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说是您母亲来了。”
躺在病床上的阮如笙愣了愣,然后执起旁边的绣花枕就忿恨的扔了出去。
“让她滚!”她喊道,情绪有些激烈。
她穿着白色的中衣,虚弱而无力,胸口上下起伏,一张脸苍白苍白的,显得双眼越大。
丫鬟们低头踌躇不定,俱都不想上前服侍。
这位阮是平南王四年前正儿八经迎娶的一位侧室,也是唯一的侧室,肚子争气,几个月不到就怀了身孕,一年后生下一子名唤皖哥儿。
平南王膝下无子,阮如笙本应该是母凭子贵,奈何平南王妃几年前身子入了寒,太医诊断不适合生育。
平南王心疼王妃,一心记挂着她,阮如笙生下孩子后就将孩子抱在了王妃的膝下。
阮如笙见到自己亲骨肉的次数屈指可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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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原来父亲的那些妾生下孩子后也有抱在母亲的膝下的,没想到她自己也遇到了这样的事。
她本来想着安安分分的看着自己孩子长大就好,谁料到平南王妃两年后又生下了自己的孩子,也是个男孩儿。
阮如笙就去求平南王:“皖哥儿,能不能妾身自己带着?或隔三差五去看看也好?”
平南王,镇守云贵,姓薛,单名一个毅字,年近三十。
他微微愣了愣,深眼看向她,有些为难的说道:“皖哥儿跟他母妃感情一向极好,若是突然离开,恐怕不太妥当。”
阮如笙连连摇头:“你说的不对,我昨日偷偷去看过他,他一个人躲在角落里,众人忙着贴服王妃和小世子,根本无暇顾及他,而且我听说”
薛毅爱怜的模了模她脸,内心挣扎:“你别多想,只是那些下人嚼舌根子,水溶待他极好,我看在眼里,两兄弟一块长大,也好作个伴。”
水溶是平南王妃的名字,娘家姓赵。
阮如笙不服,多次去找赵水溶,赵水溶均委婉的拒绝了见她。
然而上个月她的孩子得了水痘,却没人禀告,没人请太医,活活闷死在被窝里,发现的时候身体都已经僵了。
阮如笙心如刀割,搂着三岁孩子僵硬的尸体哭了一晚上。
这是她的亲生孩子——
却没有好好的抱一抱,如今就冰冰凉的躺在这里——没有温度,没有气息,没有一点动静——
她哭得肝肠寸断,大哭大闹的要找赵水溶说个理。
“怎么会这样”薛毅知晓时面色异常沉痛,看着阮如笙悲痛欲绝的脸心里充满了悔恨:“我”
他面色扭曲,大发雷霆,杀了好几名照看皖哥儿的下人。
可是王妃该怎样还是怎样,他压根不会动她,也不敢动她。
赵水溶是京师赵家的人,与他是青梅竹马,自小山盟海誓,恩爱甜蜜,既然这样,为何又要打她的主意?
阮如笙积怨生疾,终日发着脾气,却无人理会。
一个月后,薛毅奉命上京,阮如笙则一病不起。
“!”
丫鬟紫竹的惊呼。
门帘子掀开,一位头上梳着朝阳连环髻的庄重妇人已经进了门来。
她身上穿着正红妆蟒暗花缂金丝锦缎的褙子,滚两寸红褐纹锦边,黄金璎珞用云脚纹做雕镂花纹,下面穿月色压光棉长裙,古雅中透出冼练。
身后跟着两名嬷嬷。
这是阮家现在的当家主母何氏。
何氏原是阮如笙父亲阮永定的贱妾,阮永定前妻宋氏的陪嫁丫鬟,宋氏死后两年,阮永定又与江南望族的林轻语相识,娶了她做填房,生下阮如笙。
在阮如笙十岁的时候,母亲林轻语去世,没两年,父亲阮永定也跟着去世了,死之前将一直悉心伺候一家老小的何氏扶了正。
所以前面丫鬟说的阮如笙的母亲,其实就是何氏。
“五姑娘——”
阮如笙还不及起身,何氏已经一脸忧虑的过来扶起了她。
因阮如笙在家中姊妹中排行第五,何氏以前又是姨娘,一直称呼她五姑娘称呼惯了,所以至今没改口。
阮如笙毫不客气的甩开她的手,冷声道:“真是难为你大老远的跑来看我了!”
