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也受了伤,身上血迹斑斑,但她全然忘了周遭的一切,只是不断地喊弟弟快快醒来。
她的声音很悲怆,眼神透着疯狂。
紫拿袖子拭泪,目光却借着袖子的掩护观察花京儿。
她没看出花京儿在伪装。
那种濒临崩溃的眼神和哭声,也许真的有人能演得出来,但,一定会非常非常的难,而且需要足够的准备,否则,连她都做不到。
“本王累了,今晚就去紫音阁歇息。”狩王对花骨寒的死没有什么感觉,淡淡的下达命令,“今晚的事情,本王自会调查,任何人不得擅自猜测和议论。”
他身为将军,杀人无数,见过无数同僚、手下和百姓惨死,对死人早就无动于衷。
花骨寒于他远远谈不上亲友,他不可能因此动容。
他甚至没有多看花。一眼,就这样走了。
很多人都说他似乎没有感情,这是真的。
紫看王爷走了,赶紧随他而去。
兰受不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也看不得死人的那种鬼样,早就受不了了。
看到王爷去了紫音阁,她心情更加糟糕,交待管家好好招呼官差和处理现场后,也走了。
浮云阁里,除了侍卫们在善后,只有花的哭声在回响。
慢慢的,这种哭声越来越小,却还是断断续续,呜呜哀哀,令所有人都心烦不已。
除了她,其实没人在乎那个病小鬼的生死。
甚至,大多数人都觉得那个病小鬼死了还好,毕竟他活着只是累赘。
府里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参与昨晚那场厮杀的善后,待天色大亮,浮云阁的伤者与死者已经处理好时,他们才听说除了花骨寒之外,一共死了六个侍卫,其他侍卫也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至于那些闻讯而来的官差,不过是走走形式罢了,侍卫传达了王爷那句“不过是费国刺客上门找碴罢了,不值一提”以后,他们便一脸崇拜的回去了。
随后,六具侍卫的棺材被运出阴府,送去火葬场处理。
同时,城中又在流传着费国奸细贼心不死,又派人夜半潜入阴府想行刺狩王,却赔了又折兵,狩王神勇无敌什么的。
狩王从这件事当中,又提升了名声,只有花是悲苦的。
花骨寒的棺材被安置在阴府一角的废屋里,废屋被布置成一个小小的灵堂,由花一人守灵。
身为侍妾,进府不久,无儿无女,连侍寝都没有经历过,莫说是她的弟弟死亡,就算是她死了,也未必能设灵堂,所以,她弟弟能得到这样的待遇,已经算阴府开恩了。
花在灵堂里守了一天一夜,不曾离开半步。
至于狩王,天一亮就回军营,不再过问昨晚的事情。
紫、兰都来看过她,陪她守一会儿就离开了,说到底,还是她一个人自己守。
紫又暗中的、认真的观察过,花京儿的悲伤很真实,连每一根发丝都透着忧郁。
她觉得花京儿跟花骨寒确实感情深厚,也许真的是亲人,她可能真的想多了。
其实,凤惊华只是在面对花骨寒的“死亡”时,想到了前世里的悲惨下场,悲从心来,这种感情的流露自然是真实的。
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游戏里,要演,就要演足。
按计划,方白逼紫依依协助刺杀狩王,紫依依在昨天晚上将绝大多数人引出王府。
昨天晚上杀进王府的蒙面黑衣人都是连横的人,而守在浮云阁的那些侍卫,大半也是连横的人,小半是狩王的暗探,双方算是自己人。
虽然是自己人,但这场厮杀却是货真价实的打斗,并没有随便玩玩,只不过,狩王从一开始就立下“不可伤及他人要害”这一条规则,在这条规则下,众人打得不可开交,伤员无数。
而那些被杀的“侍卫”,是血月兵团从火葬场送来的、货真价实的死人,连紫依依都看不出任何不妥。
因为戏做得很足,紫依依被骗过了。
隔天,花骨寒在城外的平民墓地下葬,花送葬回来后就将自己关在莲香居里,谁也不见,似乎每天都在怀念早夭的弟弟,以泪洗面。
王爷不在府里,众位和姨娘们意兴阑姗,也懒得去管她。
又过了几天以后,春天突如其来,大地在一夜之间似乎就变得清新浓绿了起来。
天气没那么冷了,枝头和地面纷纷冒出绿芽,花枝也开始有一两只花骨朵准备偷偷绽放,连小鸟也掠过天空,啾啾鸣叫。
人们纷纷走出屋子,闲逛也好,访友也好,总之,都不爱窝在屋子里了。
于是,街上的行人多了。
连城外的风景名胜之地,也开始有了游客。
这天午后,久违的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淡淡的撒在归云山上,空灵秀逸、云雾飘渺的归云山因此多了一层暖意。
一辆四人抬的绿呢小轿悠悠而来,直抵山脚。
进山的路都是上下迂回的石阶,轿子无法进山,只得停下来,丫环掀起帘子,扶轿里的少女下轿。
少女披着在这个时节里显得过于厚实的湖蓝色斗篷,只露出一双眼睛,也不知道面容如何,但身姿堪称弱柳扶风,其中自带一份优雅沉静,偶有行人与游人经过,无不侧目。
这一定是哪家的千金吧?
