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的气氛瞬时就随着周惠帝不再笑,慢慢变淡了的神情而沉寂了下来,而徐幼珊微微低垂的眼,随着周围越来越沉寂的氛围弥漫了开来时,也渐渐的漫上了一些少许死气沉沉的冷意。
“启禀贤妃娘娘,子嗣这事急不来啊,但请您放心,本王和王妃自会努力为父皇诞下第一个皇长孙的。”
打破了死寂的,是一道徐幼珊再熟悉不过的清冷嗓音,它在现下虽带着笑意,可骨子里的那些疏离淡漠,徐幼珊却听得清清楚楚。而随着谢璟温润如玉的含笑开口后,周惠帝的目光也从徐幼珊的身上移向了他,尤其在谢璟有意无意的在“皇长孙”这三个字上加重语气后,不止贤妃的眼角跳了一跳,就连一直在一旁沉默着不说话的德妃都突然神色一动。
“是啊,贤妃姐姐,你也是的,子嗣这种事哪会急得来啊,再说了,楚王殿下和楚王妃不是还年轻吗,有的是时间呢。”四妃之一的淑妃笑道。
而在淑妃说完后,周惠帝也突然笑了起来,说是啊,然后就把话题给移开了,而席上众人的目光自然就都从徐幼珊的身上给移开了,只是徐幼珊从头至尾那微低的头颅,却一直没变,好像就是还在为刚刚贤妃提起的事在害羞着。但也是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角度上,徐幼珊是长长得呼出了一口气的。
幸好啊幸好!
徐幼珊在心底大大的庆幸着,但随即她就微微侧头。朝着她旁边的谢璟看去了,而此时的谢璟则只是在温文尔雅的在陪着周惠帝笑,而灯光从他线条优美的侧脸倾泻而下。投下了逆光的一片阴影,与他嘴角的笑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光景。只是这在徐幼珊以前看去,是谢璟心机深沉的表现,在她现下又看去时,却变成了隐忍的残酷。
在没有参与到谢璟的生活里来时,徐幼珊从来就不知道,也不关心他一个大周历来最尊贵的皇长子。怎么会混得如此落魄,竟还被德妃和贤妃母子逼得在民间建起了江春入,来支持他夺嫡。
可等到他们建成盟约。利益交换,约定假婚,在她终于嫁给他,嫁进楚王府后。她才懂了谢璟的处境压根就不能用落魄来形容。他简直就是十面埋伏,只要错踏一步,那等着他的都只会是万劫不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可能。
而会形成这样的局面,全身因为了周惠帝的默许,但周惠帝为什么会这样对他唯一的嫡子,徐幼珊是真的一直就没想通过的。可她知道。谢璟应该是知道的,不然他不会一点委屈迟疑都没有。在他还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时,在他们初遇那年,他就已经是目标明确,一往无前的了。
但尽管徐幼珊如此肯定,谢璟是知道这个中缘由,知道得再清楚不过的了,可她还是什么都没有问他,以前是因为她就算她好奇,但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所以她不去自讨没趣。但现在的她不问,只是因为谢璟若不想说,那她也就不想再问了。
可到底得是多大的恨啊,才能让周惠帝如此对待谢璟?徐幼珊又想起了那伫立在后宫中心处的,那座早已斑驳荒凉得凤谶宫。
……
……
深夜,夜凉如水,泊微后云里安静得只剩下风声呼啸,但在焚着苏合香,烧着地龙的里间内,徐幼珊却光脚站在了微敞的大窗边,看着窗外天空上,此时在泊微后云微弱的灯光下,显得明澈透亮的那一颗颗星辰,挂在夜空中一闪一闪的,好像最美的眼眸,在述说着无言的心事。
今天在临安殿内的家宴,举行的很顺利,最起码在很多人眼里,它是那样的,而想当然尔,这场家宴落幕的也很顺利,而谢璟和徐幼珊在从宫城之内出来时,却已经是接近亥时末了,帝京里的万户大多数都是早已熄灯入睡的了,而谢璟和徐幼珊的马车,却在数十人的簇拥下,在安静的大街上骨碌碌的驶回了楚王府。
而这一路上,谢璟异常的安静,徐幼珊也是如此,两人端坐在车内椅榻的各一边,等一直都回到了楚王府后,两人都是没再怎么搭话的。而看着这样明显不对劲的两人,刘妈妈他们也是诸多疑惑,却只能闷在心里了。
至于谢璟和徐幼珊,却还是神色淡淡的先一起回了泊微后云,然后谢璟再托有事,就去了书房,而今夜自然他就是在书房里安歇了。
“王妃。”而就在徐幼珊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夜空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神色会那样复杂时,外间却响起了楚黛有些微急促的唤声。
徐幼珊奇怪,便扬声说道:“楚黛,进来吧,怎么了?”
