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开从公司出来,已经过了中午饭时间。夏总经理现在是大忙人,没空陪他吃饭,对他进行办公室性骚扰之后便不知躲哪去了,他只好自个儿找了个大排档,点碗担担面凑合一顿。
刚坐下不久,一个身穿白衬衣灰马甲的年轻人走过来,胳肢窝里夹着个文件袋,指着他旁边的位置问:“请问这儿有人吗?”。
云开摇摇头,顺便挪了下位置。他也没往多想,在这种街边小店,客人多的时候,陌生人彼此拼桌是平常的事。
“谢啦!”那年轻人微笑着坐下,开口时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显得挺阳光帅气。“我叫燕小乙。兄弟怎么称呼?”
“云开。”云开疑惑地看了对方一眼,随口应付道。
“老板娘,来瓶啤酒,两个杯子!”燕小乙显然是个自来熟,非常热情地说:“云兄弟你看,咱们渝都的常住人口超过一千万,偏偏就咱俩在这儿碰见了,你说不是缘分是啥?有缘千里来相会,来,咱们哥俩今天一定得喝一杯!”
这话听得云开毛骨悚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货看着人模狗样的,不会是个基佬吧?哥长得帅是不假,美女非礼哥捏着鼻子也就认了,你个兔儿爷跑来凑啥热闹?惹急了哥一脚踹到江里去你信不信?
很没眼色的燕小乙,依旧喋喋不休地唠叨着,说神马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神马在家靠父母出门靠之类的口水话,还掏出要跟云开加个微信好友。云开将他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打断他的话问道:“燕兄,在哪里高就?”
“哎呀,跟你聊得太投机,忘记自我介绍了。”燕小乙从口袋里模出张名片递给他说:“大西洋保险公司业务经理燕小乙,请多关照!”
恍然大悟的云开,总算明白这货为啥上来就套瓷,脸皮为啥这么厚了。所谓的业务经理,说白了就是个保险推销员,推销员有条座右铭是:“多工作,如神经病似地工作——最佳推销员与消极低沉推销员的分别即在于此。”燕小乙的行为,在云开眼里跟神经病没啥区别,可见他是一个合格的推销员,而且正在向最佳推销员迈进。
云开没有买保险的想法,只好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着。他完全没料到的是,燕小乙是块牛皮糖,沾上了就没法甩手,用渝都话说就是猫儿抓糍粑——月兑不了爪爪。在燕小乙眼里,梳子可以推销给和尚,套套可以推销给尼姑,凭什么你就不能买我的保险?
“燕兄,你就放过我吧!”云开苦笑着求饶说:“咱们交个可以,保险的事还是算了。我年轻健康还是个医生,你看我象是需要购买人寿保险的人么?”
“不象,是铁定需要!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年头空气污染食品安全问题这么严重,怎么可能没需要?”燕小乙举起酒杯跟云开碰了一下,一大口干掉说:“既然咱们都是了,就应该互相帮助。作为,除了向你推荐一份合适的保险之外,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可以帮助你了,咱们大西洋人寿,险种齐全,理赔迅速……”
云开突然有股强烈的冲动,一脚将这货踹到门外,让他知道神马是不测风云,神马叫旦夕祸福,顺便测试一下保险公司的理赔速度。可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又实在缺乏出手的理由,只好一忍再忍,指着路边两伙正要干架的人说:“哥们儿,那些人才是潜在客户,你何不去找他们推销?”
“不行,那帮人一看就是不要命的。”燕小乙也早就看见了那伙人,摇摇头说:“保险公司的客户,若都是些刀口上混日子的人,还不得赔个精光?”
“这么说你还是个好员工,很为公司着想?”
“那是当然。咱们业务员的提成,可是跟赔偿额度挂钩的。”
“……”
有句话肿么说来着,只有骗子是真心的,因为他是真心骗你。两人很真心地彼此忽悠时,马路上的人真就打起来了。
一个黄毛小子眼看干不过对方,狠劲上来了,返身冲到担担面小店里找家伙。大排档里的武器,无非是餐具杯具之类的,小黄毛看见云开两人桌上的啤酒瓶,眼睛一亮,一把抓在手里又冲了出去。
“马勒戈壁,老子还没喝完呢!”燕小乙恼火地大喊。很显然,保险推销员也是见过场面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了得,跟云开装了半天好人,扭头就出口成脏。
小黄毛跟没听见似的,拎起酒瓶在水泥台阶上一磕,变成玻璃匕首握在手里,气势汹汹地向对面冲去。对面一群人也亮了武器,纷纷抽出腰间的短棍迎战,一个赤着胳膊双臂纹身的平头男子最是凶狠,双手各持一根短棍,对准小黄毛的脑袋劈头就砸。
小黄毛把头一偏,手里的酒瓶就朝平头男腰间捅去。平头男一棍砸在他肩膀上,另一棍敲在他手腕上,小黄毛一声惨叫,匕首落在地上,他捂着手腕扭头就跑。
“街头斗殴滋事,警察都不管的么?”云开疑惑地问燕小乙。
“管了有啥用?”经常在附近寻找客户的燕小乙,见怪不怪地说:“渝都人脾气火爆,动不动就开擂台拉练。这块地段又靠近码头,好几个势力争来夺去,三天一大战两天一小战,打架的人被抓进去,关几个月出来接着打,都是些烂命一条的老油子。后来警察也懒得管,只要不出人命,遇上了也只是驱散,眼不见心不烦……”
两人的这一会儿工夫,小黄毛等人连连后退,平头男一伙人明显占了上风,一路追杀过来。见势不妙的小黄毛等人,把在大排档吃饭的人当成了挡箭牌,在桌椅和人群之间躲闪还击,场面顿时乱得一塌糊涂。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无辜的食客纷纷丢了碗筷,尖叫着躲闪。云开隐约觉得蹊跷,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平头男便已冲到他身边,举起短棍就朝他当头劈下!
