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四娘的办公室跟她本人如出一辙,没有太多花哨的装饰和繁琐的细节。一张简单的实木办公桌,一张有些年头的黄花梨木茶台,临江的窗沿上挂了两盆吊兰,清爽利落中倒显出几分古朴和雅致。
云开坐在靠窗的茶台旁,心情不免有些忐忑。中午陪琴仙就餐时,范四娘在言行中就透露出对他老子成见不浅,难不成她是想替琴仙讨债的?
范四娘拎了个大茶壶,直接抓了一把茶叶丢进茶壶里,烧开后又用文火煮了两三分钟,给云开冲了一碗后说:“来,尝尝四娘这茶如何?”
云开浅尝了一口,砸吧着嘴说:“汤色黄碧,口齿留香。四娘这是今年新采的蒙顶甘露吧?”
“我刚让人从蒙山捎来的,”范四娘点了点头,表情不温不火地说:“这是聆音最喜欢的茶。都是跟有些人学的坏毛病,真不知道有啥好喝……”
云开没敢接话——范四娘显然是在指桑骂槐,嘀咕他老子的不是呢。
范四娘估计是自己也觉得没趣,沉默了一会儿问:“他的航班失联后,你们没收到过任何消息?”
刚烧好的茶水有些烫,云开拿碗的手有些颤抖,放回茶台后扭头望向窗外。此时长江两岸灯火辉煌,遍地华灯如同满天群星,在他眼前幻化成某个熟悉的身影,逐渐消逝在深沉的夜幕之中,凝聚成了某颗遥不可及的星辰。
云开深深吸了口气,回头平静地说:“航班失联以后,多个国家组成了联合搜救队,华夏也派出过海上救援小组,都没有任何有效的线索。时隔一年后,航空公司宣布航班已经失事,并推定所有乘客和机组人员已经遇难……”
“我爷爷几十年没出过门了,那之后曾经独自外出过一年。他去过不少地方,也见过不少人,的时候头发全都白了……”云开说话时一直咬着牙根,声音听上去有些沉闷,跟他平时说话的语气完全判若两人。
范四娘没有插话,只是给他添了些茶水。
隔了好久,云开才接着轻声说道:“老爷子最终带的消息,是他真的已经不在了。”
“对不起,请节哀顺便!”范四娘一直紧皱着眉头,出声安慰说:“四娘不是故意提起来让你难过,实在是因为有人至今还不相信,一直在四处寻找……”
“音姨?!”
“是。”范四娘点点头说:“她这些年从乐坛消失,外面猜测她是在搜集整理乐谱,真正原因其实是她一直在找你爸,她从未相信过航空公司的调查结论。”
云开的心跳突然加快,异常紧张地问:“那音姨她有什么线索么?”
“或许有一些,不过我认为都只是谣传,或者是受难家属美好的愿望。”
“音姨她一定是有什么!”云开有些激动地说:“要不她凭什么这样认为?”
“什么都没有,完全是艺术家的直觉。”范四娘苦笑着说:“聆音说你爸是她唯一的知音,每次弹琴时都觉得他一直还在远处倾听,所以她从未放下过琴艺,也从未放弃过寻找……”
云开心里被勾起的那丝希望,瞬间化作了泡影,然后又觉得有些揪心,仿佛一只手拽住心脏在用力拉扯。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哪怕他不懂爱情,但老爹跟琴仙之间的感情究竟深厚到何种程度,才会让聂仙子在云家人都放弃之后,坐着轮椅也要走遍天涯,一直苦苦寻找坚持不懈?
“我请你上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事。”范四娘喝了口茶,放下茶碗缓缓开口道:“聆音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看到她这样下去,但我的劝阻她根本不听。”
“这么多年,她的生活中只有两样东西,一样是音乐,一样是你爸那个负心汉——我就想不明白了,别人眼里高高在上的琴仙,怎么到你那个混蛋老子身上,他居然还舍得跟别人结婚?都这么大了,自己还飞上天下不来了,还有啥好惦记的?换成是老娘,早就一脚踹上了天!”