“王妃……”而楚黛却是稍稍犹豫了一会儿,但最终还是禀道:“刚刚守门的谷妈妈派人来告诉我,说刚刚空山居的方向有动静,而且闻歌还带了墨儒过去。”
墨儒,墨大夫的弟子,在谢璟的伤势稳定下来,并无大碍后,墨大夫有事离去时,是派遣了墨儒到楚王府里来的,就怕谢璟的伤情若有什么变动,他又刚好不在而耽搁了。至于墨儒,虽在医术上比不得墨大夫,但比起太医院里的众多太医,墨儒还是强多了的。
只是虽说如此,但在这次周惠帝去洵山狩猎时,墨儒还是没赶得及在他们出发前到达神都的,两边刚好前后脚的错过了,于是墨儒就只好待在了楚王府里,等谢璟归来。而在谢璟和徐幼珊回来后,也多亏了墨儒,徐幼珊那病恹恹的身子,也是恢复得很迅速的,不然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徐幼珊哪会好得这么快啊。
但现在已经是如此深夜了。闻歌却还带着墨儒去了空山居?徐幼珊一愣,然后就猛然对楚黛吩咐道:“更衣。”
楚黛不敢耽误,马上就为徐幼珊更衣。而徐幼珊在最后赶忙披上了一件绣着淡色迎春花梨白的长斗篷后,就匆忙得向着空山居行去了。
空山居
深夜里的空山居,此时竟还是仆人来回忙碌着的,只是就算人人都没闲着,但他们居然没发出多少声音,要不是敏锐的谷妈妈在先前注意到了空山居这边隐约的灯光乍然亮起,那她说不得也不会注意到闻歌带着墨儒过去了的。
只是就在徐幼珊匆忙赶到了空山居后。空山居里的人们在看见她时,却都是愣了一会儿的,尤其是闻歌更是呐呐的行礼道:“参见王妃。”
“王爷呢。是不是伤势有变?”而徐幼珊在看见了空山居里得人们的神情后,就皱了皱眉的,只是她还是首先向闻歌沉声追问谢璟,因为多的也不用说了。只在看见空山居里的这番景象时。徐幼珊就知道肯定是谢璟出问题了。
但闻歌却犹豫了一下,可徐幼珊却不给他思索的时间,马上又正色的向闻歌一字一句的问道:“闻歌,王爷呢?”
“启禀王妃,王爷在书房里,伤口……伤口好像恶化了。”闻歌垂下了眼的说道。
而徐幼珊却在他说完后,什么都不想的就朝书房望去了,只是她没有冲进去。因为她知道,现在墨儒肯定是在给谢璟诊治。但伤口怎么会恶化呢,就算先前落马后,谢璟的伤口是裂开了,可后来都已经又开始结痂了的啊,这两天也恢复的很好啊,怎么会突然就恶化了呢?
徐幼珊扶着楚黛的手,眼睛一眨不眨的紧紧盯着书房的大门,心下忽然就翻江倒海了起来,只是她面上还是没什么变化的对着闻歌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闻歌此时也不再隐瞒,对着徐幼珊据实以告道:“启禀王妃,殿下今早起来身体就是不适的了,但因要进宫赴宴,所以一直都没声张,忍下了不适,但直到刚刚,殿下才命我去悄悄的把墨儒带来。”
早上谢璟就开始不舒服了,怎么她都没发现呢?徐幼珊在听完闻歌的话后,皱起了眉没再说什么,只是一直盯着房门的视线却没移开,心下此时也在回想今天谢璟的表现,想试试能不能发现他是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徐幼珊想了又想,可最后还是有些颓然的发现,她竟不能看出他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只要他不想说、不想让她知道,看来她就是发现不了的啊。
房外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众人忙碌,可也还是一点声音都不发出的,而房内也如此,在蹙紧了眉躺在榻上的谢璟身旁,有一年岁越三十左右的文雅男子,面色肃穆的正为他把着脉;而在文雅男子的旁边立着的,却是沉香。
沉香今天是没有和谢璟、徐幼珊二人一起进宫去赴宴的,她被谢璟留在了楚王府里,而等晚上谢璟和徐幼珊回来后,谢璟是来了空山居的,这让一直守在空山居的沉香很是高兴。
只是这高兴还没持续多久,沉香就发觉谢璟的不对劲,而和徐幼珊相比起来,不管怎么说,沉香还就是真的比她要了解谢璟太多,谢璟的一个神色和一个挑眉,沉香基本就能知道谢璟的心情,或是不是有什么和平常不一样的地方。而也正是因为这样,在谢璟最后还是让闻歌去带墨儒来时,沉香是反应最快的人,她马上就把谢璟扶到榻上躺好,然后吩咐婆子们烧水,并且在墨儒来后,还主动的说帮墨儒打下手。