仅瞧这份风姿,就令人浮想联翩,想来定是美人。
丫环扶着少女走上台阶,少女走得很慢,身体显然不是很健朗。
另有一名劲装男子付了帐,让轿夫返回之后,紧紧地跟在少女的后面,显然是少女的护卫。
游人都以为这名少女是来游玩的,但少女并没有中途停下赏景,而是往山林深处走去。
归灵山是文人士大夫最喜欢的归隐之地,在山林深处,就有不少这样的隐居者。
众游人心中了然,这位少女是住在这里的?
确实如此。
少女停停走走了半个时辰,才来到一处山间老宅前,尚未敲门,门就已经打开了,两名佣人扶着一个中年女子走出来,欣喜地道:“孙回来啦,快去告诉老爷——”
“蓉儿——”中年女子快步上前,拉住少女的手,泪眼涟涟,“真的是蓉儿吗?你真的回来了吗?娘亲不是在做梦吧?”
少女将帽兜摘下来,露出一张苍白消瘦却极其精致的脸庞,哽着声音道:“娘亲,我是蓉儿,我回来了……”
“我的乖女儿啊……”中年女子颤着手,轻抚少女的脸庞,“娘亲、娘亲已经十年没见过你了,想死我的乖女儿了……”
“蓉儿也是,蓉儿没有一天不想娘亲的……”
母女俩抱头大哭,一干佣人无不暗自抹泪。
直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来:“都进屋吧,外面风大,又冷,蓉儿身体不好,不宜久呆。”
母女俩这才放开对方。
“蓉儿,这是你的爷爷,快来见过爷爷。”中年女子牵起女儿的手,拉到司马承面前。
“蓉儿见过爷爷,愿爷爷康乐长安——”司马蓉说着就要下跪。
“你身体不好,切勿下跪。”司马承赶紧扶住孙女,“快进屋,让爷爷好好看看你。”
司马蓉跟着爷爷和母亲进屋,一家三口少不得又是一番互祈衷情,半天都说不完。
最后,全家上上下下十几口人一起用了一顿美味的团圆饭,司马蓉这才回房间休憩去了。
她是病人,热不得,冷不得,累不得。
安静下来以后,她坐在床沿,拿起镜子,打量自己的脸庞。
这就是自己的、真实的脸。
表面上是司马蓉的脸,其实是秋骨寒的脸。
秋骨寒从这张脸里,忆起了当年的自己。
几乎没有什么好的回忆。
他喟叹,放下镜子,解开外衣,盘腿运功。
没有人知道,他能熬过三年的矿奴生涯,是因为他一直在修炼内功。
他还是住在皇宫里的秋流雪的时候,虽然不怎么学武,却一直跟着武功师傅修习内功,还学得相当不错。
被送进莽山以后,他常常利用晚上别人都已经入睡的时间打坐运气,以此抵抗恶劣的气候、监工的毒打和极度的疲惫,否则,以他打出生起就娇生惯养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那种折磨。
他被“花京儿”救走以后,身体会好转得那么快,也是坚持修炼内功的结果。
一个时辰后,他练完内功,拿起一本书,躺在床上,细细地读起来。
他曾经病重和昏迷了太久,好不容易逃过死神的纠缠之后,他就不喜欢老是躺着,一天只睡两到三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看书、运功或练习杀人。
山里很平静,司马家的人都是好人,没有任何人怀疑他的身份,包括他现在的母亲黄。
只有司马承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而司马承很可靠。
他住在这里,安全,平静,自由。
只是,他还是会想念他的“”。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几天以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初春的,他抱了一张琴,第一次走出老宅,在附近的亭子里坐下,拔动十指,弹起琴来。
他还是秋流雪的时候,学过琴,但几年没碰琴,技艺有些生疏。
他并不在意弹得好或不好,他只是有点想念在阴府的日子,而这些,他无法告诉任何人。
琴声幽幽,虽不娴熟,却透着灵气和忧伤。
他不知道,有游人和住客循声而来,没有被他的琴声吸引,却被他的美貌所倾倒。
“归灵深处有仙子”这句话,就这样慢慢地散播开来。