范四娘显然把云开当成了替罪羊,恶狠狠地瞪着他,喝掉一大碗茶后才略微消气说:“你是云峥的,长相也有四五分象他。看得出来聆音还挺喜欢你,所以我希望你有机会能好好劝劝她,让她从幻想世界里走出来,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我答应您!”云开没有反驳范四娘的诽谤,毕竟是那个男人欠了债,他这个当的人也不好说啥,认真地点点头说:“您不是告诉过我,我还应该叫她干妈么?这是我应该做的……”
“四娘,您能不能跟我讲讲他们之间的事?”本来说不管长辈之间的恩怨的,云开还是没能忍住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很少有人不关心偶像的八卦绯闻,这也是娱乐圈刷存在感的常用手段,骚年云开显然也未能免俗。
范四娘没好气地瞅了他一眼,重新沏了一壶茶,有些感慨有些叹息地开始了讲述。
据说幸福的爱情都是相似的,不幸的爱情却各有各的不同——云峥和聂聆音之间的故事,跟大多数爱情悲剧一样,都是以浪漫开始而以悲剧收场。
那时候的云峥是风华正茂的燕京药王,那时候的聂聆音是声名鹊起的琴艺大家,这对少年男女在一场音乐会上一见倾心,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只可惜聂聆音是燕京聂家的女儿,而云峥只是一个医学世家的传人。
在一场风雨飘摇的政治风波中,聂家与同样树大根深的崔家联姻,以聂聆音的个人幸福换取了家族太平,而云峥当年也是个傲气铮铮的少年,求婚被拒后黯然离开燕京,浪迹江湖时遇见了云开的老妈林静。
几年之后,一直处于软禁中的聂聆音,在悲伤与绝望中创出《鱼龙舞》一曲,名震华夏。之所以取《鱼龙舞》这个名字,除了是《青玉案》中的原词之外,她其实想告诉云峥她不过是一条鱼,一条困于浅滩的鱼,而你云峥却是一条自由自在的龙——人家可以众里寻她千百度,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聂聆音在婚礼前夕,终于寻了个机会逃出家门,又很快被抓了。聂家的长辈声色俱厉地吼道:“你若敢再走出门一步,我立刻打断你的双腿!”
聂聆音面色平静地拿起花瓶,直接砸在了自己膝盖上,倒在血泊中时说:“我现在可以出门了么?”
在聂家人惊恐慌乱的目光中,聂聆音用双手爬出了聂家大门,身后是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迹。聂聆音的哥哥聂凌峰跪地求情,才将昏迷在大门外的妹妹送往医院,聂聆音从此之后再没踏入聂家大门一步。
随后聂凌峰找到云峥时,云开已经有两岁了。两个男人流着眼泪狠狠地打了一架,然后又哭又笑地大醉了一场,披头散发疯疯癫癫地离去……
“再后来,你父亲找到聆音,陪她度过了人生中最孤苦的一段时间,却也是她这辈子最开心的一段时间。”范四娘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隔了好久才开口说:“他们两个人到底说过些什么,聆音一直对此讳莫如深。她只告诉我,她认了你做干……”
云开象木偶一样呆在了茶台前。
茶壶里的水早就凉了。范四娘将茶壶放到火炉上,一会儿发出“噗噜——噗噜——”的声音,楼下酒吧隐约传来一首不知名的老歌,云开听得有些痴了。
“这里的空气很新鲜/这里的小吃很特别/这里的Latte不像水/这里的夜景很有感觉/在一万英呎的天边/在有港口VIEW的房间/在讨价还价的商店/在凌晨喧闹的三四点/可是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
云开这个没有过恋爱经历的少年,第一次体会到了无法言语的心塞。他老爸云峥有错么?聂聆音有错么?老妈林静有错么?没有,谁都没有,可结果为什么会搞成这样?
最让他心塞的莫过于,他老子最后把**一拍去了天堂,丢下八十老父、孤儿寡母和红颜知己满世界地找他——他生平第一次对那个男人生出一丝怨念,怪不得范四娘这个女汉子,对他总是横挑鼻子竖挑脸的。
失魂落魄地离开两江会馆后,云开没有打车而是沿着江边步行,走出好一段后,他模出手机拨通了苏杭的电话。
苏杭貌似已经躺进了被窝里,声音慵懒而娇媚:“嗯,我都快睡啦。你怎么还没睡?”
“我……就是打电话来跟你说声晚安的。”
“嗯,晚安!”
“晚安。”
接着他又拨通了夏晗霜的电话。夏女王估计还在忙活开业典礼的收尾工作,没空关心他的心理健康问题,风风火火地说:“咋了,云老板还知道关心一下苦命的打工妹?”
“你今天辛苦了,早点休息啊亲……”
跟两位美女请过安后,他又拨打了金玉堂和燕小乙两人的电话,接着又拨通了孙晓晴那帮姐妹的电话,恶声恶气地说:“晓晴姐,我心里堵得慌,你们都出来陪我宵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