因此在所有人都被墨儒遣出去后,沉香却是安稳的被留了下来的,在墨儒身边侍立着,并且也一直关心的看着此时已经面色苍白的谢璟。
“去让人打一盆热水进来。”墨儒在诊完脉后,就突然一边解着谢璟的外袍,一边对沉香说道。
而沉香也不废话,马上就走到门外去吩咐,只是在沉香急急忙忙的吩咐完守在外面的婆子后,她才看见了廊下的徐幼珊,沉香眼里马上就划过了一道冷意。但她掩饰的极好,刚巧就在她微微低头向徐幼珊行礼时,所以其他人也没发现她的这丝异状。
“王爷怎么样了?”徐幼珊对着沉香。第一句话就问道谢璟的情况。
“现在还不知道,墨儒先生正在为殿下诊脉。”沉香淡淡的说着,而空山居里的人,手脚也很是利落,在沉香才吩咐下去不久,就已经端着一盆热水来了,于是沉香马上让婆子把热水抬进去。就着又对徐幼珊微微行了一礼后,就把房门又给死死的关上了,没等徐幼珊再多说一句话。
“这沉香。真是太没礼数了,怎么敢这么放肆。”而在徐幼珊身旁的楚黛,见沉香这样,马上就怒气大增的开口。但徐幼珊却抬了抬手的止住了楚黛得话头。她自己也只是皱紧了眉的看着房门,不知房内的谢璟,现在的状况到底是怎么样了,而此时的徐幼珊,说不担心谢璟,还真就是假的很了。
天色已深,秋夜里的夜风也是已经凉得很了,但空山居里的灯火却还幽亮。而在这幽亮的灯火中,空山居里也是人影绰绰。都在无声无息的忙碌着,而在廊下的徐幼珊,此时却是沉默无言的,就像芜廊下的琉璃灯,尽管在风中摇曳不停,但它还是那样默默无语。
而空山居里的忙乱,在黎明到来时,也终于是告一段落了,在墨儒终于出现在徐幼珊面前,表示谢璟无事时,空山居里沉默压抑的气氛才散去,而徐幼珊也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但就在她想进去看看谢璟时,墨儒却提醒徐幼珊,说谢璟现在需要休息,最好不要惊醒他。
徐幼珊点头,示意知道了,只是等到她一进房,就看见沉香正在给睡着了的谢璟,轻柔的擦拭着额头和手掌时,徐幼珊还真是差点就大呼出声的了,要不是最后她反应快,把声音都给收了回来,估计此时谢璟是已经早醒了的。
但在阳光初初的照进了房里,把房内照得温暖明亮时,一个面容如花的少女,神情温柔得要滴水的照顾着一个睡着得美少年的画面,真是不让人惊叹都不行啊,所以徐幼珊现下只是无语的撇了撇嘴得在远处看着他们,并没出声打扰,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了。
而跟着徐幼珊一起进来的刘妈妈和楚黛,当然也是看见了这幅画面的,但刘妈妈还好说,毕竟刘妈妈经过的大风大浪简直是多了去的,这点沉稳还是有的,可至于楚黛嘛,那就真的是怒火都快要冲天的了,但还不等楚黛有什么表示呢,徐幼珊就示意旁边的刘妈妈,拖着楚黛出去了。
“刘妈妈,你这是干什么啊。”楚黛到了外面,才被刘妈妈放开,而楚黛也是立刻就不高兴的对刘妈妈问道,她刚刚可是才要对那个胆大包天的沉香怒斥呢。
“楚黛,我们回去吧。”可面对着沉香的怒气,刘妈妈却只是恨铁不成钢的戳了一下她的额头,而徐幼珊却径直就向着空山居外走去了。
“王妃,您就这样丢下王爷走了啊?”楚黛不解的追上去问道,而她还有一句话没说的就是,难不成就这样任着那个明显别有居心的沉香留下,这样贴身的照顾王爷啊?那这不是给沉香创造机会嘛。
“怎么能说是丢下呢,不是已经有人在仔细照顾他了吗。”徐幼珊不咸不淡的说着。
可楚黛还想再说些什么,希望能让徐幼珊留下,把沉香撵开,但不等楚黛开口,就被旁边眼明手快的刘妈妈给瞪住了,那眼光很是严厉,使得楚黛一愣,然后就蔫蔫的不再说话了,而徐幼珊一行人也在沉默中回到了泊微后云,并且面对着刚刚起床的吴林氏,看到她们从外面回来时的惊奇,徐幼珊是一声不吭就又回房了,而且随后还关紧了房门。
“这是怎么了?”吴林氏把刘妈妈和楚黛拉到了一旁,低声问道。
但刘妈妈只是长叹了一声,楚黛却等不及得把事情一五一十的都给吴林氏说了,说到最后,楚黛还义愤填膺的对吴林氏说道:“吴妈妈你说嘛,那沉香是不是胆大包天。”
而吴林氏在听完以后,居然也只是和刘妈妈一样的叹着气摇了摇头,然后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啊,楚黛,你是不是忘了,咱们小姐和楚王殿下,只是假婚罢了,你要让小姐用什么身份去干涉殿下的贴身婢女去照顾殿下?”