“亚美爹!”云开大叫一声,赶紧跳到一边。自认为好市民的他还郁闷地想着,你妹啊,哥这是招谁惹谁了,吃个中饭都不得安宁?
燕小乙见云开危急,端起手里的担担面,迎面向平头男泼去。平头男身形灵活,连忙侧身闪过,一碗红油面汤全泼在身后的小黄毛身上。小黄毛怪叫一声,拎着啤酒瓶就向燕小乙冲了上来。
“不关我事,不关我事!”燕小乙一边撤退,一边指着平头男和云开的方向喊道:“我就是个过路的,你去打他,你去打他……”
“老子打的就是你!”小黄毛满脸的红油汤,头发和耳朵上还挂着几根面条。他凶神恶煞的表情,配上新鲜热辣的发饰和耳环,怎么看怎么滑稽。
平头男和小黄毛这会儿放弃了敌对,跟云开和燕小乙打了起来。云开就算是个傻子,也明白对方是冲他们来的了,只是不知道目标是燕小乙还是自己。
貌似燕小乙那货烦人得紧,云开好几次都有揍他的冲动,八成就是他惹的祸——他浑然忘了在李响林等人眼里,他自己也是个惹祸精。
小黄毛拿酒瓶当匕首,燕小乙拿面碗当盾牌,叮叮当当地打得热闹得紧。云开手里没武器,只能在桌椅上上蹿下跳,偶尔抓起一把椅子扔向平头男,却被对方的短棍磕开。刚刚与小黄毛打斗时,平头男表现出的功夫稀松平常,对付云开时却跟换了个人似的,招招狠辣无比,云开的肩上腿上挨了好几棍,这还是他及时避开要害的结果。
显而易见,平头男绝不是普通的小混混。云开好几次想施毒,却又顾忌大排档人多,不方便下手。这也是毒药的缺点,适合群攻但容易误伤,以云开目前的施毒水平,远未达到老爷子那样指哪打哪的程度。
隔着一张圆桌,平头男一脚踩在椅子上,就要跨过桌子杀向云开。云开抓住桌子边缘使劲一掀,将圆桌横在两人中间,平头男向左,他就把桌面向左滚,平头男向右,他就把桌面向右滚,临时防守成功后,他得意洋洋地嘲讽道:“傻叉,这下我看你的棍子肿么砸?”
平头男眼底闪过一阵凶光,右手直握的短棍一按一扭,短棍前端猛然冒出一截锋利的三角刺,隔着木制桌面狠狠地向云开扎了!
“我靠!”云开没想到短棍里藏着机关,隔着桌面又看不见对方的手势,措不及防之下,被三角刺刺中大腿,立刻血流如注,差点就刺了个对穿!
他疼得直冒冷汗,却强忍着一声没吭。跌坐在地上后,他猛地伸出未受伤的腿,一脚踢向桌子,而平头男抽回的三角刺也再次扎了过来,却因他这一脚将身体推后了几寸,险而又险地避过。
云开忍痛站起来,反手抽出桌上的台布,蒙头向对方罩去。三角刺只能直刺而无法撕裂桌布,平头男立刻被罩了个严实。云开这会儿才明白,对方不只是来找麻烦,而是想要他的性命,立刻大喝一声:“燕小乙,走!”
云开一瘸一拐地穿过马路,向街道对面冲去。燕小乙将手里的面碗砸向小黄毛,也赶紧随后跟上。
“追!”平头男掀开头上的桌布大喝一声,带着一群小混混拔腿就追。刚刚只有平头男和小黄毛两人出手,一方面是不想引人注意而报警,另一方面也是平头男自信能拿下云开,这会儿他眼见目标要开溜,也没了那么多顾忌,干脆摆明车马抓人了。
燕小乙赶上云开扶住他问道:“怎么样,你没事吧?”
“没事?”云开恼火地说:“我在你腿上扎个窟窿,看你有没有事?”
“惨了,惨了,咱们现在咋办?”身后跟着十多个喊打喊杀的追兵,身旁还有云开这个伤员,燕小乙吓得乱了方寸,咋咋呼呼地喊叫。
“你不是卖保险的么?”云开一边跑一边撕下衣袖,当成简易绷带缠在伤口上,扭头鄙视地对燕小乙说:“哥现在就要买意外伤害保险。后面的人都交给你了!”
“大哥!保险公司只管挖坑不管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