推开,一人倒挂下来,司空世子是也。
看见是他,墨然倒无所谓了,至于铁魂卫为什么没阻止……
八成这些家伙猜到自己会在房内和百里幽亲热亲热,有心放这个家伙进来,好让他亲眼见干柴烈火,伤心而退吧?
墨然觉得护卫们行事深得我心。不过有一点还是错了,眼前这位,骄傲却又古怪执拗,想他知难而退怕是不太容易。
果然司空靖阴沉着脸,从窗户翻进来,先是一把推开墨然,嫌恶地道:“趁她病欺负她,你有脸不?”随即又抓过被子盖在百里幽身上,道:“大老远跑来看你,就看见你正事不干!盖好!小心着凉!”
把这两人拉开,他气平了些,一眼瞧见桌上还没怎么动的菜,香气扑鼻,激得他肚子咕噜咕噜一响,顿时觉得好饿。
司空靖毫不客气,坐下来就开吃,除了那罐鸡汤,他知道是给病人补养外,其余左右开弓,筷下如飞,顷刻一扫而尽,连韭菜汤都被他蘸馒头吃光。
百里幽和墨然目瞪口呆……
直到桌上盘子扫尽,百里幽才直着眼睛问他,“这个……吃饱了?好吃不?”
司空靖模模肚子,答:“刚才都什么菜?”打了个饱嗝,道,“怎么韭菜味道好浓!啊,我最讨厌韭菜!”
玄王殿下的脸黑了。
百里幽忽然想以头抢被……
司空靖满脸不快地站起来,想必对误吃韭菜很不满,顺手往鸡汤里空投了一样东西,他动作很快,墨然都没能来得及阻止。
随即他把鸡汤往百里幽面前一推,道:“放了毒药,你爱喝不喝。”
百里幽忍不住一笑,司空靖嫌弃地看着她,道:“你知道你最近丑成什么样了?一笑都有皱纹了!”
百里幽笑容展开一半,眼珠子瞪起来,思考要不要招呼人把这个更年期提前的家伙叉出去?
墨然这时候倒不急了,施施然抱臂瞧着——自作孽不可活,世子,等叉吧。
然而百里幽随即还是把那个笑容笑完,把碗推了推,道:“来碗汤喝。”
司空靖立即不横眉了,立即拿了只碗,还晓得取些热水洗了洗,亲自给百里幽舀了一碗鸡汤。
吃喝完了收拾桌子,墨然笑吟吟和司空靖商量,“麻烦世子叫人来把这些收拾了。”
“为什么我去?”司空靖下巴一抬,“我是客。”
“我要给百里幽洗手擦身。”墨然笑得柔和。
司空靖大眼睛一瞪,骇然望着百里幽,一句“不守妇道”险些又要出口,深呼吸三次,才咬牙道:“不行!”
“可以。”墨然声音更柔和,“不过女学生们都去吃饭了,这寺庙里也没女仆,那么我收拾桌子,你来帮她擦身?”
“不行!男未婚女未嫁,怎么可以!”司空靖的脸,唰地红了。
百里幽瞧着他的大红脸,心里大骂——尼玛你红啥!说!脑子里现在想的是啥!
“那怎么办呢?”墨然神情为难,“百里洗洗也该早点吃药睡下了,她病得不轻。”
“你和我一起去收拾,再叫人来帮忙她……擦……身。”纯情初哥说这两个字都脸红,拉着墨然收拾桌子,然后出去了。
门关上了,她吁一口气躺下来,觉得果然男人就是麻烦,比一千只鸭子还吵,还好,世界终于清静了。
还没躺好,窗户一响,墨然又掠了进来,还端了一盆水。
“你怎么又回来了?司空靖呢?”百里幽很诧异墨然居然能这么快甩掉世子。
“哦,我跟他说,你打算去给黄莺莺守灵上香,他立即说他也应该去祭拜下死者,他可以代你守灵,让你千万注意身体,我说我准备代你去不劳他费心,然后他甩掉我,急急地去灵堂了。”。
不过墨然提到黄莺莺,百里幽的脸色还是微微沉了下来,她想到了折威军。
“还有一笔帐没算呢……”她冷冷道。
“别操心。”墨然给她洗手,捏了捏她的手指。
百里幽有点困倦,刚想把墨然赶出去,自己洗洗再睡,此时更鼓响起,一更了。
“恢宏里怎么还没回来?”她忽然喃喃道。
正这么说着,她便听见杂沓的脚步声,那种小脚丫子踩得地面咚咚响的走路方式,一听就是恢宏里。
砰一声门被撞开,恢宏里一头撞了进来,嘴角瘪着,要哭不哭地撞向她怀里。
不过他没能顺利抵达目的地,墨然很大不敬地一手拎住了他的衣领。
“现在你娘能被撞么?”墨然阴恻恻地问他。
恢宏里晃荡在他手中,瘪着嘴,对百里幽张开双臂,“娘亲,怕!怕!”
他睁得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恐,百里幽怔了怔——恢宏里在她身边几个月,哭过笑过闹过,但从没说怕过。
门吱呀一响,帘子一掀,一条人影悄无声息地进来,默默合十站在一边。正是那个光头圆溜溜,眼睛也圆溜溜的小萌和尚。
他脸上却已经没有了先前那种拙拙的天真可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成人状的端肃,虽然还是那张萌脸,但气质神情,和刚才天壤之别。
百里幽瞧瞧窗外,月亮上来了,难道这小和尚也是个月夜狼人,吓着恢宏里了?
“怎么了?”她靠着床沿,示意恢宏里坐到她身边。
原来他刚才和这个叫戒明的小和尚出去玩,一开始还好好的,两人在园子里挖冬笋,挖着挖着,天黑了,月亮上来了,戒明蹭一下站起来,道:“阿弥陀佛,小僧要走了。”
恢宏里正玩得起劲,哪里肯放他,拽住不让走。戒明一脸为难,道:“师傅不许我夜间在外面行走,更不能夜间和别人在一起。”
恢宏里不懂他这话,以为是借口,缠着他不放,戒明却不肯,转身就走,恢宏里追过去,两人走到园子井旁,月色正亮亮地射过来。
戒明忽然站住,回头,恢宏里正撞在他背上,随即听见戒明道:“小施主,你好大好深的将来。”
恢宏里一脸糊涂抬起头,两人目光相触,戒明又一脸惊叹退后一步,道:“江山万里,血如红莲!”
恢宏里张着嘴,不明白他在玩什么把戏,月色幽幽,井里的水似有波动,恢宏里脸慢慢白了,忽然觉得害怕。
戒明还是一脸正经的样子,目光望向恢宏里身后,幽幽道:“施主,你跟着他,可是有心事未了?”
恢宏里诧然向后看,只看到月影下瑟瑟摇晃的竹林。
本文来自看書辋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