屋子里都是丫鬟嬷嬷,平南王府的下人们几乎没上前服侍的,皆挤着眉眼立在一旁袖手旁观。
何氏并不恼她,扫扫袖口,得体的站直了身子,手指对身后的嬷嬷吩咐道:“去将窗户打开一扇,屋子里太闷,透透空气。”
嬷嬷依言。
何氏又对平南王妃的丫鬟们笑道:“母女俩想说会体己话。”
众人听懂,均知趣的退了出去。
阮如笙似怨似厌的看着她,母女?她和她算哪门子母女?
何氏也垂眉看着她。
叹息一声:“如今就是一个妾而已,摆出这个清高的模样给谁看?”
阮如笙顿觉胸口怨气郁结,一口气堵在那里出不来,她瞪着她,手指掐进了手心,胸口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想,想扇她耳光,就是提不起力气来。
她急得掉下了眼泪。
想起当初平南王到府里来做客,不过是多看了她两眼,那时已经被提为正室的何氏就给老太太出主意硬要她嫁给平南王做侧室。
她自然不愿作妾,当场就一口否决了。
后不知怎么地一觉醒来生米煮成了熟饭,清白名声尽毁,无奈之下只得跟随薛毅,远嫁云贵。
进门后薛毅待她尚可,只是每当王妃赵水溶在时,薛毅总是有些遮遮掩掩,阮如笙孤身一人在这,也不想多惹是非,所以都是安分守己,从不争宠。
阮如笙挤出力气,啐她一口,虚弱的骂道:“你这个贱婢子你给我赶紧滚”
何氏用手绢掩嘴,眉宇微蹙,不赞同的说道:“越活越回去了,还骂起长辈来,怪不得福薄命短。”
阮如笙气得浑身发抖,蓦地一口血咳了出来,她慌乱的用袖口擦去,泪痕斑斑的喊道:“滚出去!滚出来!来人!”
话音刚落又咳咳咳的咳嗽了起来,好像一生的力量都已经用完,她虚月兑的躺回床上,两边的鬓发被汗水浸湿,眼泪急得直流。
何氏放下手绢,看着她目光充满了怜悯:“有多大的肚皮吃多大的饭,你娘当初不信自己没那个能力,现在你也不信。”
“你们跟宋氏一个样,自以为自己是名门淑女,高人一等,就不把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当人看,谁又比谁高贵多少?若不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捧着你们,你们算什么,都是没用的东西,若不是我,林轻语那个大,她能做些什么?她能管家?”
她弯腰靠近阮如笙,继续笑道:“行啊,给她管啊,她不信自己管不好,结果呢?”
“你你你”阮如笙瞪眼望着她,只觉力量慢慢的从身体里消失。
她眼里布满了惊惶和不甘,她要死了吗?她就要死了吗?
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免得在这里天天看见薛毅和赵水溶当她面你侬我侬,回头薛毅又对她甜言蜜语的哄骗——
她痛苦的流着眼泪,爹娘都没有了,皖哥儿也没有了,她还活在这里当别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鸾床工具做什么?
“王妃来了!”
门外守候的丫鬟喊了一声。
阮如笙如鲠在喉,眼前飘动着皖哥儿僵硬冰冷的身体——
她紧抓着绸被,面如酱紫,昔日娇美的脸庞在光阴下一片惨败。
爹——
娘——
皖哥儿——
“阮——”
屋子里传来丫鬟们尖叫的声音。
“阮去了!”
“阮死了!”
整个荔香园乱成了一团。
平南王妃轻描淡写的扫了眼床上已然毙气的女子,抬手吩咐道:“抬下去吧。”
然后目光飘向桌上只剩下了半碗药的汤碗,心里讥诮道,命可真硬,喝了十天才见效。
何氏深深的看向她,几不可见的弯了弯嘴角。
“自作孽,不可活。”
她走近赵水溶,按规矩行了个礼,又故意叹道:“平南王回来,可怎生交代?”
赵水溶半晌无话,目光黯淡。
怎生交代?若不是他整日惦记着阮如笙,她又怎么会下此毒手
“将她抬出去随便找个地方埋了。”
赵水溶顿了顿,又淡淡的补充道:“就让她和她那短命的儿,葬在一起吧。”
剩下两名忠心耿耿的下人不敢言,天寒地冻,他们用破棉被卷着阮的尸体,拖到荒郊野外,连同早夭的小一起,扔下了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