楚黛一愣,是啊,她怎么忘了,她家小姐和楚王殿下其实从头至尾都只是假婚罢了啊,这就是一场戏,小姐她在这场戏中的角色只不过就是和楚王殿下在人前,扮好一对正常的夫妻就行了,至于其他的事,她家小姐既没有资格、也没有身份去干涉的。
但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竟然渐渐得忘了,她家小姐和楚王殿下的这场婚礼,不过就是一场利益交换罢了,虽然在一开始她家小姐向她们把事情都说清楚以后,她们是惊骇不已的,毕竟这种事要是被发现了,那说重了,简直就是欺君灭族的大罪,要诛满门的啊!
可也许是吴妈妈、刘妈妈和月黛,还有她都早就被她家小姐带坏了吧,对于这种惊骇的大事,她们在徐幼珊已经决定以后,竟也渐渐的接受了,并且还在全力以赴的协助着她家的小姐,帮她把这场戏演好、演精。
而就是这样本来是一场分工明确的戏,在最后怎么变成了如此的混淆视听,竟然她们都有些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在楚王殿下从范阳重伤归来,却选择了她们泊微后云作为最信任的疗伤地方,并且她家小姐还寸步不离的照顾楚王殿下开始吗?还是从去洵山狩猎的那一路上开始,到后来的她家小姐和楚王殿下一起受袭失踪,回来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就明显变化开始?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居然这样渐渐忘了,其实这只是一场戏呢?一场早已注定,会有落幕的那一天到来得一场大戏。
……
……
深秋逐渐落幕,冬天到来,可秋天的尾巴,秋老虎却还是恋恋不舍的不肯离去,在神都里变幻莫测,早上还是艳阳如春,可一到了下午,就大雨磅礴,这无测的秋老虎,也真是让最近神都的人们哀叹不已。
楚王府,泊微后云。
大雨磅礴而下,浇得泊微后云庭院里新移植的那几株芭蕉,在雨中蔫蔫的,而就在芭蕉旁,有几株开满了金黄色小朵小朵桂花的桂花树,此时枝叶间的那些桂花,也是被雨水全都打到了地上,使得地上斑驳的金黄一片,让在屋子里的人从窗内看去,还真是有几分痛惜。
“唉,这秋天都要过去了,可难得你院里的这几株桂花却开得还正好,现下却被这场大雨给打没了。”徐明婳竟然有些感伤的说道,但她这样略微有些莫名其妙的悲春伤秋,却让一旁正在大快朵顾的徐明嬗一愣,差点就要被才刚吃进去的人参水晶糕给呛到了。
“婳姐儿,你没事吧?”徐明嬗急忙的找茶水喝,而也同样是被徐明婳惊到的徐幼容,却嘴角抽了抽的向她问道。
“事?我没事啊,你们这是怎么了?”徐明婳闻言一转头,就见徐明嬗大口的在喝茶水,并且不时的止不住得咳嗽两声,旁边的徐幼珊则是在帮她顺气,而徐幼容就是一脸惊奇的在看着她了。
“没事?没事你无病乱**什么啊,害得我差点都被呛到了。”徐明嬗有些气不打一处来的看着徐明婳说道,本来嘛,徐明婳的性格就不是那种会看着花瓣摆什么痛惜得神情的,但她今天突然来了这么一出,还真是惊掉了一地的眼珠,让其余三人都止不住的抽了抽嘴角,神奇得看着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